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風吹雷動，烏雲綿延，細密的雨點連成線，籠罩了平原與其上矗立的小城。
此刻尚是黃昏，天色卻已是極黯，非目力極好之輩，幾乎無法看到丈許之外。
風雨中，姜俠子撐着紙傘，微微皺眉，不知在想些什麼。
“呼！”
一口濁氣吐出，前一瞬還流轉不休的羅盤，就在劇烈一顫之後停了下來，黃銅指針搖搖晃晃的指向了雨中的小城。
“果然，這處小城內，果然有着‘宙光碎片’的氣息，而且，似乎，還有由虛化實的趨勢……”
燕龍行眸光微亮：
“留下這處宙光碎片的，不是凡類啊……”
宙光碎片，是萬法樓，或者說龍泉界的叫法，此界，喚做仙魔幻境，名字不同，但的確是同一樣東西。
意指，因不知名原因留於現世的，烙印着某一段歲月痕跡的，時光碎片。
此境，似虛，卻不是真個虛幻。
因爲，龍泉界中，曾有過宙光碎片‘由虛化實’的記錄……
“只是趨勢罷了，此界潮起不過幾千年，靈炁稀薄，絕無法承載宙光碎片由虛化實……”
姜俠子收回目光，雖然說的篤定，但也有些驚疑：
“只是，這小城，的確有些不對……”
雨霧瀰漫，陰森之中還有着淡淡的寒意，燕龍行沒有理會他的廢話，轉而問起：
“關於宙光碎片，你知道多少？”
宙光碎片，於龍泉界而言，也可謂傳說，多爲大宗門掌控着，作爲栽培弟子之用。
他們固然貴爲十都，可都非仙道三派、佛門二宗、妖道五宗、魔道七脈出身，根本未接觸過。
畢竟，龍泉界上一次有新的宙光碎片出現，已是九萬七千年的事情了……
“寥寥而已……”
姜俠子低眉順眼，無奈攤手。
“聊勝於無。”
燕龍行盯着他。
“據我門中記載，宙光碎片的形成，與道果有關，樓中也有類似說法……”
略作沉吟，姜俠子開口道：
“具體的，貧道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這宙光碎片會拓印某段歲月、某處地點於內，其中必有道果存在……”
姜俠子含糊其辭，也不知是真個不知道，還是刻意爲之。
燕龍行靜靜的聽着，突然發問：
“那你覺得，樓中此次不惜血本都要頒下任務的原因爲何？真是爲了那所謂的‘玄功境界’？”
“那，就不是貧道能知曉的了。”
姜俠子聳了聳肩：
“很多事，知道的越多就越是危險，燕兄想要知道的，恰恰是在下避之而唯恐不及的……”
“遁虛破界，可是隻有傳說中的‘玄天靈寶’才能辦到，萬法樓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所圖之物，難道你就不好奇？”
燕龍行反問。
“多大的鍋，煮多少飯。貧道胃口雖然不小，可這樣大的秘密，着實是吃不下，也不敢吃。”
姜俠子嘆了口氣。
好奇，誰能沒有？
只是，萬法樓，縱然在龍泉界，都是極爲特殊的存在，再好奇，也不如命重要。
“是嗎？”
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燕龍行沒有再糾結此事，轉而牽起龍馬：
“此地，伱最早發現，你走前面。”
“合該如此，不過，咱們不等等其他道友嗎？”
姜俠子牽馬徐行。
這次，他發現此地異常，傳信的，可不止是燕龍行，還有其他人。
“就你‘玉山門下’的聲名狼藉，除卻燕某，哪個會信你？”
燕龍行冷笑一聲，催促他上路。
“世人的成見，真好似一座大山，打不爛，也搬不走……”
姜俠子嘆了口氣。
這不是他第一次因爲門派聲名而被人鄙夷，但每每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心頭火起。
不過，這樣也好，也好……
兩人的腳程自然是極快的，即便牽馬徐行，也不過盞茶時間，就來到了護城河外。
於此處，兩人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腳步，同時，也彼此對視了一眼，皆擰起了眉頭。
“好大的怨氣！”
輕捏劍指，平復了身後揹負着的神劍顫鳴，燕龍行眼底閃過凝重：
“這一城人莫非死絕了？”
“不對，有人先咱們進去了！”
姜俠子心中一緊，猛然於虛空中一抓，拉出一條淺淺的雲霧，張口一吹，就有景象隨之浮現。
那是一行數十人，於夜色之中摸索進城的景象，而那些人……
“西北斬妖司？”
燕龍行脫口而出：
“那馬臉的，似乎是西北斬妖司新晉的司主，據說得了‘馬面’位階圖的？”
只一眼，兩人已經認出了其中的江小白。
那張馬臉，着實世間難尋，令人見之印象深刻……
“這些人，似乎是昨日入城的，但……”
閉目感應了許久，姜俠子心中一驚：
“除卻城門處，城中沒有絲毫的痕跡留下，這些人，去哪了？”
“這城池，有些不對勁……”
燕龍行心中轉着念頭，突然反手取出一頁黃紙，吐口氣，黃紙搖晃着起立，如人般竄入城門之中。
“似乎，沒事？”
眼看着紙人沿着大街小巷轉了幾圈也無任何異樣，姜俠子心頭有些驚疑。
“莫非，那些人進了宙光碎片？”
收回紙人，一無所獲的燕龍行微微皺眉後，看向了姜俠子。
“入城一看便知。”
姜俠子自然知曉他的意思，但他也無甚畏懼，左右手各自扣了一門法器，
就自小心翼翼的踏入了城門之中。
不長不短的城門洞後，筆直的長街直抵內城，各類屋舍隨之排開兩側。
除卻目之所及空蕩蕩之外，這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小城。
“這炊餅還是熱的……”
隨手自攤位上取了個炊餅在手，感受着那未散的餘溫，姜俠子心中越發謹慎：
“滿城人，即便一夜消失，也不該沒有半分痕跡留下吧？難不成都進了那宙光碎片？”
“宙光碎片，不可能容納如此多的外來者進入！至少，以此界稀薄的靈炁，絕無可能！”
踏着雨水，燕龍行也進了城池，他環顧四周，最後視線也落在姜俠子手中的炊餅上。
比之姜俠子，他似大膽許多，直接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
恍惚間，他的眼前，似有諸多景象浮現。
那是間小小的屋子，一對老夫妻早早起牀，燒火、醒面，於天色未亮之時，開始蒸煮炊餅、饅頭、米粥……
他的視線，隨着那炊餅而動。
老夫婦忙碌着早點，家中的孩童還在呼呼大睡，年長的在外劈柴，生火……
視線往外，清晨的城中，盡是炊煙升騰，不少人已等候在攤販前……
小巷、大街、酒樓、茶肆……
而就在他想要順着這炊餅的視線，去尋找此城異變的真相時，他的耳畔，突然聽到了喧譁的人聲。
“嗯？！”
燕龍行猛然睜眼，饒是他這般大膽的，瞳孔都不由一縮，他的身側，姜俠子更是一副活見鬼般的驚悚神情。
前一瞬，還空空蕩蕩的大街，於剎那之後，竟已人滿爲患，各類喧譁嘈雜，十分之熱鬧。
“這……”
姜俠子好懸沒直接激發法器逃走，勉強壓下震驚，一隻滿是老繭的手，已伸到了跟前：
“誠惠，一枚銅板……”
看着眼前毫無破綻，伸手討要銅板的攤主，姜俠子眉頭一擰，燕龍行已是丟下一枚銅板。
“走！”
兩人都是謹慎的性子，環境如此詭異的情況下，自不願節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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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越是走，兩人就越是震驚。
兩人高度警覺的情況下，也根本沒有發現這些人是如何出現的，更爲可怖的是，這些人身上毫無異樣。
任由他們如何去看，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再正常不過的城鎮。
唯一不正常的，是沒有人會在下雨的夜晚，出來賣早點……
“莫非，這就是宙光碎片？”
姜俠子驚疑不定。
他對宙光碎片的瞭解，只侷限於書本之上，可如此景象，與他所知，卻又完全不一樣……
強壓着出手的慾望，燕龍行正欲說什麼，突然心中一動，拉着姜俠子避到一處陰影中。
人潮中，他們發現了一張極有辨識度的臉，馬臉。
順着他，人羣之中改頭換面的斬妖司，以及黃虎等人，也隨之被他們看在眼中。
“誰又耐性陪你們這羣鬼東西日復一日的耍鬧？不行，老子忍不住了！”
人潮中，江小白猛然止步，馬臉上閃過極度不耐煩的神情，他猛然發力，推開欲拉住自己的王柳。
嗡！
伴隨着一聲嗡鳴，大街上狂風驟起，滾滾氣流被江小白吞吸入腹，並隨之吐將出來：
“吼！”
似人似馬，又好似羅剎尖鳴的聲波，陡然炸響。
轟！
霎時間，好似雷落城中，狂風陡轉，直吹得大街之上飛沙走石，煙塵瀰漫。
“江小白，你敢發索魂音！”
王柳來不及阻止，黃虎卻是大怒。
鎖魂音，乃是馬面神通，其音過處，大宗師的魂魄都將被直接震出體外。
尋常人絕無可能抵擋。
眼見得音波即將擴散，黃虎再顧不得隱藏，怒吼一聲就要出手。
然而，他還未來得及出手，那索命音竟已消散於無形之中。
江小白神色一緊，卻見得人潮之後，伸出了一隻滿是污垢的手掌，
那手掌乾枯如樹根，抓着一滿是漏洞的蒲扇，輕輕搖晃，唸叨：
“唵嘛呢叭咪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