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聽見這些話,心頭頓時一片淒涼,隨即搖頭道:“不,不,你是我的女兒,一輩子都是我的女兒。”
朱瀅一聽這話,含淚搖了搖頭,回身看了一眼沈月塵,道:“瀅兒只有一個孃親,她就在那裡。瀅兒只能要一個,不能要兩個。”
她雖然年紀小小,但心裡都什麼都明白,她如今所擁有的一切,長輩們的關愛,父親的重視,弟弟們的喜歡,下人們的尊重,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沈月塵的緣故。
她在沈月塵身邊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平時無意間總能不小心聽到下人們竊竊私語。
“瀅姐兒真是有福了,大奶奶待她視如己出,簡直比親閨女還親。”
是啊,嫡母對她的好,總是暖融融的,讓她可以安心自在。
從前,她最喜歡的人是姨娘,可現在她最喜歡的人是沈月塵。
朱瀅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背叛……但如果非要讓她選的話,她會選沈月塵。
朱瀅的一句話,徹底澆滅了曹氏心中僅存的一絲希望。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然連女兒的心都輸掉了,徹徹底底地輸了。
沈月塵聽到這裡,便對着朱瀅招招手道:“瀅兒過來。”
朱瀅聞言,神情稍顯猶豫,只是淚汪汪地望着曹氏,道:“姨娘不要生氣,瀅兒一直都很聽你的話,你讓瀅兒做得事情,瀅兒都做到了。”
曹氏讓她好好練字,她便不停地練,不停地學。曹氏讓她討沈月塵的喜歡,她就天天過去請安問候,做個乖孩子。曹氏讓她只喚沈月塵爲孃親,她也一一照做,不僅嘴上把她當做孃親,心裡也是一樣。
朱瀅不想讓曹氏傷心,所以把她交代的事情都做到了,可她不明白,她爲什麼還是不開心?
曹氏啞然失笑,語氣黯然道:“好,好,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兒啊,你可真是聽話啊。”
此時,曹氏也說不上來,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又酸又苦,又澀又疼,全都攪和在了一起,讓她欲哭無淚,只能悶悶地獨自難受。
朱瀅重新回到沈月塵身邊,微微低着頭,一直在哭,卻沒有發出聲音。
沈月塵重新把她攬進懷裡,抱得更緊了些,沉吟片刻,才附在她的耳邊,輕聲耳語道:“你是真的長大了,知道選擇什麼纔是最好的。今天的事,是孃親委屈了你,所以,等你長大之後你可以怨我,但千萬千萬不要恨我。”
朱瀅聞言頓時鼻頭一酸,哇地哭出聲來。
沈月塵安撫地抱着她,拍着她,目光再次落到曹氏黯然無光的臉上,輕聲道:“事到如今,你該覺得欣慰纔是。瀅兒和你不一樣,她是真的聰明,真的明白。”
現實總是殘酷的,如果不懂得做選擇的話,到頭來只會一錯再錯。
曹氏淚中帶笑,語氣淒涼道:“沈月塵你果然還是贏了,贏得徹徹底底。”
沈月塵垂眸看了看懷裡的朱瀅,沉着道:“不,你也贏了纔對。”
曹氏冷冷一笑,“笑話!你當我是三歲的孩子來哄嗎?”
沈月塵嘆了聲:“讓瀅姐兒擁有一個美好的將來,這不是你曾經最大的心願嗎?你是她的生母,如果她過得安康幸福,對你來說,不就是最大的滿足嗎?你此番出府,去到朝霞寺,不要白白浪費了機會和時間,好好地靜一靜吧,想想自己曾經的初心爲何?”
曹氏聞言怔了怔,隨即掩面而泣,哭得不成人形。
事已至此,已經再無任何翻轉的餘地了。
曹氏相當清楚,自己已經被朱家完完全全地拋棄了,不管是朱錦堂,還有她的朱瀅,她曾經唯一的指望和希望。
沈月塵攜着吳媽等抱着朱瀅離開,只留下春茗幾個看護曹氏。
一路上,朱瀅一直緊緊揪住沈月塵的袖口,一刻也不肯鬆開,哭紅的眼睛始終望向身後的方向,彷彿期待着曹氏能再次出現似的。
沈月塵留意到她的神情,語氣沉重道:“她不會再出現了。瀅兒好好記住這一天,從這一天開始,你便真真正正地長大了,你要學會忘記一些人,忘記一些事,然後,繼續努力地過好每一天。”
朱瀅似懂非懂的點了一下頭,忽地開口喃喃道:“我現在只有孃親一個了,您千萬別不要我……”
沈月塵聞言,忍不住鼻子發酸,仍是微笑道:“我永遠都不會不要你的。”
朱瀅聽罷,小小地身子瞬間放鬆,雙手也跟着鬆了一下勁兒,只是目光依然戀戀不捨地望向身後的方向。
曹氏的賣身契,沈月塵特意留在了手裡,沒有撕掉也沒有毀掉。
畢竟,只要有這樣紙在,曹氏就還算是朱家的人。
朱瀅的表現,讓她再一次地心軟……也許,等到若干年後的某一天,曹氏還有機會回來,最起碼等到朱瀅出嫁的日子,她會破例讓曹氏親眼看着她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曹氏悄無聲息地被送出了朱家,她沒再掙扎,也沒有再反抗,只是安安靜靜地走了。
傍晚時分,沈月塵再哄睡了朱瀅之後,來到外間,望着許久未添香火的觀音像,突然對着身邊的吳媽發問道:“媽媽,您覺得我是不是變了?”
吳媽見她心思沉重,正想要寬慰幾句,待見她這麼問,不免詫異道:“小姐怎麼這樣問?”
沈月塵抿了抿脣角,似是在笑自己,“我覺得我變了好多。”
吳媽隱約明白了幾分,只道:“身份在變,周圍的環境也在變,小姐如何能不變?”
沈月塵緩緩跪坐在蒲團上,讓翠心給她點了三支香,然後靜靜道:“我從前只覺得自己能忍,卻不知道自己居然能這麼狠……”
近來發生了不少事,不管是長房還是二房,多多少少,明裡暗裡都和她有所牽連。
看見別人操心受罪,並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沈月塵覺得自己的心情也隨之變得越來越沉重了。
吳媽聞言,伸手輕輕地按住她的肩膀,似是給她安撫和鼓勵道:“在老身看來,小姐做的都是正確的事情。請小姐把心放寬,您從沒有真正地害過人,只是她們自己犯錯在先,給了您機會而已。”
沈月塵感受到了吳媽給她的力量,可心裡還是十分難受。
“今兒的事,是我傷了瀅兒,是我太殘忍了。”
吳媽連連搖頭:“殘忍的不是小姐您,殘忍的是現實。瀅姐兒那麼小,都能明辨是非黑白,可見,小姐待她的好,她都牢牢地記在了心上。老身知道她沒有撒謊,老身也知道小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事出有因。同樣的一件事,若是換成別人,恐怕只會做得更狠,更絕。”
吳媽是沈月塵最信任和依賴的人,此時此刻,有她的安慰在,實在是一件讓人覺得舒心的事。
“媽媽,您總是這樣疼我。”沈月塵回握住她的手,略帶感慨道。
吳媽擡起另外一隻手,雙手握住她的手,溫和道:“眼前的困境,已經迎刃而解了,小姐該多花點心思在自己的身上了。”
沈月塵輕輕點頭:“是啊,我該爲腹中的孩兒收收心了。”
短短兩天不到的功夫,西側院就徹底清淨了下來。
沒有了那些不受寵的姨娘,婢僕們的工作也輕巧了不少。
但雖然工作少了,卻沒有人敢真正的偷懶。
經過這件事,下人們對大奶奶沈月塵更多了幾分忌憚。不是害怕,而是畏懼。
只要她一句話,任何人在一夜之間,就可能捲起鋪蓋卷離開朱家,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
原本因爲兒子媳婦的事情,而整日心煩的柴氏,待聽聞沈月塵的所作所爲,只覺既意外又荒唐。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尋常事,她這麼一鬧,讓外人知道了,豈不是覺得咱們朱家小氣吝嗇,連個姨娘都養不起。”
朱峻聞言,並未搭碴兒,只是悶頭喝着茶水。
他和柴氏成親多年,身邊也只有兩房姨娘而已。
柴氏雖不善妒,但個性要強,心裡容不得人,所以已經好幾年沒有給他的身邊添人了。
柴氏藉着沈月塵打發姨娘的事情,說了好些風涼話。
朱峻聽得多了,不免出聲道:“你若是真心大度的話,那明兒得空,替我參謀參謀,再在身邊添幾個新人好了。”
柴氏聞言,臉色微微一變,卻不露聲色道:“怎麼?二爺心裡有什麼中意的人了?”
朱峻漫不經心地答道:“我沒什麼中意不中意的,只要你給我隨便挑兩個也行啊。”
柴氏聽了這話,心下稍鬆,隨即語氣不悅道:“家裡這會亂糟糟的,二爺還有這個興致呢。兒子剛要休妻,父親就急着納妾,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朱峻只覺她這話說得不老實,明明是心裡不願意,還何必拿兒子的事情來做藉口。好在,他現在也沒有那份閒心,不過是藉着由頭,故意逗她而已。
一提起兒子,柴氏就覺得自己滿腦門的官司,心煩意亂的。何家的人就快到了,事情終究要擺在檯面上了,有些話好說不好聽,實在太難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