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澤懷還耐着性子，大題中題小題小小題一條條記着，沒過多久他就哈欠連天。這難怪，昨晚上他在五兒身上好一頓做功課，直到後半夜才入睡。過了一會兒他腦袋如雞啄米似的點開了，漸漸打起鼾來了。兆琪依舊順着講下去，直到快十二點了，她才收住口：“書記長，我報告完了。請書記長指正！”
這時澤懷一個激靈，醒過來了，睡眼惺忪，卻拍拍手掌：“講得好！講得好！好極了，本座十分感動、十分感動。講累了吧，請喝水，請喝水，潤潤喉嚨，潤潤喉嚨。太辛苦了，太辛苦了！”
他先伸了個懶腰，打個哈欠，然後站起來，跺了兩下腳——顯然是麻了。然後站起來踱開方步，一板一眼講開了：“嗯，這個嘛，蔣委員長新生活運動，你們貫徹的很好，很好。這是效忠*和蔣委員長的優秀卓越的表現。你們明白，中國眼下頭等大事，不是抗擊小日本，而是剿滅*。只要中國有共產黨、有紅軍，蔣委員就睡不好，吃不好。蔣委員長要統一政令、統一軍令，這樣才能實行一個主義、一個領袖，共產黨卻要武裝割據，用紅軍反抗中央軍，所以當下必須剿滅共產黨和紅軍。現在紅軍從江西流竄貴州雲南，經川康到達陝甘一帶進行割據。雖然已是強弩之末、驚弓之鳥，仍是蔣委員長和*心頭大患，必須剿滅才能安內，然後才能攘外，打小日本。共產黨地下組織已經慘遭毀滅性打擊，全部癱瘓，但是還有少數CP存在。羅主任，你是大家閨秀，出身名門望族，你沒見過共產黨共產共妻。分田分地、殺死鄉紳豪強的慘狀，但是你是*精英，忠誠爲*服務。爲蔣委員長出力。在學校你必須嚴密監視學校師生的活動，有沒有共產黨滲入，妖言惑衆。只要有一星點異動嗎，你就該，不，必須向我報告。”
此時他已站在兆琪面前，居高臨下，訓話式動作。兆琪不甘屈居其下，也站起來回答道：“是，謹遵書記長指示。不過，到目前爲止，本人並沒發現有共產黨在求精中學活動，又咋個辦呢？”
“這個嘛……”這一下把澤懷問住了，本想說：“寧可錯殺三千，絕不放走一個”。可是求精中學還不到二千，豈不斬盡殺絕，還少一千呢，不妥，不妥。那樣顯得本座殺人嗜血成性。
於是他輕鬆說道：“沒有也好。你就注意有沒有人對蔣委員長和*不滿，有這種情緒言論者，一律以*論處。”
“好的。”兆琪答道，心中卻想你也太霸道了。
澤懷想叫兆琪放鬆警惕、麻痹神經，於是說：“哦，羅主任，你太緊張了，公事都談完了，坐下，坐下，咱們談談輕鬆的。”
說完他坐到旁邊的沙發上，而沒回到寫字檯後椅子上，表示談話已不再是正式報告工作公事了。他裝出一付關心的樣子，問道：“羅主任，今年芳齡幾何？哦，我不該問女士的秘密。”
“沒事，本人二十五週歲。”兆琪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雙膝併攏，雙手擱在膝上。
“可有意中人？”
兆琪搖搖頭，表示沒有。
“這也難怪。羅主任是當代才女，人品相貌，學識能力，均屬上上乘。想找一個與之般配、稱心如意的郎君，怕是難之又難。”澤懷似乎十分同情，十分理解。他是故意想撥動兆琪那根敏感的神經，“唉，人說好漢無好妻，這事真不假。我那位小弟，就是你們學校的校長，倒是一個曠世少有的人才，從小就文章出衆，且很有謀略，二十歲就當過中將高參，用風箏之計解了西安長達十月圍城。北大畢業之後在湖北省立武昌一中任兄長，思鄉心切，纔回到重慶來。他在學問上成就更大，曾經寫過幾本教學專著，什麼分幾何，被許多大學看中紛紛聘他去當教授。他不僅精通數學，還精通文學。寫詩呀、作文呀，都是一流的。唉，可惜，叫小梅佔了光，嫁給他。小梅只是個高中畢業，根本無法同你相比……”
這些話真的刺痛了兆琪，她有些忍受不了，破不耐煩說道：“書記長，這些都是私事。咱們談點公事，行不行？”
澤懷見話已經起了作用，只待發酵就大功告成，忙轉了個話題：“好，咱們只談公事。不過我提醒你，澤元是你們校長，更是國民黨的老黨員。早在北大就是楊貴寶教授介紹他入的，還是北平市黨部委員。當然現在北京成了北平吧。遇事多同他相商。我這位小弟很好相處，只是命苦，他前面有個雷氏夫人，得病死了。在北大讀書時納了妾，叫珠珠，也死了。回川后，由他父母給他納了兩個小老婆，是一對雙胞胎姐妹，人長得美，不過不認字吧。其實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多妻多妾嘛……”
兆琪越聽越煩，很不耐煩地說：“書記長，若沒有公事要談，本人就告辭了，下午我還有課，恕不奉陪。”站起來，就往外走。
澤懷沒有叫住她，看着她的背影，摸摸自己刮光的下巴頦，心中爲自己喝彩：“咱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這把火，不是兆琪死，就是澤元亡，總有一個要烤個焦頭爛額。”
動物都有發情期，或長或短。尤其是哺乳類動物，公母只有到了發情期纔會*，這裡只有生理滿足，沒有什麼情或愛的因素。人，也是哺乳動物，不過經過進化，有了很大的不同。人的發情期從他（她）的青春期開始，一直到更年期之後纔會終止，十分漫長而持久，而且這裡還摻夾着一些感情因素，情和愛，起着重要的作用。當然諸如政治、經濟、信仰……都起着作用。
男人和女人心靈之間因爲荷爾蒙等內分泌的作用而產生了引力，如正負電子一樣，又像NS磁極一樣，相互吸引。這種心靈間的引力一旦產生，就會產生可以毀滅一切阻力的巨大能量。可是若是僅僅一方產生這種引力時，而另一方毫無反應、或者反應不力時，就會產生許多特別現象：理智戰勝感情時，產生引力的一方會體面地撤離或退卻；當感情控制理智時，產生引力的一方向毫無反應或反應不力的一方進行極端的報復。
現在的兆琪就在理智和感情的交戰中掙扎着。在醫院裡翠雲的話，僅僅在她心中引起一陣漣漪，沒有掀起波瀾。今天，澤懷的話，卻使她無法平靜下來。這幾年間她和澤元、小梅住在一棟樓裡，並且三個人一齊上班下班，一日三餐都在飯店一張桌子上吃飯。除了睡覺她幾乎總離不開澤元。尤其自己和小梅好得如同姐妹，使得她能夠非常貼近地觀察審視澤元，不僅熟悉他的音容笑貌，甚至連他的腳步聲、呼吸的氣息都熟悉得無法再熟悉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成了小梅了，關心澤元冷暖飢飽、共享澤元的喜怒哀樂。
平日三人一齊上學校和回家，放佛是一家人。走路的時候小梅總是很親密地挽着澤元的左胳膊，而兆琪總是笑嘻嘻地抱着澤元的右胳膊，邊走邊講些學校中的趣事軼聞。講到高興處，甚至在澤元右頰親暱地打個啵。在飯桌上澤元總是南面而坐，小梅和兆琪一左一右，飯桌上有說有笑，十分融洽。但是有些時候兆琪還是感覺出來澤元很會把握分寸。澤元經常撫摸着小梅的手，或親吻或用下巴頦胡茬在手背上摩擦。卻從來沒有摸過她的手！兆琪還不時看見小梅抱着小渝梅坐在澤元懷中，倆人親熱地逗弄女兒。這引來她的幻想，她幻想澤元也抱着自己親熱和愛撫。幻想就是幻想，現實中絕不可能出現。如果無人撥動這根神經，她至今可以自我麻痹這根神經。今天澤懷的話重重地刺激了這根神經，讓她全身每一根神經，甚至神經末梢都感到疼痛，鑽心的疼痛，渾身都在戰慄。這時候她感到必須趕到學校讓自己鎮定下來，穩住情緒。
沿着山城起起伏伏的道路，她低頭疾步快行，她根本不看行人和車輛，機械地往前走。她衝進了校門，進了教學樓，上樓了，一層，二層，三層，四層，直衝校長辦公室而來。
校長室門開着，澤元收拾好桌子上東西，準備下去吃飯，小梅在一層等他呢。澤元突然看見兆琪直端端衝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