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喝水嗎?”程方宇目不斜視,專注地看着前方路面。
搖搖頭,坐在副駕駛座上安意有些不大適應,這一回該算是第二次被他給“撿”到車裡吧!
想起上一次自己的狼狽樣,安意臉微紅,當然這一次的情況似乎也好不了多少,於是臉更紅了。
就感到程方宇投來的視線。側頭去看,他目光直直盯着前面,神色自若。
應該是自己想多了,安意如此安慰自己,但還是很緊張。突然覺得嗓子真的幹得厲害,口渴的感覺一上來根本壓抑不住,口乾舌燥,喉嚨像冒火一樣,也顧不得前面自己的回答,輕聲問:“有水?”
“自己拿。”程方宇側頭,用下巴點了下。
扶手臺上立着兩瓶礦泉水,安意隨手拿了一瓶,扭開蓋子就喝,大口大口往下嚥,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如此牛飲一番後,安意放下水瓶,卻見程方宇欲言又止。
不會吧?就喝了你一瓶水,至於嗎?
安意腹誹,低頭把蓋子扭上,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剛剛擰開蓋子的時候並沒有花費多大力氣,這水像是開了的一樣。
開了的。這三個詞一經冒出,安意臉上像開染坊,又青又白又紅,最後索性把頭低下。總算明白程方宇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是爲了什麼。
水瓶晃動,裡面的水隔着瓶身貼在手心上,車裡暖氣開得足,水不是完全冰涼的。
她想起剛纔自己還是對着瓶口喝的,這意味着什麼?天!她不敢往下想,臉頰微熱,安意尷尬得要死,頭一次覺得車子裡面開這麼足的暖氣也不是件好事,腦子容易發昏。
安意一拿礦泉水,程方宇就發覺她拿錯了,但阻止的話不及出口,她已經喝了起來。多說無益,程方宇只好保持沉默。
趁着轉向的空隙,他飛快地瞟了她一眼,低着個頭,兩隻手在礦泉水瓶上來回扭動。要多彆扭就有多彆扭,不過幸好,這事情似乎把她心底的憂愁沖淡了一些。
“程總,謝謝你。”沉默的氣氛,倍覺壓抑下安意只得儘量找些話來說。
“順路而已。”程方宇淡聲回覆,客氣生疏。
“不是說這個。”礦泉水瓶子在手裡來回旋轉,安意輕聲解釋道,“我謝謝你,是因爲上次是你及時把數據修正過來,要不然的話,我現在就真的叫做吃不完兜着走了,呵呵!”她仰起頭,嘴角上翹,露出一個自認爲很燦爛的笑容。
程方宇側頭看了她一眼,隨即轉回頭。
不見他搭理自己,安意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訕訕地收回笑,抿了下脣。
“不想笑的時候,不用逼着自己笑。”
語氣一如既往淡漠,而話語裡的內容卻出乎意料,安意詫異擡眼,程方宇正好踩下剎車看過去,四目交接,她不避不讓。程方宇的眸光深邃,奇異地吸引着她,等安意遲鈍地察覺到她這行爲不對勁,匆匆低下頭,想要說些什麼來藉此打破尷尬:“那個……其實……”
“想笑的時候就笑,不想笑的時候不用勉強自己。”程方宇再次重複,語氣較之前要暖一點,鬆開方向盤的手輕輕落在安意頭上拍了下,語帶笑意,“知不知道強行擠出來的笑很醜。本來就長得一般,再這樣一笑就更不行了。”
“……”
猛然擡頭,安意臉上的神色好像是看到什麼妖怪一樣,眼睛瞪得老大。妖怪是沒有,但之前那句話是她的幻聽嗎?他……他居然在跟自己開玩笑。安意自我催眠要讓自己相信前面一定是她的錯覺,可眼前程方宇的笑如此醒目。
要說程方宇真不愧對戚威給他取的外號,一年四季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平素生活都有如工作一般程序化。一度讓戚威覺得他是面癱患者,唆使着他去醫院檢查治療。
這些安意自然不知道,不過就她而言不管是從別人口中聽到的還是她接觸到的,程方宇平時就算稍微彎彎嘴角的次數都稀少,可現在卻是實實在在地在笑,而且近在眼前,觸手可及,真實得過分。
程方宇是標準的劍眉星目,雙眉偏濃同時眉形直線上揚,眉毛也順勢上長,不雜亂捲曲,猶如兩把劍直直立在眼睛上方,目若朗星。生有這樣眉目的男子自有一份威嚴,就算是笑也覺得滲不進眉眼。可此時程方宇的笑容讓安意覺得莫名溫暖,就算是眉眼間的威嚴也格外令人心安。
程方宇似乎也爲自己方纔的笑有些怔忪,右手虛握抵在鼻下清清嗓子:“下車。”
“好。”
迷迷糊糊下了車,安意跟在程方宇後面,直到被冷風一吹才腦子才明朗。
“錯了,怎麼是這裡?”
拿着兩張票,程方宇款款走來,一指前面:“沒錯。就這裡。”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安意看到的是一張四柱三門三樓花崗石牌坊的山門,門坊上有浮雕彩繪,沉悶的夜色裡只能憑藉路燈隱約看到一團團的彩色浮動,影影綽綽,一對說不出名字的獸繪在上面,青面獠牙凶神惡煞,唬了安意一跳。害怕得伸手急着去抓身邊的人。程方宇被她一拉,步子踉蹌了下,看清她的視線所在,輕描淡寫地道:“生平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安意一怕起來膽子就反常的大,鼻子一“哼”:“誰說我怕了。”
“那你能不能先鬆手呢?”
“啊?”安意不明所以,低頭看到自己兩隻手都緊緊攥着程方宇的手臂,袖子揪得都發皺了。火燒着手一樣,安意匆忙鬆開,偏過頭去大口呼吸,邊慶幸是夜晚,光線昏暗,否則她滿臉通紅的窘迫樣都會給人看了去。
“進去吧。”程方宇隨意拂了下袖子,輕聲招呼安意進門。
撇着嘴,安意在原地躊躇下,不懂程方宇說是順路送她回家怎麼就順到寺廟來了。一甩頭,她決定不去想了,反正就當是陪領導遊玩吧!門票都不用自己出多好。安意自我調整,跟着程方宇邁了進去。
寺廟裡面有很重的檀香味,千年古寺,殿宇巍峨,飛檐斗拱,白日裡看是規模可觀,氣勢磅礴。
可在夜晚,即便有庭院燈照明,安意還是覺着一陣陣的涼意侵襲而來,看過的那些恐怖片鬼故事開始在腦子裡面縈繞。
怕得連氣都不敢大聲喘,安意不自覺地緊跟在程方宇身邊,生怕一步沒跟上,前面的人就憑空消失不見了。
程方宇對這裡似乎很是熟悉,帶着安意曲曲擾擾走到一座寶殿,殿中供奉着漢白玉釋迦牟尼佛像,寶相莊嚴,緊貼在背面的一尊金色佛像伸出千手千眼。安逸猜測着應該是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大殿兩側還有兩列金像。兩盞日光燈照下來,金光燦燦,熠熠生輝。
“來。”程方宇拉着她在蒲團上跪下,安意目光呆滯地看着前面的佛像,看着看着,看得久了只覺佛無悲無喜的臉上幻化出各種表情,千變萬化,盡是人間百態。安意一時看得癡迷。
程方宇叩拜擡首,見到的便是她直直凝視的目光,不是虔誠,不是衷心,而是純然的凝視。
“許願吧!然後沿着供桌走上一十三圈。”程方宇開口,聲音淡淡,回聲在空曠的大雄寶殿上回蕩。
安意被他的話驚醒,隔了好幾秒纔回過神,點點頭,雙手合十,默默禱告。她固執地不肯閉眼,一直盯着佛祖的眼睛看,她知道這是不禮貌,甚至可以說是褻瀆神靈的舉動,但她就是抑制不住,她想看到佛祖是否真的有悲憫的表情存在。
程方宇由始至終都不曾再開口,領着安意上前捏香,然後兩個人一前一後沿着供桌慢慢繞步。待走足了一十三圈後,兩人再次叩拜,上香出殿。
從大悲殿出來,安意沒有前面那麼怕了,四下張望,燈影闌珊間,煙火婀娜。
安意覺得他們應該是最後一批遊客,因爲舉目看去,整個佛寺裡面除了他們和隱匿在暗處的比丘尼外,幾乎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影。
穿過大悲殿,又是一座殿宇,安意停在門前仰頭,藉着庭院燈的光線努力辨認上邊的字。
“眥盧殿?”
“是毗盧殿。”程方宇糾正她的錯字。
當場被抓白字,安意不好意思地吐舌頭笑,程方宇正好轉身看個正着。
安意敢打賭,她看到程方宇笑了,雖然後面她緊趕幾步躥到程方宇面前,他又恢復到大冰山的模樣。但是安意能確定她沒有眼花,雖然當時正好背光。
毗盧殿供奉的是毗盧遮那佛像以及五百羅漢。靠門的一角擺了張桌子,一名比丘尼坐在那,身後是一櫃子碼得整整齊齊的籤文。
安意挨個去數:“……二十三,二十四。”漫天隨性數過來,落到第三百三十五號羅漢上。興沖沖地取了籤,安意正欲讓比丘尼給她解釋籤文,一隻大手忽然伸來從她手裡抽走。
程方宇粗粗掃了眼上面的文字,問安意:“信不信我?”
什麼意思?安意腦子一時沒會意過來,但在程方宇深邃的目光中不自覺點頭,受蠱惑一般回答:“信。”
“那我來給你解籤。”程方宇說着,伸手扯着安意出來。
安意渾渾噩噩,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手上傳來的力道不容置疑地牽着她往前走,她只得跟上腳步。
其實寺廟並不很大,坐在功德池邊,頭頂高懸一盞橘黃的庭院燈,外形古香古色,和整個寺廟融爲一體。
安意側頭看着程方宇,等待他給自己解籤。
“性情中和神安寧,勤奮鑽研各自行。不忮不求心坦然,開雲見日碧空晴。”
不得不承認程方宇的聲音很好聽,男中音,微微沙啞,帶着磁性。
“到底是什麼意思?”安意皺眉,這籤聽起來似乎還不錯,可是既然不錯,用得着想這麼久嗎?
“你知道光明燈使者的解說是什麼嗎?”程方宇不答反問。
安意呆了下,直接搖頭:“我不懂這些。”
“大智若愚保身心,恃才狂傲禍臨身。時人不審此中意,爭爭逐逐爲虛名。”
“不懂。”還是搖頭,可心裡似乎有那麼一點觸動,卻又抓不準。
程方宇隨手把籤文壓在手掌下,看定安意:“你覺得是過去重要還是未來重要?”
“當然是未來。”理所當然地回答,要不是眼前的人是程方宇,安意估計她要翻白眼了,什麼弱智問題。
“既然知道就不要一味沉溺在過去,人的眼睛長在前面,是向前看的。過去的就是過去了,不要多想。”程方宇一字一字說着,神色不變。
安意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脫口而出問道:“程總你今天怎麼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