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時代的友情總是很單純,沒有太多的考慮,只是覺得互相喜歡,就成爲了好朋友。然後幹什麼就會在一起,好像朋友本來就該時時刻刻待在一起,一起上課,一起玩耍,就連上廁所也要另一個陪着。
因爲我是在我母親教書的學校讀小學的,母親是讓我們每天放學就去她辦公室做作業的,可是我每天先到母親辦公室將書包放下,就偷溜出來,坐在走廊的石凳上,陪着小沁一邊聊天,一邊等待她的母親來接她。
後來我的母親知道了,可能是因爲她知道小沁的成績很好,所以她也沒有說什麼,算是默認了吧,而我也不再偷偷摸摸,大大方方陪着小沁。
我每天都會目送小沁和她母親離開,一直到三年級。
三年級小沁也開始學電子琴和奧數,每天一放學就回家了,而我依舊留在母親辦公室做作業,等着父親下班接我回家。
那天傍晚因爲我母親要開會,辦公室的門會鎖上,所以讓我放學後就不要去她的辦公室,可以先在教室裡做做作業,看看書,靜靜等着我的父親來接我。
放學後,大家都走了,我就聽我母親的話,安靜地做着我的作業。
正在我完成最後一題的時候,小杰突然走了進來,看到我還在,很詫異地問:“你還沒回家?”
我點了點頭。
“在做作業?”
“是啊!”
“你怎麼不去你媽的辦公室做作業呢?”
“我媽媽今天開會,辦公室門鎖了,她讓我在教室裡先做作業!你呢?你不是早就回去了?”我一邊收拾着自己的東西,一邊跟他有一句沒一句說着話。
小杰是我們班上一個個子很矮的男生,略微顯得有一點胖。很活潑,我在班裡不怎麼說話,認識的男生也很少,而他就是其中一個。
聊了不久,我走出教室看我父親有沒有回來,聽到後面聲響,轉過頭,看到小杰在接水,接了好多。我回到座位上,疑惑地問:“你在做什麼?”
小杰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甚至連頭也沒有擡起來,說道:“我最討厭那些人一直欺負我,我想要把水灑在他們的課桌裡好好報復一下他們,最好能夠把他們的作業弄溼,讓老師批評。你呢,有什麼討厭的人嗎?”
討厭?似乎那個時候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討厭吧!我搖了搖頭,單腳跪在凳子上一直看着他,看着他接了一杯又一杯的水,灑了好多水在別人的課桌裡,連飲水機裡面的水都被弄完一大半,地上也灑出來好多。
而我就一直這麼靜靜地看着,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止。我從朋友那裡瞭解到因爲他身高的問題,似乎好多男生都喜歡欺負他,我看着他這個樣子,似乎理解了那個時候他心裡的難過,憤怒,不平。
我聽到我父親摩托車的喇叭聲,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飲水機下面一地的水,輕輕說:“我爸來了,我要走了,你也不要太過分了,差不多就好!不然明天老師會說的。”
他這個時候正蹲在一個同學的課桌旁邊,聽到我的話,也就站了起來,說:“好了,你走吧!我過一會兒也要走了!不要告訴老師是我弄的啊!”
我點了點頭,答應着,就離開了教室。
第二天清晨。
因爲那個時候我每天早上在上課之前都會去學劍橋英語,所以當時的升旗儀式和廣播體操我都沒有去。
和往常一樣,下課後,我一個人走回教室的途中,遇到了小杰,剛想跟他打招呼,還沒等我開口,他就指責着我:“你是不是去打小報告了!是不是你跟老師說,我昨天把同學的東西弄溼了?!”我一臉茫然地看着他,並不知道他再說什麼。他接着又說:“既然你去打小報告,那麼後果你來承擔吧!”沒等我說話,他直接走了。
我回到了教室,發現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小沁也一臉複雜的看着我。上課鈴聲響了之後,第一節課是語文課,教我們的老師正是我們的班主任,姓江。
江老師走進了教室,後面跟着那個男生,江老師掃視了一圈之後,然後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定定的看着我,說:“今天早上,好多同學跟我報告說自己的課桌裡面都是水,昨天最後離開的人事小杰和曉玖。聽小杰說,昨晚看到是曉玖弄的。既然這樣,在上課之前,我們把這個事情處理好吧!曉玖,你先上來!”
我聽着老師的話,不敢相信地看向默默站在一旁的小杰,一瞬間我似乎明白了爲什麼他會說這麼奇怪的話,然後慢慢站了起來,走到了講臺旁邊。
江老師看着我,問:“曉玖,你昨晚是最後一個走的吧,那麼多課桌的抽屜裡的水是不是你弄的?”我搖着頭,說:“不是,我昨晚不是最後一個走的,最後一個走的是小杰!”
小杰突然打斷了我的話:“我後面回到教室,看着她在倒水的!還問我,要不要一起!”我沒有看小杰,只是看着江老師,江老師沒有說話,似乎有些煩躁,轉頭問我:“是這樣麼?”
一時間,我細細打量着老師的眼神,多麼似曾相識啊!
突然想起了不久之前發生的事。
暑假。
我的大表哥的兒子來我們家做客,和我一起玩找東西的遊戲,以爲我將東西放在了矮桌後面的架子上,而矮桌上放着一架電子琴。因爲身高夠不着,他想要踩在那張矮桌上去看,我害怕他不小心踩到琴,再三的說,我沒有把東西藏在上面,可是他不相信,直接一下子站到了矮桌上。
原本放琴的矮桌空隙就很少,而他就這麼踩在一個角落上。這個時候母親來找我們,正巧看到這一幕,我趕緊讓我的大侄子下來,剛想解釋什麼,母親不由分說地扇了我一個耳光。
我委屈地看着母親,母親瞪了我一眼說:“這個地方可以拿來踩啊?把琴踩壞了怎麼辦!”一時之間我不知道可以說什麼,好想告訴我的母親,不是我讓他這麼做的,我勸過拉過,可是……
此刻老師的眼神和那時候母親的眼神好像。
這眼神,讓我心裡發疼。
總以爲,我的母親不相信我可能是因爲我和母親相處時間太少,她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可是我的老師,三年的學習時光,這麼長的時間的相處,總覺得他們該瞭解我,相信我的,可當聽到江老師問出這麼一句話的時候,我失望了,真的很失望,突然間腦子一熱,不覺有了破罐破摔的念頭,想着既然都覺得是我乾的,那我就這樣吧。承認吧,何必做無謂的爭執呢,反正我怎麼解釋也沒有人會相信的。
念及此處,我立刻冷冷地看着江老師,苦澀的笑了,說:“是這樣子的!就是這樣的!這樣行了吧!這樣你們滿意了吧?!”
讓我沒想到的是,江老師居然還點了點頭,眼神中透露着一絲失望,說出來的話讓我感到突如其來的寒意:“既然這樣,你現在跟全班同學鞠個躬,道個歉,明天再上交一份250字的檢討書。”
我看向小杰,而他依舊這麼平靜地看着我,那眼神好像真的在說,這事兒跟他一點關係沒有。我慢慢走到中間,朝着全班同學道了個歉,然後緊閉着眼睛,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一刻我不願意辯解,只是寧願默默承受,一遍遍暗示着自己,習慣就好了,習慣就好了,在家裡這樣的事情發生的還少嗎?連自己的親身父母都不會相信的孩子,還有什麼資格讓他人來相信呢?
在我彎下腰的瞬間,感覺到各種的目光朝我身上聚集,似乎有懷疑,有鄙夷,有同情,有不可置信,還有不能理解。我頓時覺得好委屈,我強忍着自己的淚水,慢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翻開了書本。
至於後面江老師說了什麼話,我好像都沒有聽到,只是沉浸在這份委屈和失望之中。小沁擔心地看着我,見我低着頭不說話,她推了推我,問:“你沒事吧?”我朝她擠出了一個笑容,輕輕搖搖頭。
讓我很安慰的是小沁還是這麼相信我,一直陪着我。
一直到小學畢業,我都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這件往事,我也不想提起。只是記得,從那件事情之後,在我的小學時代沒有再和老師親近過,更沒有再這麼傻傻的相信老師是真的喜歡我,信任我的。總是想着,如果不奢望,是不是那時的我不會再如此傷感?
當然也因爲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有好長一段時間,那些被小杰潑了水在課桌的同學都處處找我麻煩。小學生也就是小鬧一下,畢竟大家都沒想到什麼找麻煩的方式,也不會太惡劣。
我從來沒有將這個事情告訴我的父母,我不知道那時班主任候有沒有跟我的父母說,我心裡很清楚我的父母一定不會相信我的,因爲他們都是老師,因爲他們從來不曾相信過我。
在同學這麼對我的時候,我都一個人默默地忍受了,回到家也絕口不提,表現得和往常一樣。
說起來,這也算是一種僞裝吧。原來這麼小的我已經不再真實了。
許多年以後,我故地重遊,校園已經擴建,也已經搬走了,似乎再也找不到那個時候的感覺了吧。看着面前的新校園,踩着落滿楓葉的幽徑,寒風吹起我的素衣。雨已停歇,故人離去,唯有回憶還固執的在此地流連。
輕輕拾起那沒入塵埃裡的光和影,折成脣邊玉笛幽聲,落進殘風裡,像木葉一般飛舞,在我溼冷的眸前。
二十幾年過去,彈指一揮間。驀然回首,往事已雲淡風輕。酷狗音樂的回憶電臺正放着鄧麗君軟綿綿的《小城故事》:“看似一幅畫,聽像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這裡已包括……”這麼熟悉的旋律,頓時,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