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孃親聽廚房裡頭的人說,秦姨娘近來口味有些怪,而且略微胖了些,所以猜測秦姨娘是身懷有孕了。”段可茹自圓其說,想了想,又補充道,“娘身體抱恙,迎接了爹之後,就在我房中睡下了,睡前特地叮囑我來送這香囊,跟秦姨娘道聲喜。”
說着,一雙杏眼一眨不眨地瞧着麻婆子。
麻婆子被她瞧得有些發瘮,皮笑肉不笑地說:“呵,大小姐真是越發伶牙俐齒了。”
“麻婆婆,我進門之前,似乎聽到你提起我娘,是不是知道我孃親繡了香囊,所以特地趕來告訴姨娘?”段可茹裝作好奇地問。
麻婆子自然不會蠢到在這喜慶關頭觸黴頭,說邱氏的壞話。況且段可茹都已說了,邱氏一回房就睡了,自己又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那話的的確確出自邱氏之口,這樣一來,不僅達不成目的,而且還會落得個造謠生事的罪名,於是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此時此刻,還被矇在鼓裡的,除了段懷鳴,就只有秦文芝了。
麻婆子去聽牆角,是她授意的。從麻婆子回來時,那掩飾不住的喜色來看,應該是聽到了對自己極爲有利的東西纔是,絕非繡沒繡香囊之類的瑣碎言語……
那,到底會是什麼?
段可茹並沒在秦文芝這兒久呆。
往回走的路上,晴梅時不時擡眼瞟着這位大小姐的背影,一肚子疑問不知該從何說起。
行至迴廊之中,段可茹見四下無人,便問:“晴梅,你說今日這事,我做得對是不對。”
晴梅的臉色有些古怪,卻還是點了點頭:“小姐這是爲夫人着想,當然做得對。”
“你明白就好,這世間,從來都是弱肉強食,我娘心地太過善良,又只生了我這麼一個女兒,今後只怕少不得會被人欺負。”段可茹神色淡淡地瞟了晴梅一眼,心想她到底還是年輕了些,母親房中連個精明幹練的婆子都沒有,難怪前世總是被平妻、姨娘壓着,“你心裡頭若是有什麼疑問,說出來便是,我從來都是把你當自己人的。”
“奴婢沒……沒什麼疑問。”晴梅垂着頭說,“再者說,大夫人才二十來歲,小姐你定是會有弟弟妹妹的。”
“有弟弟妹妹固然是好,若沒有,事情只怕要變糟。”段可茹上下打量着她,慢慢說道,“有些話,既然你不肯講,那我便來替你講。你是不是覺得,我今日有些不同尋常?”
“是有一點……”晴梅擡起頭瞧了瞧段可茹,眸中閃過一絲疑色,茹小姐年方七歲,向來與人疏遠,心計怎會如此之深……
“你還記不記得我被燙傷之事?”段可茹問。
“奴婢當然記得。”晴梅說着,瞧了瞧段可茹繡着梅枝的領口。
她已有十六七歲,比七歲的段可茹要高出一大截,因此一眼就瞧見了段可茹脖領口下,那一方被燙壞的皮膚。
“一開始,我以爲這是二妹的無心之失,後來不經意聽見馬氏房裡的丫鬟悄悄議論,說整件事情都是馬氏一手策劃,爲的是毀我容貌,讓我這個嫡長女,變成段家的大笑話!”段可茹說着,眸中浮現一抹深深的恨意。
晴梅聽了這話,卻沒有太過驚訝,而是搖頭嘆了口氣:“果真是這樣,我一開就覺得事情有些奇怪,還將自己的猜測講給夫人聽過,只是夫人並不這
麼認爲,沒想到……”
段可茹嘆了口氣,不禁更爲母親擔憂,連下人都能一眼看穿的事,母親這個名義上的當家主母,竟沒起半點疑心,這可真是……
“這件事你不要要向任何人說起,從今往後,有什麼事情跟我說便是。我若吩咐了你什麼,你只管好好去辦,再過幾年,我會讓娘給你找一戶好人家。”段可茹說。
她的五官雖然稚嫩,聲音雖然嬌脆,但語氣卻是十分認真。
段府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丫鬟只買進,不賣出,更不會嫁出去,這規矩是老太太定下的。老太太格外不喜歡生人,加之新來的丫鬟往往不懂規矩,摸不清主子的心意,需要調教數月,纔會精明幹練些,因此這些年來,段府的下人幾乎固定不變。
晴梅聞言喜出望外:“茹小姐大恩大德,晴梅無以回報……”
“沒什麼好回報的,你做好分內的事就好。”段可茹打斷了她的話,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
回頭一看,那人竟是採盈。
採盈滿臉笑意,一路小跑過來,邊跑邊說:“小姐,老爺替你找了個師父,那人正在院子裡等着呢!”
“是個什麼樣的人?”晴梅好奇地打聽。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採盈笑嘻嘻地說。
晴梅意味深長地擠了擠眼,彷彿抓住了採盈的什麼把柄:“嘖嘖,瞧你那癡呆呆、傻兮兮的樣子!那人定是是個俊俏少年,是不是?”
“你才傻兮兮!茹小姐,晴梅又欺負人!”採盈的臉立刻紅到了耳根,求助似的看了段可茹一眼。
時隔多年,再次瞧見這二人在自己身旁笑鬧,段可茹心中一暖,臉上也是有了笑意:“走,帶我去瞧瞧,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讓採盈這般動心。”
三人走到院門口,遠遠地瞧見裡頭有個少年,手舞一把長劍,動作行雲流水,不驚飛鳥,不擾落葉,劍光閃爍,明亮逼人。
晴梅不由得看傻了眼,自言自語地喃喃:“小姐今後的師父,怎麼這般年輕?”
聽見人聲,那人收劍入鞘,轉身回望,一張臉有些削瘦,看模樣不過二十來歲,那黑白分明的雙目,卻是給人一種深不可測之感。
他的視線掃過晴梅和採盈二人,最後停留在了段可茹身上:“你就是段可茹?”
段可茹仔細打量着他,問:“你就是絕頂高手?”
那人嘴角微揚,說道:“絕頂高手稱不上,在下楊守愚。”
採盈覺得這名字有些奇怪,忍不住問:“哪個守,哪個愚?”
“清貧自守的守,大智若愚的愚。”他說。
“世上居然有人用‘愚’字取名,這可真是少見……”段可茹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兒聽到過這個名字,仔細一想,腦海中卻是一團模糊。
“你何時能夠教我劍法?”她問。
“拳腳明日就可開始學,但劍法,要等到一年之後。”楊守愚說。
“爲何要那麼久?”段可茹有些不甘心。
再過幾年,就是胡人大舉入侵中原之時,若是戰亂無法阻止,想在亂世中保護母親,只能依靠決定的武功,早一日學會,便多一分生機。還有那麻婆子,這一世,段可茹定要讓她也嚐嚐馬蹄是什麼滋味!
“習武之人需從小培養,你年已七歲,骨骼開始變得堅硬,此時再來學,光在下盤功夫上花費的時間,就要比旁人多出不少。”楊守愚解釋說。
“我不管,三月之後,我定要開始學劍。”段可茹堅持道。
楊守愚眼中現出一絲異色,不知是驚疑還是讚許,只不過這神色一閃即逝,很快就恢復如常:“你若想學得快些,不如不要學劍,我可教你些更加實用的東西。”
“是什麼?”段可茹忙問。
“待三月之後,我再告訴你。”楊守愚說。
“這人真是無禮。”晴梅柳眉微蹙。
“怪人總會有幾分怪脾氣,而怪脾氣的人,往往有些過人的本事。”段可茹見楊守愚不願再與自己多言,便擡腳出了院子,往自己房中走去。
沒走多遠,身後就再次響起了練劍之聲,楊守愚手腕靈活一轉,劍光如虹貫日,畫成一弧,從一叢茂密的秋英中穿梭而過,霎時間秋英漫天飄飛,宛若無數彩蝶,每一朵都被劍氣劃成了均勻的兩半。
花瓣還未落地,就聞乒的一響,長劍已然入鞘……
段可茹和晴梅剛一回房,邱氏就急切地問:“事情如何了?”
思來想去,她到底還是覺得那番話說得不妥,萬一真傳了出去,受委屈的還不是自己和女兒?
“娘,你放心,晴梅幫我們想了個好法子,你聽她慢慢告訴你。”段可茹說。
晴梅沒想到段可茹會將這功勞歸在自己身上,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但還是將在秦文芝房中看到、聽到的,一五一十都講給了邱氏聽,至於解決的法子是誰想出來的,便沒有明說了。
邱氏自然覺得,是因爲晴梅腦子靈光,纔沒鬧出什麼大事來,因此賞賜了晴梅不少銀兩。
她的孃家,在京城並不是排得上號的大家族,但因出了個極受皇上寵愛的寧妃娘娘,所以沒有人敢輕易得罪。據聞,邱家前些年用了不少手段斂財,邱氏的嫁妝,堪稱良田千畝、十里紅妝,嫁入段家之後,手頭比平妻馬氏那個富商大賈之女還要闊綽些。
段可茹常聽下人,一臉豔羨地說起母親當年的婚事,兒時,她曾爲此倍感驕傲,現在想來,卻覺得邱家的做法有些不妥,得勢時不經意顯露的榮華富貴,常常就是落難時,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試問邱家上下,整整一年不吃不喝,能積攢多少俸祿?要積攢多少年,才足夠置辦這十里紅妝?
若是有人拿此事刻意刁難,邱家只怕百口莫辯。
但這不是她如今需要擔心的,畢竟邱家家大業大,一時半會兒還垮不了,她的眼前之憂,是秦文芝這個姨娘。
今日之事,並沒完全擺平,最多隻能算是緩了一緩,秦文芝和那麻婆子此時不講,不代表今後也不宣揚。
“晴梅,多謝你了,今日可將我嚇懵了。”段可茹仰起臉對晴梅說。
邱氏聞言自責道:“都是娘不好……茹兒乖,娘今後再也不會說那種話了……”
晴梅想了想,說:“夫人,有句話,奴婢不知當不當講。”
“講就是了。”邱氏端起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茶。
“夫人還是多同老爺說說話的好,無論是對茹小姐,還是夫人自己,都是有好處的。”晴梅說着,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段可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