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是嘉興嘉善人,自從我母親嫁到了嘉興嘉善,再加上工作的關係只有在每年的暑假纔會回去看她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外婆。而那個時候,我都會隨我的母親去那邊住上近半個月的時間。
聽我母親說,其實當初外婆一共生了三個孩子,我的母親還有一個大姐,只是不到五歲就夭折了,只留下我的母親和我的舅舅。我的母親是1947年12月出生的,因爲和我父親晚婚晚育,又只有我一個孩子,導致我在同齡人的輩分很高,而在同輩裡我的年紀最小,就好像我的三個表哥和我的年紀相差了三十歲左右。
每次去外婆家,我的母親會買上許多營養品,拉着我去拜訪村裡的各種小外公小外婆,四舅舅小舅媽。家裡親戚很多,可是我都不怎麼認識,給我的感覺就好像那個村上,近三分之一的都和我家沾親帶故。曾經我開玩笑地跟舅媽說,如果我站在那個村口喊一聲,小外公小外婆就會出來好多吧。
親戚多了,輩分大了,總有許多讓我小尷尬的時候。
遇到那些四舅舅小舅媽的兒子或者女兒來家裡串門,而他們有時也會拉着他們的孩子,有的孩子年紀比我大了好多,見到我還要叫我姑姑。
尤其在聚餐聚會的時候,總是要見到不少不認識的親戚,卻沒有一個人是叫我姐或者妹妹的。每次聽到“表姑”,“姑姑”那些稱呼,就有種毛細血管噴張的感覺,好在我也不是常去,當然也不是常住在外婆那邊。
言歸正傳,說說我的外婆吧!
我的外婆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很淳樸,也很普通。
之前聽我的舅舅和舅媽說起我的外婆,從他們口中我知道,在村裡,外婆的能幹算得上是遠近聞名的。特定節日吃的東西都是她做的,就比如清明的清明果,端午的糉子之類的,還有不少人來請教外婆這些食物的做法,而自從她去世之後,我的母親,我的舅媽以及村裡其他人不管怎麼做,都做不出那個味道。
小時候我上學之前,父母就把我放在外婆那裡,外婆對我格外疼愛。聽母親說,小時候我的調皮讓外婆很頭疼,剛學會走路的時候怕我跌跌撞撞的,就把我放在一個很大的木質盆裡,因爲那個盆雖然大,但是不深,我每次都會很自覺地用我的小胳膊小腿爬出來,又在地上到處亂爬。
那個時候因爲走路不是很穩還摔了一跤,把額頭撞破了,縫了三針,如今額角還有一條淡淡的疤痕,皮膚白加上頭髮遮擋倒也看不太出來了。
每次我提出想養一些小動物的時候,我母親總說,從前我是養過小白兔小倉鼠之類的小動物的,而且我很喜歡那些動物,可是因爲有次外婆爲了我養的小動物,去山上給它們找吃的,不小心滑下山坡,差點出事,之後,我的母親就不允許我養這些了。當然,這些事情我是聽我的母親跟我說的,我自己早已沒有了記憶。
每次去外婆家,我的三個表哥的兒女總跟在我的身後,而我也只是和他們在一起。在他們還小的時候,我都會跟着他們去小溪邊玩水看荷花,而他們大了一些,也就不會大熱天往外跑,反而是縮在房間裡看着那些百看不厭的電視劇,當然我依舊和他們在一起。
從前每次和他們回到家裡,總是可以看到我母親坐在長凳上,陪着外婆聊天。那幅畫面至今讓我難以忘記。
忽然發覺自己對外婆的瞭解真的很少,就連外婆的名字我至始至終都不知道,只是曾經有一次聽母親提起,似乎是姓竹。我對於外婆的記憶一直停留在我的小學時期。
2003年春。
我上小學四年級,可以稱得上是高年級學生了。
當時,我的外婆就住在我家,那是我的外婆在我家裡住的最長的一段日子,每次她來我家住,總是不到一個星期就嚷着要回去了,說城市裡住的不自在。
好像我母親那邊的人都有這個感覺,我的舅舅舅媽也是這樣,每次我們去那邊會住上半個月,而他們每次來住了一個星期就說要回去了。
其實我的外婆住在我家裡的那段時光,在我的記憶裡其實已沖刷得差不多了。唯一的印象就是,每次晚上八點,中央衛視會放《西遊記》。記得小時候,我很喜歡看這部電視劇,幾乎是百看不厭。而那時的我,基本上每一次做完作業,就會和我的外婆一起看,有幾次我還沒有完成,母親讓我好好訂正作業,我的外婆還會在房間裡喊着我的名字。
後來,外婆生病了。
是什麼病,我也想不起來了。
那一天,下午放學之後,我照常在母親的辦公室等待着母親,等了好久,母親辦公室裡的人都下班了,外面天也臨近昏暗,依然不見人。
過了許久,教我常識的老師走到我的面前對我說:“曉玖,你的奶奶出事了,你媽媽讓我送你回去!”
奶奶?她不是一直身體很好嘛,坐在老師的車子後面,我一直疑惑着。仔細打量着路,發現回去的方向不是奶奶家,我想可能是老師弄錯了,那應該是我的外婆。一路上,老師不停地說,讓我好好勸勸我的母親,我一遍遍答應着。
回到家裡。發現家裡的陳設改變了不少。
光線很昏暗,家裡那張方形餐桌上放了許多的東西,有錫箔,有蠟燭,有金紙,還有許多摺好的元寶,家裡也有好多人,除了我父母,幾位和我母親關係比較好的老師,還有一些不認識的人。
而我的母親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到我回來了,向我招了招手。我走過去,發現母親哭了,眼睛很紅,她用沙啞的聲音告訴我:“你的外婆,走了……”
聽父親說,好像是因爲當時我的外婆發燒了,想起牀喝水,然後桌子上的杯子距離牀太遠,再加上我的外婆起牀太急,可能頭暈,然後整個人就翻下來,砸到了。
當時的我很安靜,甚至可以說是平靜,從未經歷過死亡,第一面臨親人的離開,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有看着窗外。聽着母親在我耳邊輕微的啜泣聲,一遍遍,很輕,但是很頻繁。
桌上的音樂還放着,似乎是超度,很輕,卻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在後面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害怕聽到這個聲音,包括現在的我偶然間聽見那個音樂,我的身體就漸漸發抖。
至今,我依舊不明白我爲什麼會這麼害怕這個音樂,也許是那個音樂太過哀傷,或是太過空靈,會讓我回憶起內心深處一直不敢觸碰的故事。
那年,我10歲,外婆87歲。
我的外婆下葬後,我的母親就再也沒有去過龍遊。
我知道,母親是怕觸景傷情。
而我和父親也很少提起我的外婆,以及龍遊那邊的事情。
好長的一段時間,母親的情緒一直很低落。她雖然從來不說,但我總是可以看到母親時不時坐在沙發上發着呆。
每晚和母親睡一個房間,我不止一次聽見母親在夢中的呢喃,呼喊。那時候,因爲我父親不在家,都是我陪着母親的,當時的我似乎很不明白,然後每次都將我母親搖醒,也不問,只是這麼靜靜的注視着她,然後我的母親總是慢慢地說,我夢到你外婆了。
這就是我外婆的故事。
這份記憶,很少,很淡。
時間流過。
站在時光的彼岸,在半明半暗的光影裡細細找尋着那一抹抹走過生命的痕跡。我無法擦去印刻的悲傷,更無法遺忘歲月賦予的憂愁。破舊如殘紙般的年華,我永遠也看不到那背後的色彩,猶如朦朧的回憶,我永遠找不回曾經的純真。
人都說兒想娘想一時,似乎,我和我的母親是一樣的,十歲親眼見到了失去我外婆後,母親心中的憂傷和懷念,不知道外婆去世時母親的心情是不是和現在的我一樣,無助,卻依舊堅持。
和我不同的是,外婆走的那個時候,母親不是一個人,她還有我的父親,還有我,可是我母親離開的時候,除了我父親還有誰呢?何況母親去世的那個冬天,精確來說,我還沒有到十八週歲呢!我們終究無法敵過命運的安排,母親終究沒能度過那個新年,沒有親眼見到新年時鐘倒計時,沒能看到在那麼濃厚節日氣氛下,我長大了一歲,自此邁入成年人的隊伍。
母親去世兩年多了,直至今天我還無法平靜,每每停筆。不由得無限的哀思悄然鋪開涌入心底,瀰漫在疼痛哀思恍若遺憾裡。
我怨,怨蒼天不公,爲何母親終生操勞,沒得片刻鬆心的機會,甚至就連去世都要經歷這麼多的苦痛?我恨,恨時間的殘酷,我都考上大學了,想着日後可以讓我的母親好好享享晚年的幸福,可是她竟然不在了!多麼諷刺啊!
子欲養而親不待!
親不待,這三個字是多麼沉重,而這份沉重得竟然讓21週歲的我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情來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