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4章 第一〇九五章 生與死的判決(八)

第1154章 第一〇九五章 生與死的判決(八)

九月初八下午,江寧,未申之交。

延綿的秋雨停下之後,下午的天氣變得明朗了一些,古老的城池,秦淮河水翻涌着浮沫穿城而過。

自從戰亂開始出現,原本繁華的古城江寧便漸漸褪去了過往的顏色,曾經張燈結綵的街巷如今放眼望去大多以灰、黑爲主。戰亂帶來的殘破無人清理,涌入的流民建起一處處的棚屋,又在隨後的火拼與廝殺中將它們毀得更爲徹底,灰燼在雨裡沖刷,便成爲了這戰亂城池當中最重要的染色。

不過,到得這日下午雨停後的光景裡,倒是有着一輛輛的大車駛向了古城之中的各處重要節點,一盆盆金黃的花被人從車內捧出來——多數是菊花,也有部分用來湊數的花色花兒——開始在城市之中進行裝飾與點綴,甚至有華麗的燈籠、闊氣的綵綢也被掛了出來。

城市稍北一點,一座漂亮而古樸的名爲“怡園”的宅子,隨着何文的到來,對這宅子內外的裝點也開始進行起來。

“明日便是重陽了……”

這一日的公平王何文一襲青衣,是與面容顯黑,容貌粗獷的“高天王”高暢一道進來的,他們與提前到達的許昭南、時寶丰、周商打過招呼,隨後五人在屋檐下看了一會兒下人點綴外頭院落的景象。

何文笑着解釋:“……搞點氛圍,慶祝一下。”

“何謂氛圍啊?”許昭南道。

“就是氣氛的意思。”何文看着對面,偏了偏頭,“以前在西南的時候啊,黑旗軍其實過得緊巴巴的,吃用都少,不過每到逢年過節,姓寧的那位都講究讓大家動起來,慶祝一下。他在人前沒什麼威嚴,都是跑在前頭,讓人紮起火把,晚上漫山遍野的點起來,又弄些唱歌跳舞,他那個時候最常跟人說的,啊,搞點氛圍、搞點氛圍……很有意思。”

“若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又不至於失火、失控,原本也算得上是練兵的一種。”

“有這麼個意思,不過寧先生那邊後來說的是,情況越是艱難,越要動起來,局面越是一潭死水,越要用力把這死水攪渾。向死而生。”

何文這般說着,過得片刻,臉上一笑,擺了擺手。

“……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恨落暉……不管怎麼樣,重陽了嘛,咱們拿下江寧這麼久,外面還是挺亂的,如今搞比武、開大會,很熱鬧,那這麼大的節,也不能錯過,讓所有人好好過一過。”

“什麼恨落暉?什麼東西?”屋檐之下,高暢偏頭往一旁的許昭南,低聲問道。

“杜牧的詩。”許昭南低聲回答。

仍有殘留的水滴順着藏青的瓦滴入池塘,另一邊,個子稍矮的周商揹負雙手:“何先生喜歡這首詩?”

“周爺覺得如何?”

“我喜歡另外一首。”

“哦?”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周商看向何文,“何先生覺得如何?今日九月八,我的更應景啊。”

“……哈哈哈哈。”何文愣了愣,隨後笑起來,“周爺喜歡的這首太兇了,除了時間是九月八,其他的哪裡應景了?你看咱們五兄弟,過來開會,會開得不錯,眼看着打不起來了,周爺你突然吟這種詩,莫非是想開了你那朵花,突然幹掉我們四個不成?”

“哈哈……”

“哈哈哈哈……”

其餘幾人便笑了起來。

“周爺他就是附庸風雅,他懂什麼詩。”

“開會、開會。”

……

公平黨五位大王聚於江寧之後,從九月初一開始,每逢單日城內各代表開大會,每逢雙日,幾人便到怡園這邊開一場小會。到得這日,也已經是第四場了。

外頭代表大會的規模宏大,且場面嚴肅,五個人私下裡的聚會,則更爲活潑、隨意了一些。幾人相互調侃,偶爾說些笑話,或是彼此罵上幾句,但過去的這些時日裡,氣氛都沒有太過緊張。

幾人之中,總是身穿長袍,一隻手並不方便的“公平王”何文儒雅而不失穩重;

“高天王”高暢樣貌粗獷,但話語不多,眼睛眯起來時充滿壓迫感,然而一旦開口,往往非常隨意;

“轉輪王”許昭南身形如高塔,作爲辦邪教的,他學識淵博,常和稀泥;

時寶丰愛笑,爲人稍有些狹促,偶爾看人產生分歧,挑撥兩句卻還算有分寸;

周商則嚐嚐板着張臉,成天打打殺殺態度激烈的他在這種場合被衆人議論,倒也談不上氣惱,有時候還會一板一眼的與人論辯,常常一個人與其餘四人對噴,隨後被頗覺無趣的四人擱下話題,不再跟他多聊。

由於是中立場合,幾人來到這邊也帶了一定的保鏢隨行,談判之時大量的保鏢都停留在外圍,其中一部分被何文支使去佈置花草燈籠,進入內圍的則是每人隨身的兩名幕僚。

這一日隨着幾人的落座,廳堂裡看着依舊是相對融洽的氛圍。一些大大小小的議題、訴求在笑呵呵的氛圍中被提出,有些在簡單的商議後嘗試了拍板,有一些則因爲某幾位的想法仍有分歧,便只在爭論或笑罵後暫時擱置。以何文爲首的五位大王都顯得輕描淡寫,跟隨而來,負責伺候、記錄、攜帶和管理資料的幕僚們卻都顯得嚴肅而安靜,雖然面無表情卻是心旌動搖,因爲他們都知道,這裡,便是決定接下來整個江南大事的最重要的地方,而他們所看到的這些輕描淡寫,都是這世上最高級別的權力爭鋒。

跟隨時寶丰而來的兩名幕僚知道,今天東家這邊將會給公平王使個絆子、挖個大坑。

當然,這也並非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從第一場私下裡的碰面開始,在坐的五方,便都在嘗試着給彼此爲難。各家各戶看似輕鬆地提出有益於自己的提議,又笑呵呵地反對掉別人的想法。一些充滿語言陷阱的話語,不動聲色的挑撥離間、合縱連橫隨時隨地都可能在這間房屋內的圓桌上出現。但總的來說,此時的一個共識是,大的衝突倒不至於在這個時間段上產生。

十名幕僚既緊張而又安靜地感受着這一切,並且隨時準備遞上早已準備好的一些話題憑據。

申時二刻,衆人在談論了臨安鐵彥的一些趣事後,提到了農賢趙敬慈,何文順勢誇了一番趙敬慈的功勞,許昭南道:“聽說時老闆那邊昨天與農賢的人起了些齟齬……”

時寶丰便擺擺手:“下頭些許誤會,哪裡能說是我與農賢起了齟齬……此事是我那不成器的逆子所爲,正要與何先生報備呢。”

“昨夜是聽說出了些什麼事。”何文想了想,“不過時公都說了是誤會,想必事情已經查清楚,此事我看就交由時公定奪,想必誤會都很容易解開——我信時公。”

“哈哈,誤會都很簡單,些許跳樑小醜的行徑罷了。”時寶丰笑道,隨後微微肅容,“但這件事情,還關係到何先生的清譽……”

“與何先生清譽何干,老時,你不要砸了人家場子,又來陰陽怪氣。”許昭南伸手在桌上敲了敲,“這不厚道。”

“許公誤會我了。”時寶丰雙手抱拳,“小於,把東西拿上來。”

廳堂之中,如此就已然做好了設計。被稱作小於的幕僚是一名三十歲上下的儒生,他將早已準備好的案卷布袋遞了上去,隨後平靜地退下,看着五人也是嘻嘻哈哈的將裡頭的東西拿出來,心中一陣波瀾起伏。

呈上的案卷,自然便是從五湖客棧抓來、屈打成招的那些供詞,此外,還有幾本染了鮮血的“讀書會”小冊子作爲證據混雜其中。時寶丰便大致介紹了這“讀書會”瞎攀扯的事情,案卷的供詞中歹人們稱公平王便是他們的靠山,農賢趙敬慈便是讀書會的大將,這樣的事情,幾位大王自然是不信的,只是這等行徑異常歹毒。

“有段時間,倒也傳過‘讀書會’是我周某人指使的……”周商這樣的說了一句。

許昭南嘻嘻哈哈:“說我的也有……”

“那到底是誰的?”

“先表個態,跟我沒關係。”

“讀書會這些人,用心歹毒,想的是挖我們的根,不能姑息了……”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時寶丰道:“何先生怎麼看?”

圓桌那邊,何文簡單地翻完了供詞,隨後拿了一本小冊子在手上,此時還在慢慢翻閱。

“……何先生自然是被栽贓的。”房間裡只微微安靜了片刻,許昭南笑道,“歹人這樣做的目的,也很明顯嘛。”

“咱們公平黨這兩年,英雄輩出,也龍蛇混雜,總有耐不住寂寞的,想要借西南那位的名義,成一番大事,就我那片,可不止讀書會一家幹過這種事。”

“還有其他人?老周說說。”

“已經吃進肚子裡的東西,沒什麼好說的。”

“咱們今天公平黨五方,一脈相生,同氣連枝,都是在《公平典》下聚義的兄弟,按照何先生的說法,其實真要說起來,第六方、第七方,只要有實力,也可以一道聚義,譬如‘大龍頭’那邊,就屬於可以一起吃飯的弟兄……可這讀書會,它跟其他家,不一樣……”

“讀書會狼子野心,他們其實不認《公平典》,,是有異心之人,此事若不能解決,後患無窮……”

“何先生,你覺得如何?”

……

“……何先生?”

……

時寶丰將手,伸了上去。就在要碰到何文手中書冊的前一刻,他看見那雙眼神擡起來了,朝他這邊,望了過來,他的手便停在了空中。

……

“何先生,您覺得……怎麼樣?”

……

“你們覺得……這小本子上的東西,有沒有道理?”

廳堂之中,何文的聲音,傳出來了。

申時二刻已經過了些許,廳外深秋的天光走向遲暮,外頭的衆人還在佈置着重陽節的菊花與彩燈。廳堂內安靜了一陣,五人的目光交錯,時寶丰的手伸在空中,在他後方不遠處,兩名幕僚依舊面無表情地站着,名叫小於的幕僚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他自然知道這些供詞和小本子是怎麼來的,五湖客棧或許並沒有讀書會的人,一切都是二公子時維揚的佈置,時寶丰則是要在公平黨內部統一對“讀書會”的共識,讓一些壓在暗地裡的牌面變得更加清晰,“讀書會”便是一張不能不看清楚的暗牌。

原本這不該是一件複雜的事情。

但何文似乎想要將這件事,變得複雜起來。

幾人的目光打量着何文,何文的目光,也冷漠而平靜地與衆人對視。過得片刻,手持茶杯的高暢將手中的杯子放下,許昭南向何文舉了舉右手。

“老何,今天談的不是這個事情。”

“是啊何先生。”時寶丰的臉上也綻出笑容,“你別賣這種關子。”

“那我們今天談什麼?”

“就談這讀書會背後的到底是誰。”

“我先表個態,跟老時我沒有關係。”

“跟我這邊關係也不大。”

“何先生,讀書會對公平黨危害甚大,含糊不得,您表個態,我們也好心中有數。”

“那我表什麼態呢?”

“這‘讀書會’說他們的後臺是您,您說是不是吧。”

對話你一言我一語地進行着,許昭南與時寶丰的表態最爲迅速,態度也最爲積極,高暢只偶爾插上一句嘴,而周商蹙着眉頭,望着何文,何文笑起來。

“看起來老時老許你們非得要我開這個口,可我怎麼開呢?”

“只要您開句口,跟讀書會沒關係不就行了。”

“怎麼會沒有關係呢?”何文看着他們,“這讀書會是些什麼人,歸根結底,他們也是公平黨的人,他們有自己的想法,可是即便如此,我是公平王。”

他的目光掃過衆人:“今日聚義江寧,就是要談各家各戶的事情,這個讀書會就算惡貫滿盈,那他們做了什麼壞事,是不是也得談一談?就譬如五湖客棧這件事,五湖客棧時趙敬慈的地方,那麼他們跟趙敬慈有沒有關係,是不是咱們也得查一查,他們對公平黨危害甚大,危害在哪裡,是不是也該論一論纔好呢?你們看,人家的想法激進一些,但不是都寫得很清楚嗎?”

何文將手中的小冊子扔到了圓桌中央。

高暢將茶杯拿起來,目光安靜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許昭南似乎被何文的這番言論驚得目瞪口呆,微微張着嘴,將背後靠上了椅子;時寶丰的舌頭在口中攪動,望着何文,驚疑不定地眨了眨眼睛。

圓桌那邊,一直沉默的周商不知道什麼時候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何文你這個瘋子!”

“誰更瘋,世上的人還是會有公論的。”何文的話語平靜,隨後又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這個東西,上面寫的,就一點道理都沒有嗎?他們的說法,大概都已經看過了吧?”

“做這個東西的人,參考了西面華夏軍的的很多事情,也對比了古往今來,像我們這樣起事者的許多共通之處。”何文道,“這上面說,凡古往今來能成大事者,核心其實不在於什麼口號和說辭,而在於一羣人內部聽命令、講規矩的程度,西南華夏軍能夠成事,最核心的不是寧毅說的那一套‘華夏’的說辭,也不是什麼‘四民’的畫餅,最關鍵的在於他以種種手段,使軍中的軍法能夠令行禁止,讓政令能嚴格地得到執行。”

“當然,想要達到這種程度,需要有理想、有畫餅的輔助,可歸根結底,是規矩。老高,你是領兵的,你的命令能下到哪一層,你的兵就有多能打,對不對?老許,你摩尼教出身,手下的教衆聽話,你就有權力,可是聽話也分程度,對手下你的規矩有多細?是不是政令發到一半,就要走歪了?人家談的不對嗎?”

“時爺,你生意做得多,鋪子裡的規矩一條一條,有人違反了怎麼辦?要不要處理他?爲什麼要處理他?就算是你的親戚犯了,我聽說你也很少網開一面,爲什麼?你心裡不清楚啊?”

“……還有周瘋子你,你的手下,有破壞沒建設!除了趕着他們一直往前打你還能幹什麼?沒有我們接濟,你到底過不過得了這個冬!談一談有關係嗎?”

何文儒者出身,文武雙全,在西南之時就是辭鋒橫掃的大辯手,此時時寶丰與許昭南等人發飆,倒想不到他也一五一十侃侃而談起來,轉眼間竟將幾人的聲勢都給壓倒。不過,待說到周商之時,對面的矮個子面帶冷笑,卻也毫不避讓,伸手一揮將桌上的茶杯掃飛出去。

“過不了冬?什麼接濟?以往我的人攻城略地,搶來的東西你們哪一家沒收嗎?我吃你們誰的白食了?說什麼規矩,談什麼西南,老何,西南那邊的東西我也看過,有一點說得很明白,縮手縮腳的作風做不得事情。公平的說辭來自哪裡?來自寧毅那邊談的人人平等的精神,因爲人人皆平等,所以纔要公平!你今日不將過去的那些人上人殺得一乾二淨,便要談規矩,便要徐徐圖之,這公平二字能長到誰的心裡去!”

“規矩是令行禁止,不是你定個方向喊個口號就一窩蜂地上,不是你這種有破壞沒建設。”

“我有破壞沒建設那是還沒到建設的時候!何文,你建的是公平黨,那最重要的就是公平兩個字!但是以往享受過的那些人上人你們沒有殺光,你們的人跟着你們打天下,也是爲了當那種人上人!你公平王,進城的時候路邊的人都跪下給你磕頭,你能談什麼公平!”周商的手往旁邊一指,開了團,“你們統統一樣!”

“別吵了。”許昭南擺手,“今天不是在談這個。”

時寶丰道:“老許說的有道理。”

何文盯着周商:“但公平是爲了幹什麼?爲的是讓旁邊的人能夠過上更好的日子,能活得更加像人,可是公平這回事,能一蹴而就嗎?你指着把世上所有有錢人都殺光,讓全部人都平等一次再開始建設,你知不知道你殺得不止是有錢人,你手下的窮人有一大半也會被你殺光,他們會被餓死、被蠢死!平等可以靠教化,可以靠律法,可以靠一百年、兩百年的時間,它不該靠一場玉石俱焚的屠殺!”

“哈哈,靠教化、靠律法,說得好聽,我怕你們教化還沒開始有用,你手下的老爺們都已經開枝散葉、四世同堂了!”

“一代人只能走一代人的路,你把人殺光了能幹什麼?”

“他們至少真正的知道什麼叫做平等,等到他們見到老爺們不跪了,那我自然就可以不殺了!”

“我怕到時候你們根本停不下來。”

“能不能停下來,做了才知道!欲行千年未有之大事,豈能瞻前顧後畏首畏尾,還談西南,寧毅爲什麼殺皇帝,你們都搞不清楚嗎?”

兩人展開辯論,言辭激烈,那邊時寶丰嘭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行了,老何,你別在這邊揣着明白裝糊塗。今日說讀書會歹毒,不在於他說了什麼,而在於他披的是西南正統的虎皮!如果這些人聲勢漸隆,再等下去,你這公平王還要不要當了?又或者,這東西還真是何先生你指使的?”

何文將桌上的卷宗一把推回去:“是與不是,時公你心裡沒數?”

“我談的,也不是五湖客棧的事。”

“我還以爲我們正在談五湖客棧的事。”

“呵呵呵,瘋子。公平王你就是最大的瘋子。”周商笑着,“我看就是你,‘讀書會’就是你辦的,你想隔開我們四個自己幹?”

“我沒有這樣說。”

“那就表個態。”

“我是公平王,誰對公平黨有想法,只要它是內部的,我認爲都可以談一談、聽一聽。如今開會,不就是爲了討論將來的路子?”

“我看何先生很贊成上面的說法,要不然我們改叫規矩黨算了。”

“爲什麼不贊成,可以說出來,贊成的也可以說出來,我覺得這上頭的許多憂慮,很有道理,在開會的第一天我就提過,古往今來的很多農民起義爲什麼會沒有結果,我們會不會重蹈覆轍,這上頭有很多東西,我們要談……”

“這不是談不談的事……”

“這就是談不談的事情,這些事情談不清楚,公平黨的日子長不了。”

“你不要裝得不明白……”

“明明白白談也可以。我是公平王,你們要我說公平黨人跟我沒關係,那行不通……”

“我周某人才是真正的公平王,老何你就是個規矩王。”

“老何,讀書會還真是你弄的?你針對我們四個?”

“我沒這麼說,但人家寫得有些道理,不能考慮招安嗎?眼界能不能廣一點……”

“不是你的弄的。”

“我也不能說這個話……”

“我操你……”

嗡嗡嗡嗡嗡嗡嗡……

廳堂之中,幾人的聲音時而激烈、時而凝重,到得某個時刻,漸漸的安靜下來,有人起身走動,有人拍了桌子,時間已經是傍晚了,雨停之後的白色天光漸漸的收回雲層之後,一些燈籠掛上了,漸漸的點起來,衛士們在閬苑和屋檐下驚疑地對望。衆人用自己的方法,判斷着事態的嚴重性。

包括那小於在內的一衆幕僚也緊張地站在那兒,看着這場爭論的進行。過去公平黨的五方各行其是,對於何文本人,其餘四家接觸的並不算多,這一次入城後,他組織開會、聽取意見,多數時候表現出來的也都是與人爲善、大氣平和,直到這一刻,衆人終於第一次見識到他與人相持、高深莫測的一面……

……

時間接近傍晚,城內“文水酒肆”當中,剛剛發生了一場騷亂,此時被叫過來的大夫正匆匆的往酒肆大廳裡進去。

這日下午,酒肆當中進行的原本是一場各路綠林人聚集的“英雄小會”,這是最近這段時間在江寧城裡常有的事情,當然,也由於聚集起來的多是跑江湖的刀口舔血之輩,衆人與人爲善時固然和樂融融,時不時的卻也會出些小意外。

從西邊嚴家堡過來,在江湖上頗有俠名的嚴家二爺“追風劍”嚴鐵和,在這場聚會裡便因爲奇奇怪怪的原因與一名劍客有了口角。雙方下場廝殺,那劍客使出陰招,在這等比武之中先以暗器傷人,隨後將嚴鐵和砍倒在了血泊之中。

此時綠林間的比武切磋,若非生死相搏,一般默認是不許使暗器的,尤其是在這等莊嚴的“英雄聚會”之中,衆人都覺得掉份。眼見那人以卑鄙手段獲勝,幾名俠士便上前阻止對方離開,但那人狠招迭出,陸續砍傷幾人後自酒樓窗口逃離,而到得此時,部分消息靈通人士已經打探到了對方的身份。

此人乃是“轉輪王”許昭南麾下,“不死衛”的一名隊長,江湖人稱“劍狂”楊翰舟的,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非得在這等場合使出陰招致勝,之後還傷人落跑。

如今的江寧城裡,傷人流血都屬常見,八月裡上千人的火拼都爆發過數次,很多人沒頭沒尾地死了,也無人追究。但這樣司空見慣的混亂並不代表綠林間的許多事情可以沒頭沒尾,就如同眼前這件,嚴二爺代表嚴家堡過來,乃是時寶丰的座上貴客,這楊翰舟背後則帶了“轉輪王”的背景,於是在大夫到來收拾殘局之時,酒肆中的綠林人們大都或興奮或忐忑地竊竊私語。

這一下,不知道“平等王”與“轉輪王”之間,要掀起怎樣的衝突來,此事難以善了,那麼接下來,就有好戲看了……

……

既然確定了行兇者的來歷,有了“不死衛”這個歸屬地,“文水酒肆”中的參與者們便沒有心急火燎地興師問罪,畢竟嚴鐵和有着時寶丰這個後臺,而“不死衛”也並非一般人動得了的。

酒肆騷亂漸歇的這一刻,手持長劍、面帶刀疤的行兇者楊翰舟已經換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背上蓄有金銀財物的包括,趕往了江寧城的東門。以最快的速度出城後,他在城外的小樹林邊,見到了乘馬車過來,確認他離城的金勇笙。

“答應好的銀子……我寶丰號的銀票。都在這了。”金勇笙將一個小包袱交給他。

楊翰舟扯開包袱點數,面色陰沉:“這是爲了什麼啊,好不容易纔在不死衛裡混了個有油水的位子,上下打點可花了不少。”

“怎麼,沒撈夠,有看法?”

“不敢……就是覺得奇怪,這嚴二爺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何必非得讓我整這出……這不,本以爲能跟金老您做一番大事的。”帶着刀疤的臉上擠出一絲陰冷的笑容。

金勇笙不看他,望向不遠處的道理,緩緩道:“沒撈夠,就說沒撈夠,帶着銀子先逍遙一段時間,過兩個月到揚州等着,考慮給你安排其他事情。你能打能殺,放心,虧不了你。”

“那……”

“不該好奇的事情,就別問了。知道了,對你不安全。”

“是。”

話說到這個份上,楊翰舟雖然心有好奇,但自然不敢再做追問。也在此時,他見到前方的金勇笙微微蹙眉,低喃了一句:“第二批了……”

楊翰舟回頭望去,不遠處便是從江寧出來的大道,此時夜幕漸臨,進出城池的行人不多,卻有三匹快馬,正以極高的速度馱着背上的騎手朝東而去。

“這是……”楊翰舟皺眉,“袁瞻?”

“認識?”金勇笙道。

“‘轉輪王’下頭的親信,他一般負責……一些大事的傳訊,人到信到好調兵,這是……”

“第二批了,出來的時候,遇上了幾個周商的手下……急匆匆的,也不知道要幹什麼……”

楊翰舟將目光望向金勇笙,只見林中昏暗的光線裡,對方也正將平靜的目光望過來。

我到底參與了什麼事情?

這難道跟我有關?

他心中忐忑起來,原本涌起的些許好奇,頃刻間散了。當下一拱手:“那,小的先去了,金老保重。”

“保重,揚州再見。”

“揚州再會。”

揹着兩個包袱,楊翰舟轉身離開,最後回頭看時,只見遠處灰濛濛的江寧城池,正要陷入那一片黑色的天光裡去,傍晚的氣息似乎變得肅殺起來,他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情,也不願意追究此事,這一刻,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遠離這片可能要出事的地方。

楊翰舟離開後,金勇笙才蹙着眉頭上了馬車,多年的江湖生涯養出的直覺正在輕輕的向他報警,從方纔見到的兩批人馬身上,他都嗅到了輕微的、不詳的氣息。

這些不詳的氣息,不會是來自方纔的楊翰舟,也不會來自於安排了文水酒肆事件的二公子——這裡只是一件小事——他暫時還想不到出了什麼意外。

“速回衆安坊。”

他如此吩咐道。

不久之後,老掌櫃回到城內,正是夜幕降下,華燈初上的時間,城市平靜的表面下,一波自江寧大會開幕以來最大的暗涌,正無聲而劇烈地翻滾起來……

(本章完)

第1124章 第一〇六五章 城中初記(下)第840章 骨錚鳴 血燃燒(四)第1087章 第一〇二八章 立論(上)第104章 第一〇一章 浴室第762章 第七〇三章 鐵火(四)第920章 惶恐灘頭說惶恐 零丁洋裡嘆零丁(中第772章 兄弟第796章 大江東走 不待流年(上)第223章 災變(四)第1016章 四海翻騰 雲水怒(一)第946章 狂獸(下)第740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七)第180章 春雨時節第407章 第三九〇章 神經病第380章 心之所願 天下大同(上)很疲憊,今晚更不了了。第92章 小嬋(求月票)第754章 春來我不先開口第336章 家事(三)1264.第1240章 第一一八章 躁動的心事(三)於世道——關於我爲什麼變成微博上最嚴肅的第487章 責任與肩膀(四)第55章 喜慶(上架求票)第610章 誠懇道歉及570章文章修改第213章 第二〇六章 依荷第891章 掠地(三)第845章 秋風蕭瑟 洪波涌起(三)第1122章 第一〇六三章 秋風殺滿月 天地寓人第234章 圍城(一)第98章 時局(上)第290章 看見蟑螂也不怕不怕了……第733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一)第413章 元寶兒,元錦兒。第153章 圖窮第325章 如你在跟 前世過門第631章 澤國江山入戰圖(五)1275.第1251章 絲的蔓延(上)第973章 冰與火之歌(二)第1079章 第一〇二〇章 無形之物第1197章 凜冽的冬日(十一)第1112章 第一〇五三章 公平黨第622章 今晚沒有,不要等。1273.第1249章 漆黑的夜(上)第978章 戰戰兢兢 注視深淵第1046章 初秋 風吟前奏(下)第839章 第七八〇章 骨錚鳴 血燃燒(二)第1122章 第一〇六三章 秋風殺滿月 天地寓人第229章 火夜(二)第676章 春寒料峭 逝水蒼白(上)第1131章 第一〇七二章 蜉蝣哪堪比天地 萬象第2章 蘇家贅婿第206章 常州碼頭第581章 宗師之會 呂梁巔峰(三)第1166章 第一一〇七章 大江歌罷掉頭東(六第1149章 第一〇九〇章 生與死的判決(三)第381章 心之所願 天下大同(下)第59章 身後 眼前第902章 煮海(二)第844章 秋風蕭瑟 洪波涌起(二)第1144章 第一〇八五章 滿城風雨(中)第1018章 四海翻騰 雲水怒(三)第1208章 花氛(上)第792章 天地不仁 萬物有靈(上)第815章 春天與泥沼(上)第178章 疑惑 秘聞第846章 秋風蕭瑟 洪波涌起(四)第795章 譬如興衰 譬如交替(下)第631章 澤國江山入戰圖(五)第437章 日光傾城(下)第496章 預警系統第886章 焚風(七)第739章 第六八〇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第88章 算第1193章 凜冽的冬日(七)第911章 滔天(三)第871章 飢餓(下)第152章 主謀第1202章 洶涌的江河(中)第971章 逆風起時第79章 心如猛虎(三)第1076章 第一〇一七章 振興二年 夏季(上)第11章 明月幾時有第1140章 第一〇八一章 亂·戰(中)第456章 月明星稀 烏鵲難飛既然是第一天,求個月票吧。1255.第1231章 盛夏(三)第297章 夫妻夜話 河山鐵劍第155章 第一五〇章 驚喜!第1078章 第一〇一九章 振興二年 夏季(下)1264.第1240章 第一一八章 躁動的心事(三)第719章 敵人們 家人們(下)第124章 兩隻小跟班(上)第117章 危局第471章 弟四四六章 同樣夜色 不同師徒第657章 月底了,看見很多朋友又有票了,求第701章 第六五〇章 人發殺機 天地反覆第122章 看不懂的書生氣第94章 白眼狼(求月票)第378章 風雨陽光 旅程瑣事(下)第795章 譬如興衰 譬如交替(下)
第1124章 第一〇六五章 城中初記(下)第840章 骨錚鳴 血燃燒(四)第1087章 第一〇二八章 立論(上)第104章 第一〇一章 浴室第762章 第七〇三章 鐵火(四)第920章 惶恐灘頭說惶恐 零丁洋裡嘆零丁(中第772章 兄弟第796章 大江東走 不待流年(上)第223章 災變(四)第1016章 四海翻騰 雲水怒(一)第946章 狂獸(下)第740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七)第180章 春雨時節第407章 第三九〇章 神經病第380章 心之所願 天下大同(上)很疲憊,今晚更不了了。第92章 小嬋(求月票)第754章 春來我不先開口第336章 家事(三)1264.第1240章 第一一八章 躁動的心事(三)於世道——關於我爲什麼變成微博上最嚴肅的第487章 責任與肩膀(四)第55章 喜慶(上架求票)第610章 誠懇道歉及570章文章修改第213章 第二〇六章 依荷第891章 掠地(三)第845章 秋風蕭瑟 洪波涌起(三)第1122章 第一〇六三章 秋風殺滿月 天地寓人第234章 圍城(一)第98章 時局(上)第290章 看見蟑螂也不怕不怕了……第733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一)第413章 元寶兒,元錦兒。第153章 圖窮第325章 如你在跟 前世過門第631章 澤國江山入戰圖(五)1275.第1251章 絲的蔓延(上)第973章 冰與火之歌(二)第1079章 第一〇二〇章 無形之物第1197章 凜冽的冬日(十一)第1112章 第一〇五三章 公平黨第622章 今晚沒有,不要等。1273.第1249章 漆黑的夜(上)第978章 戰戰兢兢 注視深淵第1046章 初秋 風吟前奏(下)第839章 第七八〇章 骨錚鳴 血燃燒(二)第1122章 第一〇六三章 秋風殺滿月 天地寓人第229章 火夜(二)第676章 春寒料峭 逝水蒼白(上)第1131章 第一〇七二章 蜉蝣哪堪比天地 萬象第2章 蘇家贅婿第206章 常州碼頭第581章 宗師之會 呂梁巔峰(三)第1166章 第一一〇七章 大江歌罷掉頭東(六第1149章 第一〇九〇章 生與死的判決(三)第381章 心之所願 天下大同(下)第59章 身後 眼前第902章 煮海(二)第844章 秋風蕭瑟 洪波涌起(二)第1144章 第一〇八五章 滿城風雨(中)第1018章 四海翻騰 雲水怒(三)第1208章 花氛(上)第792章 天地不仁 萬物有靈(上)第815章 春天與泥沼(上)第178章 疑惑 秘聞第846章 秋風蕭瑟 洪波涌起(四)第795章 譬如興衰 譬如交替(下)第631章 澤國江山入戰圖(五)第437章 日光傾城(下)第496章 預警系統第886章 焚風(七)第739章 第六八〇章 靂靂雷霆動 浩浩長風起第88章 算第1193章 凜冽的冬日(七)第911章 滔天(三)第871章 飢餓(下)第152章 主謀第1202章 洶涌的江河(中)第971章 逆風起時第79章 心如猛虎(三)第1076章 第一〇一七章 振興二年 夏季(上)第11章 明月幾時有第1140章 第一〇八一章 亂·戰(中)第456章 月明星稀 烏鵲難飛既然是第一天,求個月票吧。1255.第1231章 盛夏(三)第297章 夫妻夜話 河山鐵劍第155章 第一五〇章 驚喜!第1078章 第一〇一九章 振興二年 夏季(下)1264.第1240章 第一一八章 躁動的心事(三)第719章 敵人們 家人們(下)第124章 兩隻小跟班(上)第117章 危局第471章 弟四四六章 同樣夜色 不同師徒第657章 月底了,看見很多朋友又有票了,求第701章 第六五〇章 人發殺機 天地反覆第122章 看不懂的書生氣第94章 白眼狼(求月票)第378章 風雨陽光 旅程瑣事(下)第795章 譬如興衰 譬如交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