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國和北越交涉得不算糟糕,也算不得愉快。
曹淨第一次陪使臣上朝時,見到了北越的皇帝。只一眼,便讓他生出許多複雜的情緒。
若他記得不錯,北越的皇帝與盛國皇帝,以至於從前的靖國皇帝年歲上都是差不大多的,即使有差,也差不了幾歲。
他對趙翊峰印象不深,但見過幾次趙擎蒼。印象中,趙擎蒼挺俊威風,額角雖有幾縷皺眉,但更顯中年男子獨有的沉穩,而不顯老態。
然而眼前的北越皇帝,最多不過不惑之年,卻已鶴髮滿頭。從沒有聽說過北越皇帝天生白頭。
那麼,這滿頭白髮,便是後天所生?
曹淨將目光從君誠至的頭髮上漸漸轉移到他的臉上。這一眼卻增了幾分好奇。
他的臉與髮絲基本上是涇渭分明。那張臉依舊俊雅凌厲,完全看不出老態。尤其那雙眼睛。掩蓋在朦朧表皮下的,是一對晶亮得讓人害怕的雙眼。北越本就是靠南征北討奪下的江山。馬背上的人,性子總是剛烈,甚至暴烈一些。尤其是這幾年。
曹淨從腦海中搜集關於北越的事情。自北越將靖國收入國土之內後,北越的征討便更無以復加。周邊的小國基本都受到過侵略。以至於如今許多小國聽到北越的名號,總有些既恨又怕。
眼前的這位君王,幾乎將半生的精力花在了戰場,以是身上隱隱帶着煞氣。
曹淨不再多看,不留痕跡地收回目光。他畢竟年輕,不可否認,與那雙眸子對視,他並沒有多少把握。
不過,貌似年輕並不是關鍵所在,因爲他無意中發現:站在他身旁的使臣,似乎也有些戰戰兢兢。
爲何說此次交談不算糟糕也不算愉快呢?
君誠至整個交談過程基本沒有說什麼話,北越方面派出的說者是他們的臺輔。盛國指出皇上於海上被盜之事,對方卻頗多託詞。只言那些劫匪並不知是何人,縱然是北越臣民,也不爲北越所容。盛國將此事怪罪北越並不合適。
一旦開始本職工作,使臣也顧不得害怕,激烈地辯駁。
最後的最後,君誠至開口了:“海寇一事,北越會盡快解決。盛國使臣不妨在北越待上幾天,朕會給盛國一個交代。”
北越最尊貴,最有說話地位的人給出了承諾,使臣便不好再多說什麼。事情但凡有轉機,他便不會隨意讓機會從自己手上溜走。
於是,使臣一羣人被北越安排了住處,優待在府中。
曹淨一直想着趙以可。離開的時候,趙以可神神叨叨地只說她會想辦法,也知道她肚中點子不少,也畢竟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擔心。
偏偏不知道她在哪裡,不能大張旗鼓地去找,也找不到地方找。
曹淨努力平息心頭愈加氾濫的情緒,撈過手邊的杯子喝下清茶。
“簌——”空中猛地傳來一道劃破空氣的爆破聲。
曹淨立刻放下茶杯,站起身來。
走至門口,側臉便看到了直紮在門口的一個細針,針上穿着一張紙條。
曹淨並沒有一時間去拔針,而是偏頭環顧左右。
北越在他們行館設下的人沒有一點兒動靜,也看
不出有人進來的樣子。
曹淨低頭思忖了片刻,然後伸手將針拔了出來。
紙條上的字跡還是嶄新的,隱隱還能看出某人的脾性。曹淨不由安下心再去看上頭的內容,看罷握着紙條沉凝了一會兒,然後悄悄將紙條銷燬了。
趙以可再次進入三皇子府的時候,府中的奴才們對她都頗爲尊重。
不爲別的,只因聽說他們的主子在用過趙以可開的藥後,氣色好了不少。
君無言對府上的家丁奴婢向來和顏悅色,溫言細語。見過旁的人家裡急躁暴虐的主子,再看到這樣的,便打從心底想對他好。
君無言的病可以說也是府上的下人們最牽掛的事情。
如今有好轉的趨勢,他們自然對大恩人趙以可畢恭畢敬。
趙以可難免會想:北越的人都以爲這三皇子默默無聞,甚至平庸。卻不知能像這樣把一個府中下人們的心綁成一塊,有這樣的凝聚力。縱使威赫如帝王,又有哪個能做到。
不過話說回來,趙以可也算是好不容易纔能來這兒一趟了。她差點就把命搭在那個客棧裡了。
那天還在研究醫書,自從謙城回來,她便對醫書頗感興趣。這世上的人太多鐵石心腸,一條人命誰也不放在心上。她看不慣,便想着學醫書,將來能用上也是好的。這些醫書還是當時從趙子兮的皇宮收書閣裡拿來的。他對她,向來寬容。
只是命運如此奇妙,她還沒能好好成爲一個醫者,就成了這要殺人的主帥。
回頭再說那晚的事。珍藏的書,許多地方趙以可還得研究研究,她到底用上了自己的奇經八脈。
才紮上一針,卻聽得門從外面突地被闖開。
聽玉勝唸叨過今兒晚上是要颳風下雨的,趙以可便傻傻地以爲是風颳得厲害了,將門都吹開了。百忙之中擡頭想讓玉勝把門關上,卻冷不防看到了一羣帶刀的侍衛。
爲首那人趙以可見過,是君無言身邊的兩個貼身侍衛之一。好像叫朝夕。她還想着回去給寒山遠山改名字。人家君無言的侍衛名字多好聽,一個叫夙夜,一個叫朝夕。
顯然,朝夕這趟來不是敘舊什麼的,因爲他的臉色十分森冷,襯着這夜色,竟像勾魂的馬面。
玉勝繁花也看出來了,擋在趙以可面前詢問道:“不知朝夕侍衛前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不說還好,這一說,闖進來的幾人齊刷刷拔出腰間冷劍,劍端指向趙以可。
“說,你給殿下用了什麼藥?快拿解藥出來!”
趙以可拔下手臂上的針,因用力過大失了準頭,幾滴血珠子從皮膚中躍出。
“你們殿下怎麼了?”
“殿下就是服了你的藥,不僅整夜輾轉難眠,心口疼痛,還咳嗽嘔吐不止。定是你在藥中下了毒。枉我們殿下如此信任你。你若還記得些情分,便主動交出解藥,若不然,就把命留在這裡。”
“朝夕侍衛,你不必慌張,這應該是你們殿下從前沒有接觸過這樣烈性的藥方,所以有些不適。這樣的症狀最多三個時辰,便能緩解。”
“一派胡言,你交是不交?”
趙以可皺眉:“本就不曾下毒
,我從哪裡拿解藥?”
朝夕見趙以可絲毫沒有“悔悟”,也不再多說,直接提劍而上。身後的一衆侍衛也同樣動作。
玉勝、繁花於是不再和顏悅色,空手便迎了上去。
“玉勝、繁花,不要傷人性命。”趙以可無奈,低聲囑咐了一聲。
朝夕和繁花纏鬥在一塊,兩人都是最能耐的暗衛,一招一式幌了人眼。玉勝則被另外三人綁住了腿。
剩下幾人見狀,將目光盯向了手無寸鐵的趙以可。
劍光從眼前閃過,趙以可回神,飛身回到桌案,一拍桌子,四根銀針齊齊升起。素手翻轉,轉瞬之際,銀針已整齊躺在手心。
幾人只見面前飛來幾根銀針,用劍去擋,逼退一根的同時,腳下一麻,頓時動彈不得。低頭看去,關節處一根銀針植入。
再有人上前,趙以可只閃躲,並不與他們糾纏。
屋內打鬥聲響起,有房客出門循聲找來,卻被這情景嚇得趕緊回房待着。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一陣腳步聲響起,然後是一聲叫嚷:“朝侍衛,趕緊停手,殿下無恙了!”
那人聲音太小,還比不過房內兵刃交接的聲音,朝夕或是跟繁花打得起勁了,竟毫無反應。
“朝夕,停手!”
爾後是一陣雄厚的聲音,終於讓朝夕停手。
他偏頭看去,是夙夜。
夙夜卻並不看他,只上前走向趙以可。
玉勝、繁花趕緊擋在前面。
夙夜於是不再上前,站在原地拱手道:“方纔殿下身子不適,朝夕魯莽得罪,還望歐陽姑娘見諒。”
“你們殿下現下如何了?”
“太醫診斷,並無大恙。殿下說覺得氣息比從前輕鬆不少。聽說朝夕來此,特命屬下前來阻止。”
趙以可點點頭:“那便好,你們回去服侍吧。只是記得下樓時給店家些補償,這屋子裡砸壞的東西我可看得清楚,都不是我三人乾的。”
夙夜順勢看了眼屋內的情景,順帶橫了一眼朝夕。
朝夕微紅了臉,低下頭。
“一定,這是屬下該做的,多謝歐陽姑娘不予怪罪。如此,便不打攪姑娘了。”
夙夜說着就要帶一干子人回去。
“慢着。”
衆人回頭。
“打了人就這麼輕鬆回去?”
說話的是繁花。夙夜看向趙以可,趙以可聳肩攤手,表示她也不知道繁花要幹什麼,而且她也管不住她。
“那繁花姑娘的意思?”
繁花上前就給了朝夕一章,拍在他左肩,饒是沒有用內力,也把朝夕拍得退了幾步才停住。
方纔打了好一會兒也沒分出勝負,這一下才覺得跟打贏了似的,繁花的好鬥心終於平復。
夙夜毫無驚訝地看到朝夕嘴角抽動,面色隱忍,在他出事之前,趕緊將人拉了回去。
回憶戛然,趙以可邁入三皇子府。君無言的氣色還好,蒼白依舊,但按照他自己的說法,覺得舒適了許多。
“前日之事,無言給歐陽賠禮。屬下魯莽,已做處置,無禮之處,還望歐陽海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