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災變(一)
天上的雲層綿綿軟軟的,像是細碎的魚鱗,下午的陽光自天際的雲層中渲染開來時,鳥羣飛過了湖面上的天空。西湖水波安靜,小瀛洲坐落其中,這是水中最爲美麗的園林,環繞堤岸樹木蔥鬱蒼翠,有涼亭曲橋坐落其中,四周堤岸人羣匯聚間,水裡的蓮荷正開得茂盛,朵朵粉紅。
小瀛洲的最中央的是一座保寧寺,也有些人趁了還有些時間,入內敬香禮佛。
這等格局,在後世倒是已經看不到了。
一艘艘的畫舫樓船眼下正如月牙般的環抱在小瀛洲一側,最中央的那艘大船上人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按照前幾次的程序,申時左右,大家到船上開始入席,隨後由知府大人說說話,幾位老人也說說話,接着大家議論交流,夕陽之中,由福慶樓的廚子奉上精美餐點,吃吃喝喝吟詩作賦,晚上則賞夜景,放花燈水燈,基本也就是一個這樣的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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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距離大夥兒上船的時間還有些許空閒,實際上,申時是下午三點到五點,而到大家正式就位,知府等人出來,通常都要到申時兩刻也就是下午四點鐘以後。在這之前,例如如今的杭州知府陸推之、大儒錢希文、穆伯長、湯修玄等人,基本上也會互相拜會或是私下裡見上一些人,這其中有着怎樣的利益來往,是深是淺,便不足爲外人道了。
杭州城中始於武朝景翰三年大旱時的這場立秋詩會,一度決定了許多明面暗面上的事情。當然,對於今年纔到杭州,例如寧毅夫婦之類的人來說,就算有再高的天分,自然也難知其中內容,在這之後,他們也沒什麼機會了解其中的內容到底爲何了。
在景翰九年的這場詩會,並沒有開到最後。
此後在這場詩會時間裡陡然發生的那件事情,以令人猝不及防的態勢地震動了整個東南大地,也令得許多的事情都沒能到達最後。當然,在眼下的這個時間裡,所有人還是一如往常地做着他們的事情,期待着接下來理所應當的事件進行。堤岸的樹蔭間,撫琴的女子滾指彈撥,輕柔低唱,讓風聲將她的歌喉在這片州子上傳開。
錢家船上,錢希文方纔見過了常家的子侄,此刻向管家說了一些話,也微微帶了一兩句有關寧毅夫婦的詢問,他給了寧毅帖子,先前倒也旁敲側擊地跟樓近臨詢問了兩句有關蘇家小姐和寧毅的事情。若寧毅此時來拜訪他,他是要見的,但寧毅夫婦據說是已經到了,卻並沒有直接登船求見,倒是讓他心中有幾分玩味,當下只是笑笑,讓錢愈出去叫另外一些人進來坐坐。
其實他好的是學問,平日裡到處講學,家族利益之上,求的是中庸的大道大勢,旁人若是迫切了,他固然能理解,心中卻未必喜歡。
另一方面,從錢家這邊出去,常氏如今的家主開始過去拜訪穆伯長、湯修玄等人,路上倒是被許多人打招呼、寒暄,他也就一一應酬,倒是令得周圍一圈都成了衆人的中心點,幾乎堵塞了堤岸上的堰道。
杭州幾個真正的大家族,家主皆是學問精深之人,畢竟此時乃是文人的天下,若不能詩文傳家,也就成不了真正的氣候。今年年初常家的常餘安過世,但由於底子打得好,這時的常家在杭州倒並沒有衰落,反倒由於此時的家主乃是常餘安的兒子,一干老人都得以子侄待之,這次的詩會,只要是認識的,長輩們都免不了要對他噓寒問暖,若是平輩晚輩,也都得回憶一番常公的功績,唏噓不已,待會的宴會上,知府大人口中,必然也免不了這樣的主題,只要把握得好,常家倒是會成爲這場宴會的主角。
這邊各種寒暄,放在文人眼中,大抵都是些趨炎附勢之徒,那邊樹蔭之下,涼風之中,也早有衣冠翩然的書生學子搖擺着摺扇,一面聽着幾位姑娘的琴曲,一面對着周圍開始應景賦詩了,偶有佳作,便在周圍傳揚開來。
停泊在衆多的船舫間,樓家的畫舫之上,樓近臨送走了一位拜訪的老者,滿臉都是笑容,心中則在思考着方纔的一些事情。剛纔在湖上,錢家的船主動地靠了過來,錢希文親切地邀他過去敘話,這事情令得他現在的心情也在疑惑着。
錢家與樓家,之前並沒有太多的來往,對方是詩書傳家,盤踞一方的大地主,而樓家頂多是因爲在官場有不少關係,因此才得以往上走的大家族。在旁人眼中,兩家的地位或許只差一線,但他卻知道,這一線的距離,若沒有一兩代人的奮發和運氣,恐怕都是追趕不上的。錢希文的年紀比他大不了太多,但若是遇上了,樓近臨還是得稱呼對方一聲錢公。
本來是沒有太多來往的兩家,對方忽然靠過來,雜七雜八地閒聊一通,他雖然也是久經風浪之人,一時間卻也難以清楚對方的想法是什麼,到底算不算是什麼親近的暗示。或者是因爲常餘安過世,那幾個老人因爲某些原因準備對常家動手?若到了某個時候那些人真的發飆,樓家見機而行,這種模棱兩可的暗示,其實倒也是夠的。只是怎麼想也覺得不太可能。
錢希文的閒聊之間,倒也提到了寧毅、蘇檀兒這對夫婦,只是在樓近臨心中,自然不會認爲是這樣的理由。樓家與蘇家的距離,其實跟錢家與樓家的狀況也是類似,當年說過讓蘇檀兒嫁給樓書恆,那純粹是覺得蘇檀兒可以成爲次子的賢內助。儘管如此,當時抱的也是屈就的心情,後來雙方打個哈哈作罷,也是常事。
這次蘇檀兒與寧毅過來,儘管也曾熱情地招待一次,但其實沒什麼特殊的心情,說當初的婚約只是玩笑。樓近臨這邊,並不認爲這對夫婦有什麼奇特的,當然蘇檀兒有些能力,但自家女兒也有,她們是閨蜜,那也是她們的事情。寧毅是什麼江寧第一才子,但就算是自家女婿宋知謙,若到了江寧,想必也能自稱杭州第一才子,誰知道呢,到了他這個地位,才子也不算是什麼非常驚人的身份了。
以第一才子之名,接近錢希文那個大儒,這沒什麼,但哪怕他是第一才子,也是不可能勞動錢希文親自過來詢問他們的關係的,因此樓近臨倒也並沒有將這些列入思考。
而在會場主船的側廳裡,一干官員、學子正聚集於此,爲首的自是此時的杭州知府陸推之。這陸知府性子隨和,至少他最喜歡錶面上不羈之人,此時又不是多麼正式的相處場合,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便也說得開心。一大羣男人聚在一起,說的不是足球,基本也就是政治了。
“……北地烽煙一起,我欲投筆從戎,從軍北上,隨我王師驅逐韃虜,收復燕雲……”
“……樑兄高義,只是如今金遼已開戰許久,京城卻尚未傳來確切用兵之消息,會不會……”
“……子然多慮了,其實近日北地已經在整頓六軍,如今又有秦相復起的消息,足見我皇當年深謀遠慮,爲此事已準備八年之久,絕不致虎頭蛇尾。依我看,只需月餘時日,便見分曉……”
“……看起來,我朝動兵,該是故意選在了秋收之前,動兵之後,便有新糧,不致令存糧供應不濟……”
“……我蘇杭一帶向來是魚米之鄉,想必負擔的入倉、轉運之責也是極重,到時候,知府大人便要辛苦了。”
“……可惜西南尚有匪患,而且近日似有愈演愈烈之像……”
“……哎!陳兄此言差矣,方匪不過纖介之禍,依我看……”
一處一處的熱鬧,一處一處的思考與想法,這些只是插曲,詩會前夕一個一個並不出奇的小小插曲,匯成了小瀛洲上衆人聚集的盛景。
同樣的時刻,樓書恆正站在船舷平臺上往下看,這艘花船二樓的平臺比較高,從這裡看下去,小瀛洲的圍堰上皆是鬱鬱蔥蔥的樹木,遠遠的可以看見坐落在那邊的保寧寺,太陽從天空中照下來,灑在他的身上,有些熱。也是因此,大部分人這時還是比較願意在下方道路的蔭涼中走一走。
樓書恆方纔從一羣人的恭維中脫身出來,這時候身邊沒人,忽然便有了一份格外繾綣的心情,覺得眼下的事情挺無聊的。
其實他常有這樣的心情——或許每個人都會有,不過他方纔的心情主要大概是因爲一件事:他剛纔遇上了蘇檀兒。
附帶的經過如下:
他跟一些朋友從那邊過來,遇上大家在寫詩,他當時詩性勃發,便當場作了一首,詩作的風格相對狂放不羈,作出來之後也是一氣呵成。他一貫的風格便是被人稱讚有唐時遺風,寫了這麼些年,眼下這首也是堪稱代表作之一了。主要的倒還不是詩詞,而是作詩時的神態、心情以及一氣呵成的文采風流,得意之餘,他倒也注意到,剛纔作詩的時候,蘇檀兒與另外一名女子也在旁邊看,那女子應該是羅田的妻子文海鶯。兩人明顯是對他大爲佩服的樣子。
然後打了招呼,對方就走了。
這也是常態,而對於樓書恆來說,寫詩、被人仰慕也是常態,沒什麼出奇的,他當時心中沒想什麼,不過隨後跑過來喝水,身邊沒人的時候,心中倒是一陣陣的想法涌了上來。
主要是關於蘇檀兒的樣貌、笑容、商場上的能力、這些天她的東奔西跑,這樣那樣。他對於蘇檀兒原本倒是稱不上有多麼動心,畢竟遊戲花叢這麼些年,蘇檀兒是個美人,但比她美的樓書恆倒也不是沒見過,但她們都不似她這樣獨立,沒有她這樣的……氣質。而最重要的一點是,父親月餘之前開玩笑地說:“這蘇姑娘當初差點成了你的妻子……”時的心情又浮動上來。
存在一種可能性,征服這樣一個女人,跟征服其餘姑娘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這時候只要想想,心裡就免不了一番悸動。例如妹妹有時候開他玩笑,他倒也不覺得當初可能有婚約是什麼大事,但這些心情總免不了。
現在她看到自己作詩了,心裡是什麼想法呢,剛纔那認真的眼神,自己可是看到了的,仰慕肯定是有的。可惜啊,已經嫁人了,還是個入贅的什麼第一才子,就算有些才華,大家在氣質氣勢上全然不同,如何能比。
心中浮動着這些情緒,忽然就懶得去跟那些人攪合了,方纔一番表現,這時心中寂寥,大有“心如猛虎,細嗅薔薇,盛宴過後,淚流滿面”的感覺。隨後,信步而下。
他走在人羣中,一時間,那些朋友未有過來,就算有人打個招呼,他也只是隨意微笑點頭,這時候不太想說話。快走到前方岔道時,他看見前方書下一名女子正在彈唱,旁邊兩名女子正在與她交流談笑,周圍圍了一羣人,那些女子他倒是認識,早捧過場,雖然還是清館人,但這時候心中倒沒什麼挑戰或是過去獻殷勤的慾望,沒什麼好看的。
腦袋望向另一邊,也都是行走的人,真是無聊……但隨後,他看到了荷花池邊的兩道身影。
那兩人也在聽琴,由於這邊人圍得太多太噁心,他們倒是站在了荷花池的那邊,在樹下斜斜地望過去,其中一人正是寧立恆,而另外一人,卻是蘇檀兒身邊一名乖巧的丫鬟,他倒是不知道叫什麼。
這時候可以過去打個招呼,不過他在這裡看了一會兒,倒是微微皺起了眉頭,那邊主僕兩人在說話,小丫鬟有時歡笑,有時沮喪,有時微嗔,有時嬌憨,有時還跳一跳,往水池那邊的撫琴女子望過去,而寧立恆臉上也都是笑容,跟他與蘇檀兒在一起的保守模樣卻有些不同,然後樓書恆發現,那寧立恆在某一刻甚至握住了小丫鬟的手。
真是親切……
他搖了搖扇子,在這邊笑了笑,隨後朝周圍看,心中想着:要是蘇檀兒看到這一幕會怎麼樣呢。他是不屑密告的,但蘇檀兒也沒有出現在視野當中。心思複雜間,他朝那邊走過去,準備嚇一嚇他們,蠻有趣的。
跟丫鬟搭上的贅婿,簡直跟以前家裡那個搞大了丫鬟肚子的馬伕沒什麼兩樣嘛……
他是這樣想的。而隨着越走越近,心中的某些想法,也忽如其來地發了芽,並且瞬間擴大。
他一向是風流不羈之人,想到了,於是順手也就做了……
這邊,寧毅與小嬋的背影也是這個大舞臺上的小插曲,並且即將變成稍微大一點的中等插曲。
樓書恆走近了兩人背後,他拍了拍寧毅的肩膀。
“寧立恆!”
寧毅回頭的瞬間,他一拳就打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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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坎了,這章寫了刪刪了寫,刪掉的不下萬字,完全是個悲劇,但總算過了……去書評區發其中一個比較長的廢稿,有興趣的倒是可以看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