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樓的東西,自然是最好的。而且,又不用花銀子,這樣的好事有誰會輕易拒絕呢。
那老鴇伸出十指丹蔻輕輕地拍了一下盒子,含笑道:“哎呦呦,今兒我們月香樓的姑娘們可是有福氣了。您放心,我孫十三娘最講究誠信,一定說到做到。今兒我當着您的面兒收下了這盒東西,往後自然會替您處處留心着。說來,那賈家大少也算得上是我們這裡常客了,隔三岔五地就會帶人過來,而且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呢。”
宋嬤嬤看着她一臉討好的笑着,便道:“孫老闆是聰明人,果然眼光獨到又識貨。我今兒拿來得這麼東西,都是上品,這德州城內沒有一家青樓的姑娘有過這樣的好東西。你們月香樓可是獨一份兒,所以我希望你們也能給我這德州城內獨一份兒的消息。”
孫十三娘眸光一閃,心中冷冷一笑。做生意的人,果然都是這樣斤斤計較。哪能有什麼好處是白給你的。
賈家大少是個如何精明狠戾的人,大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想要從他的口中撬出話來,可不容易。
問多了的話,他會疑心。不問的話,又什麼都不知道,不知又得費多少心思,看多少眼色呢?
不過沒辦法,誰讓她送來的東西真的好呢。而且,別家都沒有,只有她們月香樓獨一份兒。
孫十三娘本是蘇州人,年輕時也曾風光過,合着同一班的姐妹們,被人封爲“十八春”。她是排行十三,所以人稱“孫十三娘”。
孫十三娘是地地道道南方人,見過用過的胭脂多得數之不盡,但她最喜歡的還是江南貨。而天香樓的東西,質地顏色,都和江南貨相差無幾,實在讓她心儀的很。
想到這裡,孫十三娘不禁拍着胸脯和宋嬤嬤保證道:“您就放心吧,我們月香樓的姑娘個個才貌過人,冰雪聰明,別說一個賈家大少了,就算是皇帝老兒也難把持得住自己。”
宋嬤嬤聽了微微蹙眉,又交代了一句,便匆匆起身告辭。
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踏進這樣的腌臢之地,雖然心有不願,但爲了大少爺,她什麼都能忍耐得住。
朱錦堂的失蹤,讓宋嬤嬤也備受打擊。她早早就去了園子裡當差,之前幾乎沒什麼機會在朱錦堂的身邊做事,見他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雖然見得不多,但宋嬤嬤一直對朱錦堂頗爲關心。他是大爺朱峰唯一的兒子,也是長房唯一的指望。
若是沒了他,朱峰怕是也會跟着一起垮掉。
雖然,她已經對朱峰徹底死了心,斷了所有的念想,但心裡依然還是十分地惦記他,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過好每一天。
她想着,自己既然幫不了朱峰什麼,那就幫幫大少奶奶也好,權當是對他們出一份力了。
宋嬤嬤從月香樓出來之後,便一路拍打着自己的肩膀和衣裳,隨行的丫鬟見了,還以爲她怎麼了,忙問道:“嬤嬤這是怎麼了?”
宋嬤嬤皺着眉頭道:“那裡面竟是廉價的香粉氣,我聞着難受。”
許是,制香製得久了,對氣味比從前敏感了不少,所以對於有些味道,甚是在意。
宋嬤嬤回去之後,依舊本本分分地打理着生意,暗暗等待着孫十三孃的消息。
不過十天而已,沈月塵對賈家大少賈南林這個人,從一無所知到一目瞭然。
他的脾氣,他的性格,他的口味,他的喜好,他的忌諱等等等等。
還有,他身邊的那幫生意夥伴,豬朋狗友,也是一個不落。
沈月塵對其中那些耳熟的名字,沒什麼興趣。她只對個別幾個人,十分傷心。
一個就是朱錦綸打探出來的“福老闆”,畢竟,像他這樣藏頭藏尾,如此低調的商人,平時並不多見。
做生意的人,最喜歡的就是交朋友。因爲多個朋友多條路,也就等於是多了條生財之道。
那個福老闆,如果真是什麼生意人的話,就不會直接忽視掉聲名顯赫的朱家,而直接找上賈家。
一個是德州首富,佔着半個皇親國戚的體面,另外一個只是一個位居次位的土財主而已。
兩兩相比之下,如果那個福老闆當真是了做生意求財的話,怎麼都不會看中賈家而不看中朱家。
像他這樣逆向思維的行事,原因可能有很多,但最有可能的一點,莫過於是他早有準備在,知道朱家會出事,賈家會趁勢而起,所以特意挑選了賈家。
沈月塵並不是什麼那種喜歡揣着陰謀論過生活的人,但朱錦堂的這件事,實在帶着太多太多的蹊蹺。
將來的事還未可知,但已經發生了的事情,她一定要弄個清楚明白才行。
到底是意外還是陰謀,總要徹查一遍才能知道最後的真相。
賈家痛快拿下了朱家穩居了幾十年的首富之位,一時間成爲了德州城內最多人議論的話題。
雖說離着過年還有一段時間,但賈家已經提前急着張燈結綵地置辦起來,把滿府上下都裝飾的紅通通,喜洋洋的。
和他們相比,朱家則是在氣勢上黯然了許多。
城中的老百姓都在暗自議論,朱家今年是流年不利,接二連三地出事,怕是撞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又或是做了什麼陰損之事,得罪了財神爺,結果落得這般……
那些愛傳閒話的人,只管自己說得高興,結果越說越離譜,鬧得沸沸揚揚。結果,給朱家引來了不少騙吃騙喝的道士,張口閉口就說自己會通天之術,如何如何地厲害,可以爲他們朱家測風水,卜吉兇。
剛開始的時候,老太太還抱着半信半疑地態度,請了兩個人過來。可是一聽他們開口說話,便知是矇事騙錢的市井之流,當即就讓門房的小廝給直接打了出去。
來的人越多,老太太看着就越煩心。最後,索性在門房裡添加了好幾個壯丁,只要看見了有什麼道士之類的人,就立馬轟走……
許是,因爲心煩的緣故。朱家二老不想從前那樣愛見客說話了,每每家裡來了什麼人,都是兩個媳婦黎氏和柴氏,雙雙過去應酬。
黎氏雖不似柴氏那樣會說話,但在待客之道上,還算周正妥帖,從不怠慢來客,除非是不喜之人,纔會早早地下了逐客令。
這一日,城中萬家的三位夫人過來拜訪,有心想要探望探望朱家二老。但兩位老人家閉門不見,唯有黎氏一人陪着她們寒暄。
都是生意場上結交下來的朋友,交往多年,關係不深不淺,還說是說得過去。
因着認識多年的緣故,規矩和禮數上淡了幾分,說起話也沒了顧忌,有些多嘴多舌了起來。
朱錦堂失蹤了近四個月,那萬家大夫人王氏便故作感慨道:“唉,事已至此,最是讓人爲難心酸。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麼沒了……可是難歸難,日子還是要過下去才行。雖然心裡捨不得,但還準備的東西,還是要先準備才行。最好是先找到一塊風水寶地,做個衣冠冢,等回頭兒……”
她這話還未說完,黎氏的茶杯就已經硬生生地摔在地上。
突兀清脆的聲響,惹得衆人一怔,尤其是那個說到一半的王氏,連連拍着胸脯,抱怨道:“哎呦呦,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朱夫人,好好的您怎麼連茶杯都端不住了?”
黎氏被她的話,氣得臉色煞白,白得就快要發青了。
她好不容易纔從悲痛中緩過勁兒來,勉強着自己拿出精神來應對這些外人,可偏偏總有那不懂事的人,非要拿着話茬兒,硬生生地往她的心窩子裡戳。
“誰說我家錦堂死了?誰說的?我們朱家的事情,用不着你們這些外人多嘴多舌!”黎氏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肅着一張臉,憤怒的眼神從她們的臉上一一掃過,像是帶着刺兒似的。“來人啊,給我送客!”
那王氏聽了這話,臉上也跟着不是顏色起來,很是不悅地蹙眉,嘴裡不饒人道:“朱夫人,您這是何苦來的呢?我們好心好意過來探望,想要幫你們朱家的忙,可你卻半點都不領情……是啊,大少爺如今是死還是活都不好說,可是你們朱家人自己心裡沒譜嗎?算了算了,既然你們不領情,我們也不願討這個嫌!哼!”
就是自欺欺人罷了。這麼長時間都沒消息了,還能活得了嗎?說他沒死,做夢去吧!
若不是因着顧念着自己的身份,黎氏恨不能上前撕掉她的嘴,但她到底還是忍下了,只是站在原地,氣得身子微微顫抖。
孫嬤嬤上前一步,衝着萬家人的背影,重重地啐了一口,用着她們能夠聽到的聲音,開口道:“夫人犯不着和這些小人兒生氣,都是些沒心肝的蠢東西。大白天撞到人家門前沒事找罵,活該被攆出去乾淨。您放心,奴婢回頭就去交代門房的人,往後眼睛都擦亮點,看仔細點兒,別什麼阿貓阿狗的東西就往院子裡放,一來就亂叫喚,髒了人的眼睛,也髒了主子們的耳朵!”
孫嬤嬤這一番話說得無比犀利,但她其實還有更狠的憋在心裡呢。
那萬家的王氏聽了這話,也是被氣得夠嗆,立即回過神來,死死地瞪了孫嬤嬤一眼,然後甩袖而去。
孫嬤嬤追到門口,又是重重地啐了一口。正欲開口再罵,卻聽身後忽地咕咚一聲,轉身一看,只見黎氏已經倒在了地上,沒了神智。
黎氏被氣得犯了病,好不容易養過來的身子又不行了。
連着兩碗藥喝下去,方纔稍微回過來點精神,誰知,她一見正在牀邊坐着的沈月塵,心頭不免又是一陣難受,默默轉過頭去,抹了一把眼淚。
方纔,沈月塵已經聽孫嬤嬤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給學了一遍。
聽完之後,要說不氣,那是騙人的。
可是沈月塵還是忍住了,不斷在心裡默默地提醒自己道:“不值得,不值得,爲了那些不知輕重的外人動氣,不值得。”
黎氏這一倒下之後,不得不讓老太太再次出面,開始主持大局了。
過年是大事,樣樣都是要緊的。
老太太想要讓家裡人高興高興,可又找不到什麼讓人歡喜的理由。
眼下,對他們而言,吃什麼穿什麼,倒也沒有那麼重要了,最關鍵的還是得心靜,心靜了,氣順了,這日子纔好往過下去了。
黎氏這次病倒之後,沈月塵已經沒有精力再去照顧她了,如今,她能把自己照顧妥善,便已經很不容易了。
懷孕到了第八個月,沈月塵的肚子已經非常突出了,而且,臉上身上還有腿,都跟着腫胖了不少。
因爲如此,老太太每每見了她,臉上總能露出一絲笑容來,柔聲道:“看着你好好的,我這心裡總算是有點盼頭了。”
活到她這把歲數的人,沒什麼別的指望了,該吃的苦都吃了,該享的福也都享得差不多了。眼下,她只希望能孩子們一個個都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她也就無慾無求了。
錦堂沒出事之前,老爺子總是和她念叨着,咱們朱家四世同堂能可不容易啊。人活到我這個份上,真是做着夢都能笑醒了。
老太太現在一想起這些話,心窩子裡就覺得酸酸的。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一個月的功夫,轉眼就過去了。
沈月塵從宋嬤嬤那裡聽來了不少零零碎碎的消息。
雖說是小道消息,假假真真,什麼都有,但還是讓沈月塵上了心。
朱錦綸也在暗中調查,兩個人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不過很快就在線索上有了些許交集。
賈南林這個人做起事來,不擇手段,認識很多人,也得罪過很多人。所以,他的身邊總是養着一些像是打手似的,跟班隨從。
那些隨從,從外表來看,基本上和地痞流氓沒什麼區別。
不過,他們吃的是賈家的飯,拿的是賈家的錢,只對付賈家的敵人。
朱錦綸的身邊朱福是個鬼機靈,腦子轉得快,眼睛也尖,凡是見過一面的人,第二回再見了,就算記不住名字,也能記住臉面。
賈南林的身邊隨從一直不少,只是最近卻多了一個生面孔的新人,相貌堂堂,身材挺拔魁梧,看着像是個練家子似的。
朱福幫二爺朱錦綸辦事的時候,不小心撞見了一個人,只覺得他有點眼熟,像是以前見過,但又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見過……
朱福憋着一股倔勁兒,回去想了一整天,方纔記起來自己在那裡見過那個人了。
“二爺,您還記不記得那把白扇子了。?”
朱錦綸聞言微微一怔。“你提它做什麼?”
朱福小聲道:“那把扇子的來主兒,小的今兒又見着了。爺,您說怪不怪?之前他還是一身富貴打扮的,如今卻變成賈南林身邊的狗腿子了。”
朱錦綸眉心一動,臉色變了變,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朱福忙點點頭:“那當然了,雖說換了打扮,又沒了鬍子,可是小的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就是那個人。”
扇子,隨王,李煥……
朱錦綸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像是想明白了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想明白……
晌午過後,朱錦綸匆匆來了一趟西側院,也想看看她這邊還有什麼消息。
沈月塵這邊的消息,都是零零碎碎的,拼起來有用的少,沒用的多。
沈月塵親自給朱錦綸斟了杯茶,朱錦綸見她大着個肚子,行動不便,忙道:“嫂子別忙了,我坐坐就走。”
沈月塵依然堅持,不但給他斟了茶,還給他親自送到了面前,含笑道:“二爺百忙之中過來坐坐,這茶當然得是我來倒了。我現在也沒什麼好忙的了,趁着有客人來的時候,還能活動活動。”
朱錦綸聞言,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後才道:“嫂子這兩天有什麼新消息沒有?”
沈月塵微微點了下頭:“有是有,不過只是些零碎的小道消息,說出來不足以爲信,但又不能不信。”
“嫂子請說說看。”
“今天晚上,賈南林會在月香樓包場設宴款待一位朋友。聽說是爲從京城來的,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朱錦綸沉吟道:“難道是那位福老闆?”
沈月塵道:“是誰我不知道?只是,賈南林似乎花了不少的心思,想必來頭不小。”
又是京城……這所有的人和事,只要和京城扯上關係之後,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朱錦綸又有些坐不住,起身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看來得和長輩們商量商量了。”
朱錦綸很清楚,關係到京城的事,不是他一個人能做主的事,必須全家人都知道,尤其是兩位老人。
沈月塵也跟着起身道:“我也正有這個打算呢。既然如此,我就和二爺一起過去吧。”
朱錦綸有些猶豫道:“嫂子身子不便,何苦去受這個累。這麼大的事情,一時半會兒,可都談不完,您何必過去受累。”
沈月塵微微搖頭:“大爺的事,就是我的事。所以,還是讓我一起去吧,也好讓我心裡能有個底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