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在門前走來又去,半晌也不得安生,但見他一會兒來到門前瞧瞧,一會兒又坐到桌邊拿起茶水猛咽,一副恨不得就此衝進去又強自忍耐的架勢。而與他不同,楊逍卻是一直坐在桌邊不曾挪過地方,只不過——他的旁邊已經躺了三隻碎掉的茶杯了。
“這個劉沉香——不是說很快嗎?怎麼現在整整一個時辰了還不見人!”白玉堂終於忍不住再度衝到門前,然而想想先前沉香千叮萬囑絕對不可以打擾到這邊,終於還是恨恨然咬牙甩袖子收回伸出去的手,只是眼中已摻了些煞氣,擺明了只要有點不對,立刻就會衝入房內。
“行了!你安靜會兒!晃得我頭暈!”楊逍眼見白玉堂從最初勉強坐的住到如今這般亂轉,終於忍無可忍的將手中茶杯重重敲到桌上,但聽“蹡踉”一聲,白玉堂瞪向他手心——
得!第四隻了!
楊逍這麼一來,白玉堂反而不緊張了,面上顯出幾分似笑非笑:“嘖嘖,元宵兄,看樣子你倒是比五爺還緊張啊!”
楊逍涼涼瞥他一眼,冷笑了下:“我可沒說任何關於緊張的詞,從頭到尾都是你一個人在說——忍不住就衝進去啊!真是個衝動毛躁的小鬼!”
白玉堂卻反常的沒生氣,而是愈發鎮定下來。他笑吟吟的一個跨步坐在楊逍旁邊的石凳上,伸手執起桌上茶壺替自己倒了杯茶水:“說的也是!至少五爺手裡現在還剩下一隻完整的茶杯你說是吧元——那個楊兄?”說着將茶杯湊到脣邊飲了口茶,嘖嘖嘆道:
“這客棧的茶實在是不怎麼樣,難怪楊兄你會連着捏碎這麼多茶杯。趕明兒到了金華,五爺請你品品什麼叫好茶如何?”
楊逍瞥了他一眼,乾脆半側了身過去懶得搭理他。
……
一個時辰前,白玉堂帶着李尋歡來到這家錦福客棧,與楊逍兩人碰面,而李尋歡與展昭這兩個“當事人”也正式面對面。
因爲先前的關係,李尋歡一直裝扮成自己原本在“那邊”的模樣,而展昭卻沒對自己現在這身裝束做過任何變動。因此此時相見,卻像是兩個李尋歡面對面一般。四人站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均感嘆起造化之神奇。
互相寒暄介紹一下,雙方四人在很短的時間內就互相結識了。大概是因爲相似形貌的關係,再加上這次錯位相逢各自相處了一段時間,因此四人雖然只相識這麼短短一段時間,卻似多年老友一般投契。
無論是楊逍與李尋歡,還是展昭與白玉堂,相互之間因爲這種特殊的原因都有不少問題想互相詢問,一敘別情。然而此時畢竟不是時候,所以大家在一起也就隨意寒暄着,倒也其樂融融——除去楊逍與白玉堂這兩個莫名互相看不對眼的人之外。
不久沉香收集完新的無根之水(注一)回來,自然少不了又是一番混亂。不過這一回四人有志一同選擇了先將展昭與李尋歡身上的怪異——也就是互相思想轉換——解除掉再說其他。沉香會意,也不多作耽擱,徑自與李展二人一同進入內室。
很快一個時辰漸漸流逝,屋中依舊不見反應,白玉堂等的性急,楊逍何嘗覺得好受?他原本就不是很有耐性的人,這些年冷靜沉寂的性子也是因爲當初紀曉芙的原因心冷消沉,直到遇見李尋歡。
而如今,倘若李尋歡當真出了什麼意外,楊逍甚至沒法想象自己之後會如何?像當初一般消沉沉寂,還是……
兩人正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忽然聽見客棧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他們原本無心去管外面如何,卻聽外面已有人扯開嗓音大喊道:
“快來人啊!死人了!!”
“吱喲”一聲,兩人背後的門隨之打開,其中一人幾乎是反射性的向白玉堂的方向走上來兩步,面帶肅容:“白兄!去前堂看看!”
雖然還是這幾天看慣的長卷發,白色的服飾與亞麻色的披風,雖然還是那眉那眼那口那鼻,然而眉目間的不再是先前的淡然,而是展昭獨有的肅然與隱含在溫和神情下的凌厲——白玉堂忽然覺得心中一暖,有什麼瞬間翻涌了下,牢牢刻在心底。
貓兒……!
貓兒貓兒貓兒……
感覺到白玉堂直盯着自己這邊似是怔住一般,來人——展昭側過頭去望他,像是聽見他心底聲音一般,淡淡一笑,卻什麼都沒說,只向大廳方向上示意一下,率先衝了出去。
有些話在他們之間,其實完全沒必要說,因爲他們懂得彼此。
況且,時機不對,地點也不對。
……
眼見昭白二人去了大廳,楊逍才站起身向展昭方纔出來的門內望去,但見門前有道人影慢慢走出,看見他時尷尬一笑:“幸不辱命,楊叔叔!——那個,舅舅在屋裡,我不打擾你們了啊!”
說着緊握了下手中的東西,從右側繞過楊逍跟着展昭白玉堂的步伐去了正堂方向。
——方纔展昭已將他手中的海魂玉還給自己,沉香這個時候實在不適合留在這裡,乾脆帶着妻子的元神到外面看看熱鬧。再者,海魂玉留在自己身邊,小玉一旦出來,第一個見到的也將是自己。
楊逍卻完全沒去在意沉香的話,他只是漫不經心的瞥了沉香一眼,徑自邁步進屋。這幾步他走的很慢,像是並不着急見到屋中之人,然而此時他心中如何想法,卻只有他自己知道。
……
此時李尋歡正在屋中桌邊坐了,身上衣衫兵刃一切完好。然而這個身體纔是屬於自己的,先前那個是展昭——儘管並沒什麼不適的感覺,然而心中終究沒有歸屬感。
而如今,明明回到自己身上了,卻仍覺得有些異樣。
不是不舒服,事實上,是太舒服了。
習慣了多年身上的沉痾,這段時間在展昭的體內卻是難得過了一段沒有胸悶咳嗽的日子。這一次回來原以爲又將慢慢適應自己身上的毛病,卻沒想到迎接自己的卻是一如展昭那般的健康身軀。
轉念一想就大概明瞭了原因,打開身上那個猶在懷中的包裹,其中的靈芝果然少了。李尋歡輕嘆口氣,將包裹收好,伸出右手在面前屈屈伸伸,不由得有些呆滯。
凡事有因就有果,那麼,劉沉香夫妻與自己和展昭之間,又有什麼因果?
李尋歡想不透,這也是爲什麼他一直遲遲不願完全服用沉香所給的那些靈芝治好自己的原因——事情不弄清楚,他始終不願輕易欠人人情。只不過如今……
也罷,這樣也好。總比一直拖着破病身子強得多。看樣子對於沉香的這個人情,卻是不能不欠下了。再者,自己本就不是怕事之人。無論將來迎接自己的是什麼,盡數承擔下來便是。
李尋歡從來不是個天真的人,事實上因爲前半生的經歷,讓他從來都不會等閒去看待任何一件事。就像當初龍嘯雲父子,還有那些江湖上的紛爭。儘管沉香和小玉已經表現出了足夠的善意,然而他絕不會天真的認爲那兩個人是單純的爲了自己二來。但是同理,他想不通自己有什麼值得那兩個少年人關注的?
而且,所謂“神仙中人”,李尋歡本能的存了幾分蔑視。這種感覺來的不明不白,然而究竟是因爲什麼,他卻又說不清楚。
正想着這些,忽然感覺門外的光線微暗,他轉過頭,不出意料之外的迎上一雙表面平靜幽暗、實際上卻隱含着爆發般火熱的眼。
“楊兄!”方纔所有的想法瞬間消失的一乾二淨,李尋歡站起身,眼見那人慢慢關上門,目光不由得忽閃了一下,“展兄他們出去了?”
——對於方纔前面那陣騷動他當然也有聽見,然而有展昭和白玉堂在,他不認爲自己這個“外來人”有必要前去看看。況且,兩個長相相似裝扮相同的人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終歸有些怪異,所以便只是等在這屋裡。——楊逍想來也是相似的想法吧?他可不是什麼喜歡管閒事的人……
“你——換回來了?”
楊逍不答反問,徑自邁步一步一步向他走來去。
李尋歡倒是不訝異於他會有此一問,只是見他這般肅然走近,又問了這麼一個問題。不由自主的有些好笑:“我已經換回來了。”他說,同時伸出手是一般在他面前晃了晃,也不見有什麼動作,一柄小巧卻鋒利的小刀已出現在他指間。“你看……”
然而下一刻,他卻驚訝的差點瞬間還手——楊逍忽然一把握住他伸到面前的那隻手的手腕,猛力一帶,同時毫不猶豫的傾身覆上他的脣——
“桄榔”一聲,手中的飛刀因拿捏不穩掉落在地,金屬與地面撞擊的聲音在這安靜的屋中分外響亮。那柄飛刀僅僅在地上因爲彈力動了幾下,慢慢的便頹然靜止,什麼響動都不再有。
一時間,屋中只剩下有些粗重的喘息聲,還有一聲輾轉自脣間的,嘆息般的低喃:
“放……”
“尋歡……我不會放手……這次絕不!”
清寒細雨,輾轉百年
心動之間 愛恨兩邊
誰還還猶豫裹足不前?
……就算猶豫也泥足深陷。
下章預告:
那掌櫃的是明白人,一聽到展昭所說“開封府”,又自稱“展某”,心中一動,失聲道:“展……莫非是開封府的展昭展大人?!”
“貓兒,這人……”他說着將那死者的身子搬過來,展昭不解望去,在看清那人長相時差一點便驚呼出來。
兩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客棧,白玉堂看看隔壁楊逍的房間一直沒有聲息,便絕了去看看的念頭,轉而伸手將門關上,坐在桌邊看看展昭,道:
“貓兒?如何?”
“玉堂!”展昭擡眼看他,伸手抓握住他的手臂,似乎想直接望進他心底一般,“別瞞着我!依你的性子若非那天真的出了什麼讓你不能不在意的事情,你決不會這般三言兩語含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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