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敲門聲給驚醒的,由於睡得太晚,鬧鐘的鈴聲我都沒有聽見,可是,那敲門聲卻把我給敲醒。
睜開眼呆了好一會兒,我纔有些回過神來。
看看時間,11點12分。
早當然不算早,可是任誰聽了這樣急這樣鬧的敲門聲,也會不高興的。
鄰居不恨死我纔怪。
我猛地掀開被子,只穿了睡衣,便怒氣衝衝地趿着拖鞋去開門。
“誰——”後面的“呀”字沒來得急出口,我便傻住了。
門外站着的人,是李森。
他的手握成拳狀,本來是還要往我家大門上捶的,可是由於我的開門,而懸在了半空。
我呆呆望着面前這個眼睛裡都充滿了紅絲的人,“你——”
李森卻一聲大吼,雙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根本不及反應,就覺得臉上火在燒,而眼前開始發黑。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我聽得見他在大吼,我也能感覺到李森發狠似地把我按倒在地,可是我不明白他爲什麼要對我吼“爲什麼”,更不明白他爲什麼要掐住我的脖子,恨不得我死的瘋狂。
我努力想呼吸,卻是徒勞,只能拚命推開他:“放……”
“年輕人有話好好說,你快點放手,這麼衝動要不得!”我聽見一個男人在說話,然後有什麼人大力把我脖子上的手給扯了開去,而我,終於可以開始呼吸。
“放開!聽見沒有!!你這個王八蛋,放開我——”這是李森在吼,可是,他又在叫什麼人“放開”?
在劇烈的咳嗽中,我擡起頭來,看見李森目光狂亂,而緊緊拉住他的,卻是我家隔壁的金叔。
金叔也是滿臉怒容,他個子不算高大,但是個鍊鋼工人,手上有的是勁兒,李森的雖然強壯,可是也暫時掙脫不開金脫的雙手。
我慢慢站起來,走過去:“金叔,不好意思,他是我同學,和我有一點誤會,你放開他吧……”
金叔轉過臉來瞪着我:“誤會?什麼誤會讓他差點把你給掐死了?”他又瞪李森,“這小子一副要拆了你家大門的樣子,我知道他以前是常來這裡找你,但今天不知道是哪股瘋發了,如果不是我在這裡,你說你是不是硬是要整死阿時?”最後這句話,是對李森說的。
李森卻只是瞪着我,眼睛睜着老大,喘着粗氣不說話。
他的樣子真的是很奇怪,我心裡都打鼓。
不過,也不能就讓金叔一直抓着他。
“金叔,沒事兒,你放開他吧,他只是一時衝動,不會再對我做什麼了。”我強笑着對金叔說,一邊給李森使眼色。
李森似乎是懂了。他眼裡的狠光漸漸淡下來,看了金叔一眼,他仍是盯着我。“叔叔,他說得對,我是衝動了,你放手了吧。”
金叔猶豫一下,望向我,我對他笑笑,上前去拉住李森的手臂。“真的沒事兒。”我對金叔說。
李森沒有摔開我的手。
金叔終於放開了他。“……小子我跟你說,你要是還這樣衝動,遲早闖禍,到時候哭都來不急。”
他對面對我,“阿時,有什麼事就喊我,我在隔壁聽得到的。”他又對李森“哼”一聲,纔出了門去。
看着金叔走了,我放開拉着李森的手,走回臥房。“你來幹什麼。”
“砰!”一聲,我嚇了一跳,回頭才發現李森把門給摔上了。
李森臉色陰沉地向我走過來。
“劉昌兒對我說,你在夢幻裡叫菲菲魯。”他的聲音,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我愕然。
李森一步步向我走過來,咬牙切齒地抓住我的領口。
他的眼,在了我的面前。
那樣真切的情緒,不像在夢幻裡那樣,已完全沒有餘地,清晰而**。
“‘菲、菲、魯’,嗯?”他的氣息,近在咫尺。
我屏住呼吸,心跳如雷,想要冷靜卻也禁不住變色:“什麼菲菲魯?劉昌兒說的話你也信?”
劉昌兒,就是那個網吧老闆。
“你還裝?”李森的笑容是如火如冰般的,“時必之,你是不是還想說你不知道什麼是夢幻,菲菲魯時空機器衛紅綾是誰你也都不知道?你不是說想整我嗎?啊?整得很開心是吧?”而他的目光卻是狂亂。
我卻笑了。
“你笑什麼笑!?”李森抓住我喊。
我被他搖晃得難受。閉着眼,我很輕地說:“霜漫天……菲菲魯從來不想招惹你的……”
他被此話定住。
我緩緩睜眼,然後愕然。
李森的表情,似哭,又似笑。
然後他慢慢滑下去,蹲在地下,雙手捧住頭。
我站在原地,只能看着他的頭頂發呆。
如果他罵我他打我,我可以理解。只是,我想像不到他會蹲在我的面前,這樣一種……軟弱的的樣子。
這不是我印象中的李森。
我的手遲疑着觸到他的發,然而緊張得連手指頭都在顫抖。
那一刻,李森的身體劇顫。
他的手捉住了我的,卻仍沒有擡頭,我僵硬着任他把我的手捏得發青,好像怕我跑掉似的,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或是做些什麼。
但李森卻說話了。
“……我找了她很久,從在夢幻裡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被菲菲吸引……很沒有道理,很莫明其妙,但事實就是如此……然後我總是在尋找,從菲菲魯找到時空機器,從時空機器又到衛紅綾……時必之,你爲什麼,爲什麼要破壞我的夢……”
我慘笑。
原來你此刻握着的,是“菲菲魯”的手。
十年之前,我不認識你,你不屬於我,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十年之後,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只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情人最後難免淪爲,朋友……
《十年》的音樂,讓我想到了《十年》的歌詞。只是如今我和李森,卻連“淪爲”朋友的可能,都沒有……
“放手。”我低聲道。
李森低着頭不動。
我再說了一次:“放手,李森,你現在拉住的人是個男人,要找菲菲魯,夢幻裡肯定有,夢幻裡沒有傳奇裡有,傳奇裡沒有天堂裡有,你可以找到幾十個幾百個菲菲魯,但我不是。”
那手終於鬆動。我回過身,走到房間裡,拿起響了很久的手機。
陳日打來的。
“喂?陳日?”我的語氣可能並不太好,“不是讓你節約點話費嗎?你給我個座機號,我打過去給你。”
“……”陳日沉默了一會兒,“時必之,你在家還是在哪裡?”
我怔了一怔。
“家裡。”
“……那,你家離汽車站遠不遠,可不可以來接一下我?”
我呆了。
“什麼?”我大叫,“你說什麼?……你現在是在哪裡?”來電自然是陳日的手機號。
陳日的聲音倒還冷靜。
“我看一看……”聽得出來那頭很嘈雜,“是陳家坪長途汽車站,你找得到的吧?”
陳家坪?
重慶陳家坪?
我握着電話,完全傻住。
我很想大吼“你他媽有病啊”但是我沒有,因爲此刻陳日已經站在重慶的地皮上了,除非他是在開玩笑,可今天又不是愚人節!
要麼我掛了電話不要理他,從今以後都不要理他;要麼現在我就得去陳家坪,而且得快!
“喂喂,那個……什麼,哦,陳日,我……”我轉頭看向李森,李森仍蹲着,但已擡起頭來望着我。我又轉回頭,揹着李森,“我馬上來,你等着,不要動……對了,你帶行李了嗎?”陳家坪那裡扒手什麼的特多。
“沒有,我只帶錢了。”
我暗地裡嘆一口氣。“哦,那用不着擔心行李,不過你把包啊錢啊的什麼的給看好了,小心不要隨便理那些陌生人的打訕。”
陳日好像是在笑:“行了吧,你以爲我是小孩兒啊?囉嗦!快來,我等你!”
我掛了手機,也不理屋裡的李森,開始換衣服。
等我換好衣服回頭一看,李森還沒有走。
我也不說什麼,只是走到門口,看着他。
李森慢慢走過來,眼睛沒有直視我。“……你要出去?”
“嗯。”待他一出門,我直接把門拉過來,上了鎖。
金叔從隔壁探出頭來。“阿時,你沒事吧?”他像看賊一樣看着靠在牆邊的李森。
“沒事,謝謝你金叔。”我轉過臉對金叔笑。
“哪裡哪裡,沒事就行。”金叔瞪了一眼李森,終於把頭收了回去。
我兀直向樓梯走去。
眼角的餘光,瞥見李森仍靠着牆,低着頭踢牆根兒。
我停下步子。
“李森,”我並沒有回頭,“你……真的不能接受我嗎?即使我是菲菲魯?”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答。
我扯動嘴角笑一下。
明知是這樣的答案,我卻還想聽到一個不一樣的回答。
真是白癡。
然後我走了出去。
爲了節省時間,我是打的去的陳家坪長途汽車站。
付了錢下了車,然後我傻眼。老天!除了大型客車便是密密匝匝的人頭,這可怎麼找啊!
我掏出手機,打給陳日。“喂,我時必之。我到了陳家坪汽車站了,可這麼多人,你在哪兒呢?”
陳日不緊不慢地:“這麼慢啊?我等到花兒都要再開花了……我在大門口呢。”
“大門口?”我東張西望。這門口果然夠大,進出的人更是多得不得了,“大門口哪兒呢?”
“呵呵,”陳日低笑,“時必之,你是不是穿着銀灰色的外套?我看見你了。”
啊?
我愣了一下。我是穿着銀灰色的外套。
伸長了脖子,我向玻璃裡望。
“還打一會兒,可就是一分鐘了,就算都是在重慶,你也得算漫遊喲。”他的笑謔響起在我耳邊,我猛地一回頭,看見五步以外的陳日——當然,我不認識他,可那就一眼,我便知道是他。
大約一米七八左右的個頭,套一件高領毛衣,棱角分明的臉,不能說是英俊,可是有一種很陽光很男子的味道。
陳日收了手機,走到我面前。
“58秒,很好。”他笑,露出一口白牙,近看,眼睛如漆,亮而有神。“又替你節約囉!”
這樣一個“天真”的人,叫人如何能真正生他的氣。
我搖頭,“你很喜歡玩這種‘驚嚇’的遊戲?”
陳日微笑:“怎麼,不是——‘驚喜’嗎?”
我完全不知該說什麼。
他伸出手來:“你好,請多指教,我是陳日。”
我也只好笑了。“你好,我是時必之。”說着,我與他握了握手。
坐上出租的時候,我沒有怎麼說話。
而陳日倒是很興奮,可能是第一次來重慶,他將整張臉都貼到了車窗上:“這路怎麼這麼多彎道啊?咦?那房子那房子……”他轉過頭來,眼睛發光:“是不是傳說中的吊角樓?”
我看了他指的方向一眼。其實並不能算是真正的吊角樓,但形式也差不多。我也不明白它們的分別到底是什麼,索性不解釋,直接點頭。
陳日又回過頭繼續打他的望。“啊,都說重慶美女如雲,真的假的?我也沒看見幾個啊……”
我欠欠身子。“那是因爲重慶的美女都在解放碑那裡,還有就是四川外語學院,專出美女。陳日……你來這裡,有沒有請假?要不要早點回去?”後面這個,纔是我一直想問出口,一直關心的話題。
陳日飛快回頭,看着我,“我連你家在哪裡都還沒看見,你就想請我走了?”他漫不經心地調轉身子,背靠在椅上。“放心,我請了足足一個星期的假,而且我和我們班主任關係特好,就算超過時間回去,也只需補個假條就行了。”
我苦笑。看來這尊大佛不是這麼容易就能送走的。
可是讓他住哪裡?不用說當然是旅店最好,可是陳日身上能帶多少錢?最後還不是由我來出。唉一口氣,我說:“陳日,這幾天你就住我家裡吧。”
而陳日一臉詫異:“咦?這個還用說嗎?當然是啊。”
我暗下里皺眉。這人怎麼這樣?
“開玩笑的,”陳日看着我的臉慢慢說,“我再不懂事,也不至於連這點禮貌都不懂,再怎麼說我也是不請自來的。不過還真得麻煩你給我找一家便宜點的旅館,這裡我一點都不熟。”
他或許是從我臉上看出點什麼,所以才改了口,或者他的確是在跟我開玩笑,但沒有什麼分別。
“你還是住我家吧,反正我家只有我一個人。”
“嗯?”他有些吃驚,“你一個人?你爸媽呢?”
我望着前面,淡淡道:“……死了。”
一時之間車廂裡有些沉默。過了一會兒,陳日輕輕開口:“對不起。”
我笑笑。“對不起什麼,這又不關你的事。”
不過,在車上,我們沒有再說話。
我讓出租車停在了我家外面的超市口。這個陳日兩手空空,自然是毛巾牙刷的什麼都沒帶,簡單買了些必用品,我將陳日領着上樓,陳日笑嘻嘻的。“你這裡挺好的啊!”
我瞄他一眼。很好?我這房子建了快四十年了,他說很好?
“冬暖夏涼,而且鄰居之間彼此照顧,是不是?”他自說自的,“我很小的時候也住過這樣的房子,後面搬了家,說是花園小區,但住了快三年,我連對面那家姓什麼都不知道!”
是的,老房子有老房子的好,花園小區有花園小區的好,但我以爲陳日這個年紀,該更喜歡住花園小區。
陳日倒是跑得比我還快,衝到我住的那層樓時,他累得不行。“我說……你住這麼高,天天這麼爬七樓,累不累……啊?”
我笑。“九層樓以上才安電梯。你現在是缺少鍛鍊,平時還是少坐點車,少坐點電梯,多走點路吧。”
陳日撇嘴:“你怎麼說話……像我老爸似的。”一邊還氣喘。
我一上樓,看見牆邊兒站着的人,不禁一愣。
他怎麼還在這裡?
而李森卻是一臉吃驚地看着我,然後他又看向我前面的陳日。
陳日也看見了李森。
一時間,我的臉色肯定不太好看。
陳日停住了笑。他看看李森,又看看我。
我沒有說話,繞過陳日,把家裡的門打開了。
“這就是我家,進來吧。”我只看着陳日。
陳日眼裡有疑惑,好在他沒有問什麼,跟我進來了。
沒有理會門外李森有什麼表情什麼想法,我把門關上。
將剛買的東西放在茶几上,我坐進沙發。“休息一下,等會兒我們出去吃飯。”我看看時間,這都快一點鐘了,現弄飯肯定不實在,不過等下又要吃些什麼?火鍋?我轉頭着腦筋。
陳日沉默着坐到我旁邊,想了半晌,突然轉過頭來望着我。“剛外面那人……是你的朋友?”
我笑。“不是,是我鄰居。”一個院裡的,算是鄰居吧?
陳日不信,“只是鄰居?”
我看着他。“不然你覺得該是什麼?”
陳日猶豫着搖頭。“我不知道是什麼,但他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他看着我,“還有,你剛纔的眼神,也很奇怪……”
我撐着頭,還是笑。“他是霜漫天。”
陳日並沒有馬上明白我在說什麼,五秒鐘後,他睜大眼,不可思議至極地瞪着我。
“什麼?”
我笑着站起來,在飲水機下接了杯水,然後放到陳日面前。“先喝口水吧,如果你休息夠了,我們就下去吃飯。你吃過正宗的重慶火鍋沒有?”
“等等!”陳日一把拉住我,“你剛纔說什麼?那人是誰?”
我有些奇怪。“你這麼緊張幹什麼?那個人是誰有什麼重要,他是霜漫天,你在夢幻裡不是見過他嗎?”
“霜漫天?”陳日怪叫,“他是你鄰居?”
我搖搖頭。“你是不是不想吃火鍋?那麼吃炒菜?”
陳日站起來,還是追問:“如果他就是霜漫天,那爲什麼還要在夢幻裡差點把地皮給翻過來似的找你?你們……”他的眼神纔有些怪異了,“怎麼一回事?”
我看着他。“好像不關你的事吧?”我靜靜說,“這個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陳日冷靜下來,從頭到腳把我打量一番。“你們是戀人?還是,他喜歡你?”
我卻震驚了。我也把陳日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好像我們這纔是第一次相識。
不過我沒有害怕或動怒,從李森對我說不的那天起,不,其實更早的時候,我就不在乎別人是如何看我。
我雙手抱胸,看着陳日:“是我單戀他。”
我以爲陳日會落荒而逃,至少我知道很多人的第一反應都會如此,可是沒想到,陳日看了我半天,卻冒出一句我壓根兒沒想到的話。
他說,我肚子餓了,我們吃飯去。
於是我傻住了。被陳日拖出門時,李森已不在。這很好,我也不想看見他,特別是陳日也在這裡的時候。
看得出來陳日是真餓了,兩盤肉片一盤香菜丸子不一會兒就從鍋裡跑到了陳日的肚子,我招手叫老闆又上了一盤昌魚。
陳日這才騰出嘴來。“好吃!不過就是辣點!”他居然吃得一頭大汗。
我拿了張紙巾給他。“成都人應當也能吃辣的吧。”重慶和成都的菜都屬於川菜不是嗎?
陳日點頭。“有些人厲害有些人不厲害,我是屬於不厲害的那一種,呵呵!”他憨笑。
我也笑笑,慢條斯理地吃着。
陳日看着我。“能不能問問,你是幹什麼的?”
我擡眼。“什麼幹什麼的?”
“你沒上學,也不上班,那你的生活……”
我垂下眼,沉默片刻,道:“我爸媽死的時候,給我留下了一些錢。”
“那能用多久?”陳日皺眉,“錢用完了又怎麼辦呢?還不如拿這錢去學點東西,比如開車什麼的。”他很認真地說。
我有些詫異。說實話,如非親耳聽見,我還真不相信陳日是會說這種話的人。
只是,這種生活,我已習慣,而且不想改變。
“陳日,”我叫他,“如果你能勸我現在多學點東西,爲什麼你要這麼不負責任地從學校跑出來?聽我說,你還是早點回去——聽我說完,我絕沒有趕你走的意思,可是你這樣做絕對是不對的,你自己說是不是。”
陳日沒有生氣,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笑笑。
最後他說,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你不用擔心。
於是我只能沉默。該勸的話我已勸過,聽不聽就看陳日自己怎麼想了。
這頓飯倒是沒吃多久,一則是大家都餓了,二則是我和陳日在飯桌上並沒有說什麼話,所以才完飯才1點多鐘。
我問陳日下午想做什麼,他卻又拋出一個我想都沒想到的答案:睡覺。
看我瞪着他,陳日笑道:“別這樣看着我,我昨天晚上一夜沒睡呢。”
我有些奇怪:“那你幹嘛去了?”
陳日兩手插在褲兜裡,淡淡地笑:“……我在宿舍門口想了一宿,要不要到重慶來——找你。”
我一顫,垂下眉去。
也就是說……他來,並不完全是出於衝動?
可是這種行爲如果不是衝動,又能是什麼?
我笑了。“年輕真好。”
陳日望向我。“聽你的口氣好像你很老了,”他眼帶疑惑,“我倒是忘了問你,你到底多大啊?”
我微笑着回視他:“23。”
陳日一下子睜大雙眼:“多少?”
“23,”他的表情讓我好笑,我忍不住問:“不像嗎?”
他把我從頭看到腳:“你有二十三歲?……那麼,”他頓一下,“你還勸我以學業爲重……到底你是學的什麼畢業?”
我笑了。“如果你是想問我有沒有念過大學,我可以告訴你我沒有;如果你想知道我是什麼文憑,我告訴你,我是自考本科。”
陳日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不過你玩起遊戲來,可不是普通地瘋狂。”
“是的。”我承認。只要我認準了一件事件,就永遠不會回頭,哪怕做的時候,也明知道這件事是錯誤的。
帶陳日回到家,我讓他先洗個澡,然後丟了一套睡衣給他。好在買毛巾的時候還一併買了內褲,不然又得再往樓下超市跑一趟。
陳日洗澡倒是很快,不過他一出來,我愣了。
“你衣服呢?”我吃驚地問。
他光着膀子,皮膚上還有着蒸氣,也不覺得冷!
“哦,”他看看自己,漫不在乎地,“掉地上,溼了。”
年輕的身體,在冬日難得的陽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澤。
我忙回過頭。
“你就在這裡睡一會兒吧,我出去一下。”
“時必之。”
陳日在後面叫我。
我不敢回頭。“……很快回來。”
我拉開房門,一擡頭,便是一愣。
李……森?
李森似乎也有些吃驚,他看着我,然後看向我的身後。
隨即他的眼睛裡噴出火來。
“你他媽的!”他狠力推了我一把,大步跨進來,“幹什麼啦?啊?你們幹什麼好事啦?”
我被他推得差點摔倒,卻不明白他爲什麼突然發火,所以只能呆呆地望着他。
而且,他這個時候在我的家門口乾什麼?
但我的沉默似乎讓李森更加生氣,他把我一把拽過去:“時必之,你居然,你居然帶個,帶個……”李森氣得話都說不清楚,他指着陳日卻瞪着我,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個字:“賤!”
我望着一臉深沉的陳日,再看看面色鐵青的李森,突然明白他在說什麼。
一時間,血往頭上衝。
我一把摔開他的手:“是,我賤!”我連連冷笑,“我願意帶男人回來,我愛幹什麼都可以,但關你什麼事?”
“霜少,”陳日不知什麼時候也走了過來,而且滿臉樂呵呵地,但他的眼睛卻比剛纔更加亮更加黑,而且他極爲自然地把手放在我的腰上,慢慢收緊了手臂。“好久沒見——嗯,或許我該說初次見面?請問你有何指教?”
儘管還有水珠從他的發間滴落,但他的全身卻散發着不容忽視的凜冽氣息。
這一瞬間,我發現緊貼着我的這個人,是如此陌生。他根本不是夢幻裡天真散漫的“第六日”,而只是一個初次見面,一個我完全對對方什麼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李森深吸一口氣。“你是誰?”
“陳日,”陳日笑着回答,雖然我和李森都不認爲他是在“笑”,“不過,你也可以叫我第六日,因爲我也更習慣稱你爲霜漫天。”
李森眯起了眼。“第六日?”突然笑起來,“你是第六日?” 然後他看了一眼全身僵硬的我,“你是菲菲魯?”李森又冷笑,“時必之,你跟小弟弟在玩什麼遊戲?”而他的憤怒,也漸漸平息下來。
是的,正如他了解我一樣,我也一樣瞭解李森。
陳日是第六日的話,那麼就是我的“網友”,而我與網友,是絕對不可能變成朋友,更不可能是“情人”。
李森瞭解我的性格,所以他纔會這樣說。
我苦笑一下。“陳日,放開我吧。”
即然如此,我還何必故意將錯就錯激怒李森?
但陳日沒有放手。
他只是在笑,“玩?”笑聲很冷,“霜漫天,是你先放手的,所以,他現在——是我的了。”
我的身體被轉過去,一個還帶着檸檬香皂味道的吻就落下來,印在我的嘴上。
我瞪大眼,而陳日的黑眼睛,就在我的面前。
陳日並沒有把這個吻持續多久,大約五秒鐘左右,他放開我,眼裡沒有了剛纔的凜冽。
有些得意洋洋地,他望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李森。
而李森,在呆了近一分鐘之後,也望向了目瞪口呆的我。
我猛地爆發:“陳日!!!你幹什麼!!!”我一把推開他。
說不清是羞憤多一點還是難過多一點,但無論如何我不能接受他吻我!特別是在李森面前這樣做!!
陳日的笑容斂起來。
他看着我:“我幹什麼了?”很冷靜地問。
我漲紅臉。他好意思反問我他幹什麼了?這個混蛋!
“玩笑也該有個限度!”我看了旁邊眼神複雜的李森一眼,恨道:“就算是你想幫我……也不用這樣做……”
“幫你?”陳日不可思議地大笑,“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只做了一件我想做的事,”他想了想說,“雖然是一時衝動,不過,我覺得我做得非常正確。”
我傻了。
“你……”我不知還該說什麼;這情況已完全不由我控制。
“時必之,你跟我出來。”沉默良久的李森,卻突然開口。
我和陳日一起轉頭。李森的臉色不算好看,卻還算冷靜。
他淡淡道:“我有事問你。”
我想不到他會問我什麼,但還是情不自禁地跟他走出門外。而陳日,就在門裡,冷冷地看着李森。
在樓梯口,李森點起了一根菸。
而他背對着我,只是沉默。
我也是望着他沉默的背影,不知該說什麼。
他不是說他有話同我說?
“你喜歡他嗎?”然後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李森開口了。
我一時間沒有聽懂,後來我明白他說什麼了。
但我現在不明白的說,他爲什麼問我這個,而他,又是以什麼立場來問的我。
不過我覺得悲哀的是,就在今天上午,我還問他:如果菲菲魯,你願意接受我嗎?
彼時他沉默。
而此刻,他問我:你喜歡他嗎?
……是不是我的聲音,從來傳達不到他的心裡?
又是沉默。
“……如果我現在說,讓那個第六日離開,你……”下面的話李森沒有說完,他半側身體,我只看見他的半張臉。
我的心跳得快了一拍。
“爲什麼?”我儘可能平靜地說話。
李森終於完全轉過臉來,那是一張痛苦的臉。但他的眼睛,卻沒有迴避地看着我。
“因爲我剛纔才發現,我嫉妒了。”
他的話,也是很輕很平靜的。
我看着他的表情他的眼,瞬間,我相信了他。
可是——“但你在意的人到底是誰?”我有些悲哀地笑,“是我——還是‘菲菲魯’?”
李森聞言震了一震,他掐熄了那支菸。
“你不就是菲菲魯?”他的眼神,卻開始遊移。
“不是,”我只能更悲哀地望着他,“我當然不是。”
菲菲魯可以代替一時的時必之,而時必之卻絕沒有能力代替菲菲魯。
李森也當然可以明白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此刻,那張臉無疑是痛苦的,但那是爲了菲菲魯——那個活在夢幻裡如夢幻一般的紅頭髮的小姑娘,而且這種痛苦也將很快過去——可能一個星期,或者是一個月,或者在還要久一點的,但同樣不遠的將來。
我輕輕走上前去,小心環抱着他。
李森在顫抖,但沒有掙扎。
“忘記一切,重新開始。”我把頭靠在李森的頸項間,微笑着說。
如果真的如此痛苦,那麼讓我一個人來揹負。
“忘了菲菲魯,忘了時必之,忘了夢幻,回去你的世界,明天起牀後,便把一切全部忘記。如果還是做不到,就假裝讓自己忘記……李森,我希望你活得快樂,不管我可不可以在你的身邊。”
李森低吼一聲,反手回抱住我,這是我們第一次如此緊密的接觸,恐怕也是最後一次。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你不是菲菲魯……”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哭泣。
我仍是笑着。
“總有一天,你會找到的,你的菲菲魯……”我喃喃道,說給他聽,也是說給我自己聽。
有些人的人生軌道,只能是一時的交集,比如我和李森。
“……你會愛上他嗎?那個陳日?”李森絕望地問。
“或許吧,”我也茫然,“可能會,也可能不會。我不等了,那個人該來便來,該走便走。我不等了……”
再等也等不到,只是這個事實我到今天才明白。
就算他現在這樣緊地抱着我,可是我卻不是能讓他愛上的人,總有一刻,他會放手。
那麼,不如讓我提出來。
最後將他的氣息印在心底的最深處,我笑笑,然後後退,放手。
李森的眼裡有一絲惶恐,像迷路的孩子。
燈火闌珊,再見。
再見,霜漫天。
再見……李森……
我轉身,看見門口倚着的陳日。
他表情很高深,但是嘴角卻有一絲微笑,彷彿早猜到這件事會這樣結束。
我垂下眼,沒再看他,而是進了門裡。
陳日關上了門,不輕,也不重。
“別想太多了。”他輕輕地說。
我轉過臉去,不想讓他看見我此刻的狼狽。
門卻沒有預警地響了起來,有什麼人大力地在敲門。
“開門,時必之,你開門!”李森的聲音?
我愕然。
陳日卻變色。
他拉住我的手,“不要!不要開!”這次,我卻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緊張。
我看着他,但另一隻手卻已放在門把上。
陳日眼裡有懇求。
“你出去又能怎麼樣?他是不會喜歡你的,你自己也明白,他不是會喜歡男人的那種人——”
我苦笑着搖頭。
是的,我知道。
可是,我也同樣不能忽視門外的那個人,從來就不可以。不管是在現實中的李森,還是在夢幻裡的霜漫天,當我不知道他是他的時候,就一樣不能忽視他。
——儘管我不信任他,可是,我也同樣逃不開——
那個人,我愛了他八年。
難道要再一個八年?
手已放在門把上,只要一用力,就可以打開。
門外的人還在叫。
而且,他叫的是我的名字,不是菲菲魯……
掙開陳日的手,我猛地拉開門——
李森愣了一下,然後笑起來。
我第一次看見他笑得這樣——安心——
不用看,我也知道陳日的臉色是鐵青。
李森伸出手來,我有一時間的猶豫,我不知道這隻手會向我伸出多久,是不是有一天還會又收回去。
但也只有那一時間的猶豫。
如果這是一次機會,我想這一生中,可能也只有這一次。
所以,我抓住了,同時抓住了李森的手。
跟李森跑到樓下時,我纔想起,陳日被我一個人留在了家裡,而我,甚至忘了對他說一句對不起。
冬日裡午後的陽光下,走着兩個沉默的人,那是李森和我。
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裡,我想,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輕輕的一個吻,已經打動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不知是哪家反覆放着《月亮代表我的心》,鄧阿姨的歌聲聽起來是那樣憂鬱。
而李森越來越久的沉默,讓我的心也越來越陷入一種悲慌中。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你去看一看,你去想一想,月亮代表我的心……
我的心從來不曾改變,可是李森,你真的明白你的心了嗎……
我停下來。
李森驚訝回頭,然後他看見我的眼神;就算我自己看不到,卻也明白他只會從我眼裡看到什麼。
我將目光下移,看向他拉着我的手,剛纔,我們兩個手拉着手,走了兩條街。
李森順着我的目光看去,突然回過神來,忙不迭地放手,然後四下張望。
我收回手。
“你怕嗎?”我悵然微笑。
李森回頭,望着我。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我真的那麼深地愛過你……
而你也真的曾一度喜歡過我……
就在剛纔,你在我家門外讓我開門的那一刻,我知道,你喜歡了我。
是不是足夠了?
我用眼神告訴李森,這次,或許我們得真的說再見。
其實還有許多話可以說,但我們都知道對方想了些什麼,將會做些什麼。
畢竟,有八年,我們是知己。
他是一時衝動,我也是。
他一時衝動喜歡上我,而我一時衝動拉住了他的手。
然衝動兩個字本就代表最大可能性的變化。
我仍在笑。
而且我也知道,這笑容雖有不捨,卻也釋然。
這次是我主動去拉他的手。
握着他的兩根指頭,我輕輕搖了搖。
然後微笑。
“再見。”
再次轉身,沒有回頭,當然,也沒有誰追上來。
街上還聽得見那音樂——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一步步走上樓,而陳日的身影,也一點點看清楚。
陳日蹲在我家門口,換上了剛纔脫下的衣服。
聽見聲響,他緩緩側轉頭,然後臉上的神色由麻木一點點變成驚訝。
陳日走了,就在五分鐘前。
我只是對他說:你走吧,以後再也不要來。
他蹲在地上,只是慘慘地笑。
他埋着頭問了我一句:是他贏了,是不是?
我沉默。
然後陳日走了。隻身獨行,我沒有相送。
單戀本來就是一個人的戰爭,也是一個人的地老天荒,旁人永遠不能插手。
而在這場戰爭裡,誰也沒有贏過誰。
這間屋子在今天很熱鬧過,只是現在變得冷清,我站在屋子中央,茫然四顧。 wωw •тt kǎn •C〇
然後我走到沙發邊坐下。
一個人,也可以很幸福。
只是今晚讓我流淚,在所有人的背後。
明天我還會繼續上路,那時,我會學着堅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