方源五百年前世。筆趣閣』
海神祭。
天真?
面對寒潮族長的長篇大論,方源陷入沉默。
但他沉默的時間很短,旋即他輕笑一聲,傳音回道:“你以爲我不知曉你說的這些嗎?你覺得我是涉世不深的青年?不,這些把戲我都瞭解,也都清楚。我知道這些事實,也接受這些事實。”
方源從青茅山被迫出走,輾轉南疆,又去西漠,再臨東海。他在瀕死的線上掙扎過,他爲一兩塊元石愁苦過。他把腰彎下,在強者和顛沛的生活前卑躬屈膝,他也曾坐在主位上,喝着茶悠然地聽下屬彙報。
他卑賤,他輝煌,他高大,他平凡。
算是地球上的生活,再算上穿越過來的歷險,他的視野先天凌駕於世人之上,他的經歷也豐富精彩,可著成書。
這樣的人,豈會對世情不瞭解?
寒潮族長都有些抓狂了,連忙迴應:“你既然知道這是事實,那就該明白,你現在是在行險!這是我們鮫人內部的政治爭鬥,你一個人族蠱師,實力並不強,摻和進來幹什麼?你喜歡謝晗沫?我可以保證,事成之後,送給你更多更美的鮫女!不要懷疑我的誠意,我可以向海神起誓!”
“一位鮫人向海神起誓,這樣的誠意自然無法懷疑。不過……”方源話鋒悠悠一轉,“我雖然接受這個事實,但並不代表我喜歡這樣的事實啊。你以爲我喜歡謝晗沫?不不,我只想幫她。我爲什麼這麼冒險幫她?因爲我這個人做人有個原則,那就是有恩必還,有仇必報。”
“我用過壽蠱,我活得時間比你想象中要長得多。我以前希望長生不老,但現在卻漸漸厭煩了這個想法。生活變得越來越無聊,有時候路的終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走路的過程,以及走路時候的心態。”
寒潮族長聽了這話,不禁雙眼微瞪,他難以理解方源的這種生活方式:“你是說,聖女之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幫助聖女的過程?”
“不錯,但還有更多。你說的陰暗政治,許諾送我的鮫人美女,也都不重要,我雖然知道,但我從不放在心上。這麼說,你或許可以理解一些,我活得夠久了,已經厭煩帶着面具生活了。死亡對我而言,一點都不可怕。我現在……只想用自己最真實的面目活着,想用自己最想用的方式達成目標。也只有如此活着,我才能感受到生命的激情,以及對生活的渴望!”
寒潮族長聽得目瞪口呆,他終於明白一些來,大叫道:“原來你是一個瘋子!你說了這麼多,無非就是自己活得夠久了,不想活了,想作死了!你若是蠱仙也就罷了,你一個區區的三轉蠱師,還想憑藉自己的心意活着?你這是癡人說夢!”
方源便笑:“你以爲成爲了蠱仙,就能憑藉自己的心意活着?不帶着面具活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鬥爭。生存和生活是兩碼事。想要怎麼樣活着,不必看你的實力和修爲,其實只看你自己的心。”
頓了一頓,方源又說道:“其實,實力低微也很有樂趣的。當你真正用真面目活着的時候,實力低微會讓你面臨更多的現實的爲難和挑戰,跨越這些困難,面對這些挑戰,人生處處都是精彩呢。”
寒潮族長呆呆地站在原地,目瞪口呆,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的視線越過重重人羣,看着方源,看到他微微帶笑的嘴角。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寒意:這個人如此怪異偏執的想法,大異常俗,帶着自我毀滅的傾向,恐怕是入魔了吧!
不按規矩出牌也就罷了,更可怕的是他不按照規矩去思考。
他思考的方式和普羅大衆是完全不一樣的,他太離經叛道了!
這就是一個魔頭啊!
“這是一個真正的魔頭!”寒潮族長心中凜然。他覺得這就是方源的本質,哪怕他沒有隨意大量屠殺過人命,即便方源現在正在做着知恩圖報的好事情!
同時寒潮族長感到深深的無力。
若是一個涉世不深的小年輕,他還可以藏匿自己的本意,僞裝成前輩,來指點他,教導他,讓他知道社會的複雜和某些黑暗的真相。
但方源卻是什麼都知道,幾乎一切都心知肚明。最令人無奈的是,方源的想法和別人完全不同!
“他太有主見了,他太偏執了。他明明只有三轉修爲啊,怎麼敢?不可理喻,不可理喻!他是個瘋子,他是個狂人!他太狂妄了,他居然蔑視生死!!對啊……他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不敢的?世間的一切財富、美色、權利地位,恐怕都不比不上他自身心意上的一丁點的滿足!我還能拿出什麼樣的東西,才能誘惑得住?”
寒潮族長簡直要瘋了。
他越想越明白,越明白就越方源這個人毫無畏懼,也不接受任何的誘惑。或許有一天,他能被誘惑,但這絕對是他自己想要被誘惑,這是他內心深處的一個真實的心意。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不容易!
鮫人也同樣如此。
別看寒潮族長這麼位高權重,他更不容易。
他頭上還有鮫人聖城的族老會壓着他,他底下有那麼多的下屬,有的再勾心鬥角,有的再覬覦他的位置。他子女成羣,嗷嗷待哺,妻妾衆多,矛盾重生。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他監控,都需要他處理,都需要他安排。
他貪腐,有錯嗎?
沒錯啊!
什麼是貪腐?
貪腐不過就是獲得更多的利益,而這些利益讓另外的利益既得者感到不公平。
一塊蛋糕,原來分配的情況是這樣的,你一塊我一塊,現在我偷偷又拿走第二塊,你看着眼紅,你說你違背了曾經的分配的約定,你憑什麼拿這麼多?
這就是貪腐。
你以爲支持聖女的大族老一方,就不貪腐嗎?
多多少少都會有吧?就算大族老本人不貪,她的那麼多的手下呢?她的子女呢?只是程度沒有寒潮族長這麼嚴重吧。
或者,就算大族老一方整體上上下下都不貪腐了。那他們也是高層啊,也是吃蛋糕的人,也是剝削他人的人。
從這點本質上,大家都是剝削者,有什麼區別麼?
一路貨色!
所以,寒潮族長從未覺得過自己貪腐有錯,他只是想獲取更多的財富、美色、權利。
他貪腐越來越多,逐漸過分配約定。但他不想停下來,心中的貪慾也令他停不下來。
“不,不能說貪慾。應該說是理想啊!”多少次,寒潮族長在心中對自己如此高喊。
有一個不是笑話的笑話——
父親問兒子:你長大的理想是什麼?
兒子答:金錢和美女。
父親給了兒子一巴掌!
兒子又答:事業和愛情。
父親微笑點了點頭!
所以,事業和愛情是理想,金錢和美女(男)也是理想。
所以,寒潮族長理直氣壯,自己追求財富、女色、權位、名利,有什麼不對?
你覺得庸俗?
這都是理想!
哪個人的人生不都充斥着這樣的理想?!
寒潮族長打骨子裡就喜歡這樣的理想,因爲這樣的理想能鞭策他自己,同時也能誘惑其他人,令他們爲各自的理想付出和犧牲,然後成全他寒潮族長!
他貪腐,有什麼不對,這都是理想!
理想是需要實現的,是需要努力的。
寒潮族長在第一次貪腐的時候,就明白他會有這麼一刻,遭受其他人的反對,承受反噬。
但這又如何?
這是應該的,這是必然的,這是在實現理想的路上一定要經受的困難和痛苦!
只要跨越這些困難,克服這些痛苦,寒潮族長就能實現自己的理想。
放在眼前,只要他通過一系列的政治手腕,暗箱操縱、旁敲側擊,陳兵威懾等等,他就能實現自己的理想。
在這方面,久居高位的寒潮族長相當自信。他的確有自信的資本,事實上若是沒有方源橫空殺出,他已經排擠掉謝晗沫,將自己的人推上聖女的寶座了。
一旦如此,他就擊敗了大族老,成功地保住了自己貪腐來的勝利成果。
今後再借助聖女傀儡,布幾個政策,美名其曰爲了廣大的鮫人,爲了整個聖城的前景。他將自己的黑錢洗白,將自己的貪腐合法化。
到那時,誰還能說他貪腐?!
但就在寒潮族長快要成功的時候,他失策,徹底挫敗了。
因爲他碰到了方源。
方源這個人沒有“理想”!
不,也不能這麼說。寒潮族長堅信,他也很喜歡財富、美色、權位、名利,但他更喜歡的是依憑自己的心意活着!這纔是他的理想。
你要這麼高大上的理想幹什麼?
你這樣的理想,豈不是顯得我們這些絕大多數人很庸俗不堪,很平凡普通麼?
你這是在找死啊!
寒潮族長對方源恨得牙癢癢,這種憎恨因爲心底的某種秘不可查的恐懼,而更加強烈。
寒潮族長恨不得把方源抽筋扒皮,恨不得他立即就去死!
但他現在不能,現在是海神祭。
最後一歌曲。
謝晗沫和方源聯袂登臺。
方源伴奏,謝晗沫的歌聲隨即飄揚而起。
……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
人生起伏,就好像那浪潮,有高就有低。成敗勝負何必總是記掛在心頭呢?
瀟灑、浪漫的情懷,一下子就讓聽者沉醉。
……
江山笑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世知多少
清風笑竟惹寂寥
豪情還剩一襟晚照
……
豪邁氣概、灑脫不羈,紅塵中種種“理想”都會被浪花淘盡。就算是生命本身,也會隕落。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君子不役於外物,然物外,忘懷得失。
命運無常,何必秉持性情,拋棄面具,找尋真我呢。
我自有豪情,我自有寂寥。哪怕是生命中的夕陽,我也有我的精彩。
衆人癡了。
寒潮族長臉色慘白,渾身顫抖,他知道自己這一仗是輸定了!
……
滄海笑滔滔兩岸潮
浮沉隨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
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
濤浪淘盡紅塵俗世知多少
蒼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
我在世俗紅塵中摸爬滾打, 我出世我入世。我過着我自己的生活,我按照我的心意活着,哪怕浪潮顛簸得我起起伏伏、上上下下、生生死死,我也從不感到委屈哀怨懼怕擔憂,我品味此中滋味,我仍舊會癡癡笑笑。
我有真性情。
我是真人!
臺上,方源閉上雙眼,盡情地催動蠱蟲,琴聲悠揚。
寒潮族長盯着他,一臉呆滯,口中不住地呢喃:“魔、魔頭啊……”
謝晗沫唱得也癡了。她望向方源,美眸中帶着一種意蘊非凡的光亮,她在心中癡想:“這樣的瀟灑,這樣的人生,不就是自己嚮往的麼?方源這個人能創出如此曲目,真的是有仙性!”
今生。
龍鯨洞天,鮫人聖城。
海神祭。
夏琳登場,第三歌。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勝誰負,天知曉……
全場震撼,蘇怡一臉灰白,結局已經不言而喻。
夏琳已經唱癡了。
楚大師的形象,在這一刻,在她心中無限拔高,帶着風光霽月,帶着雲霧縹緲。
熟悉的旋律在方源的耳畔再次迴響,現實和記憶這一刻在他腦海中交織。
他曾經站在臺上伴奏,閉目微笑。
他現在站在臺下觀看,眼蘊幽光。
數百年滄桑,時光的偉力,改變了他,又似乎沒有改變他。
他一直是古月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