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山看着並不高大,金殿前面兒那懸崖也不怎麼陡峭,但是在上面的人總覺着極險。此處險惡感覺大半來自山中逼仄之感——獨山不長,奈何上面房屋太多,就像一個蘆葦杆上結着九千四百三十七個沉甸甸的水密桃子,總擔心這蘆葦杆子隨時都會斷掉,走在武當山上,總覺得此山隨時可能倒塌。
便是因爲有此觀感,是以如今遊客上山,往往只在金殿處逡巡少許時辰,便會面帶土色匆匆下山。
奈何市場經濟,道士亦要愁柴米之事,便得謀些法子將這些送金送銀的恩客留在山上,至少要耗上一天,吃吃糙米飯,飲飲山中酒,買幾本非法出版道經之流。
所以幾相籌劃,這兩牟在武當掌教真人大力推動之下,山上山下又開發了些新景點。此時在山上金殿前懸崖那處,便聚集一夥閒人,聽着人羣中那個中年道士導遊講解。
懸崖邊上立了塊木牌,牌子上面用紅油漆寫着景點的名宇。
“仙人跳”
……
……
遊客裡面有人問道:“仙人跳?”話音一落,大家哈哈笑了起來,有幾個中年婦人更是捂嘴笑的分外誇張——出來旅遊之所以跟團,就是怕遇見仙人跳,哪知道還有個景點叫這個怪名宇。
“不錯。”道士笑眯眯說道:“但本山這處仙人跳,講的乃是真正地仙人跳。傳說北宋之時,曾有位孝子家中長輩患了惡疾,心感真武大帝功德,所以願意捨身跳崖爲長輩求功德,便從這裡跳了下去。”
有遊客看着懸崖之下白客瀰漫,不知其深。想着有人生生跳了下去,心忖必死,不免長噓短嘆起來。
有人卻問道:“此等傳說與那龍頭香不差多少,爲何叫做仙人跳?”
“因爲……”道士道貌岸煞,神秘莫測,調足胃口。“因爲這位孝子跳崖之舉感動上蒼。其人墮崖身死之後,天上驟觀一道清光,有飛鶴翔來起舞,松柏招搖迎客,真武上帝觀於雲端,接了那名孝子魂魄上了天庭,錄入仙籍,從此之後長生不死,成了位真正的仙人。”
“而那位孝子便是從此處懸崖邊一縱而下。是以後世便將此處稱作仙人跳。”
遊客們又看了一眼懸崖。吸了幾口冷氣,有個戴眼鏡的年青人笑着說道:“往年的旅遊手冊上或是書籍之上,卻沒有看到有此宗說法。”
“新開的不行咩?”道士怒目相向,吼道。
……
……
“是不是真的啊。”戴眼鏡地年青人仍然懷疑。
道士把臉一黑:“先生此言大謬。何敢對仙人遺光如此不恭?下一景點天坑,便在懸崖之下,少時大家見後,自然便知此事真僞。”
遊客們下山。跟在隊伍後面有個戴着眼鏡,梳着小辮的年青姑娘,背了一個豫綠色米奇牌小書包,清清明明的眼眸子裡卻隱着些趣味,輕聲自言自話道:“不過是十來年前的事情,如何變成北宋年間?真武如今謫居北地,只怕也無瑕管他的徒子徒孫了。”
來到山下,見得那個人形深坑,衆遊客齊聲驚歎,大感佩然。
只見那坑深刻入石,如人形般有四肢有首級,且周遭線條柔滑,絕不似人工鑿成,倒似一口氣某個石人從天上砸下來般。
依那道士導遊所言,這便是先前言語中成仙孝子墮崖後留下仙蹟,名爲:天坑。
遊客雖不全信,但亦有虔誠之人,便對着那坑兒行了行禮,有人刻意追問此事真僞,那道士倒不捨糊,拿出自家祖宗十八代清譽發誓,力證比事不假。
見他誓言如此惡婁,本有此懷疑的年青遊客,也不免多信了幾分,卻仍有些嘀咕,就算是人摔下山來,這高地懸崖只怕也會摔成一灘肉泥,怎會將這青石地都砸出坑來?除非是那孝子是高達還差不多。
但也無人再去追問,得罪了這些道士,也不知還能不能出山。
此間事罷,旅遊團自去十堰休息,這城市並無甚新奇處,衆人都在房間裡打牌爲樂,卻沒有人留意到旅遊團裡少了一個揹着小書包地年青女子。
千里之外,東海之濱,某種平凡民宅裡。
年青女子將小書包放在桌上,一個渾身銀白十分可愛的小銀鼠,從書包裡鑽了出來,看着怯生生的,有些可憐。
書桌上有一臺電腦,看着九成新。
年青女子輕輕點了點小銀鼠瓊涼的鼻子,微笑說道:“易天行這一世所有到過的地方,我都帶你去過了,馬上開始寫吧。”
話音一落,電腦開了,鍵盤也出來了,小銀鼠嘆了口氣,蹦到鍵盤上面,像跳舞一樣地使勁打起字來,一面打着一面自嘲說道:“有個羅剎人說,只要讓猴子打幾億年的健盤,說不定也會胡亂敲出部莎士比亞來。”
跳踢蹋舞的小銀鼠,伸長了後腿,使勁兒在健盤的ENTER健上踩了一腳,完成了跳臺紀事的那章內容。
老鼠在打字,年青女子在旁邊看電視,偶爾說上一兩句。
……
……
“菩薩,爲什麼一定要寫這故事?”
“宏揚佛法。”
小銀鼠嘆了口氣,點了根菸,在菸頭上方地青煙裡抽動鼻子使勁嗅了兩口,懨懨無力說道:“這明顯是個謗佛地故事。”
觀音菩薩回過頭來,微笑說道:“能讓看這故事地人對佛法多些興致。也就有效果了。”
“那不如印幾億本佛經,每人家裡免費發一本。”
“萬一這些凡人拿佛經檫屁股怎麼辦?”
“……”
“前五十三參出自華嚴經,精妙之文,但世上還有幾人記得?這後五十三參自然要用些神怪故事作幌子。”
“那怎麼才能吸引讀者呢?”
“多寫點兒打架,黑社會什麼的。”
……
……
小銀鼠沉默少許,終於鼓足勇氣問道:“當年射陽山人寫西遊記。莫不也是這麼個原因?”
“不錯。”
“那爲什麼這書裡一直都沒寫明白,吳承恩到底是誰?”
“宗教嘛,總是要玩一點神秘主義的,如果什麼都說明白了,誰還會感興趣?”
……
……
又有一日,小銀鼠還在打宇。菩薩還在看電視。不知是寫到哪裡了,小銀鼠產生了一個疑問,問道:“菩薩,全按您說地在寫,小的有些地方不明白,請菩薩指點。”
菩薩眼睛正盯着電視上面的某個舞臺畫面,心不在焉,隨便點了點頭。
小銀鼠從鍵盤上蹦了下來,眨着一雙因爲勞累而漸漸近視地雙眼。小意問道:“前面寫到。大聖爺手上那鳥金鐲子並不是旃檀功德佛給他套上的,那自然只有……”
菩薩仍未留意,隨口應道:“自然是我給套上去的。”
“那菩薩這五百年裡也下過幾次凡,去過幾次歸元寺。爲什麼不幫大聖爺取下來?”
“愚蠢的問題。”
小銀鼠想了想,這問題確實比較愚蠢,如果菩薩鬆了那鐲子,大聖爺只怕早就出來了,那佛光早就入冥了,其時還無易天行,亦無鄒蕾蕾,風風兒也沒有到五百年甦醒的那一刻,這事兒只怕無法了局。
但想着想着,小銀鼠的心頭愈來愈寒,有了一個很可怕地推論,什麼南海門,什麼鳥金鐲,什麼什麼地,說不定菩薩一直是在執行佛祖的遺旨,只不過後來被生生被易彌勒一家給扭了,菩薩乾脆就順水推……不對,彌勒的後天袋,爲什麼觀音菩薩也能開?對,這是自己的前任被逼着撒了謊,但今世彌勒乃菩薩前世童子,怎麼看,這事兒裡,菩薩娘娘的地位又有了次恐怖的上升亞……
菩薩自然知道這小畜生心裡在嘀咕什麼,也不發怒,微微一笑道:“有些事情,不要瞎寫。”
小銀鼠嚇得一哆嗦,恭謹趴在空格鍵上行了一禮,後丈中再不敢涉及此處,又趕緊修改,將未章中本屬觀音菩薩的戲份全數刪揮,這才落了個安全。
……
……
“大聖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哪句話?”
“就是讓古老頭兒上層次的那句話,什麼暗行苦行碌十年,朱雀飈飛直上三天……好象上三天第一任門主也聽見過地。在這個故事地前半部分裡,這句話隱隱有初始點題之效。”
“噢,這句話亞,我想應該是……俺辛苦行路十年,豬卻膘肥吃上三天……大意如是吧。空空被關在歸元寺裡五百年,總有閒得罵孃的時候。”
聽見這句話原來是這個意思,再聽得菩薩喚大聖爺爲……空空,小銀鼠的臉上出現三道黑線,卻不敢慢了打宇的速皮,在鍵盤上蹦噠着。
……
……
“由道入佛,天下有雙到底又是什麼意思?”
“這是兩個職場上搶人地成爲範例。”
“明白了。”
……
……
“吳承恩究竟是誰啊?”
“關心這個幹嘛?”
小銀鼠不再說話,隱隱猜到吳承恩老先生當年可能是觀音菩薩座前第一寫手,只不過在西遊記裡面提了些菩薩不願意看見的,又被後世的網絡閒人隱約猜到些端倪,所以現在落了個生不見仙。死不見屍地可憐下場。
一念及此,小銀鼠哪敢再言,埋身於鍵盤之上,不知歲月流逝,眼看着故事完成大半,纔有些猶疑地擡起頭來。小心詢問道:“雖然朱雀與大鵬皆是一體,便如那鳳凰一樣,與彌勒同爲劫初火中幻出之物,但爲何這故事要取名叫朱崔記?”
“依你看,應該叫什麼?”
小銀鼠竄到茶碟處舔了兩口茶,十分舒服。說道:“依我看。這故事叫的是易天行成佛之事,應該取名叫求佛纔對。”
觀音菩薩把目光從電視屏幕上收了回來,眼中寒氣大作:“不準。”
“爲什麼?”小銀鼠想不到菩薩的反應如此強烈,不免有些意外。
菩薩酷酷說道:“那歌太噁心。”
……
……
半晌之後,菩薩又說道:“反正那家子與朱雀二字脫不了干係,叫朱雀記便好,說不定還能誘幾個道家弟子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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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銀毛鼠邁着疲憊的腳步從鍵盤上爬了下來,卻發觀房間裡沒有了菩薩的蹤彰。半開的窗戶裡吹來了微腥地海風。它定睛往從來沒有關過的電視屏幕上看去,只見那個電視頻道里正在放着一個歌會,而上面有個極眼熟的女子正在唱歌。
銀毛鼠唬了一跳,險些摔下凳去。再看着那女子化名爲張小白,更是大驚。
片刻之後,銀鼠卻化驚爲喜,吱吱一笑,又爬上鍵盤,開始打宇。
它本是多聞天王手中一鼠,仗着主子上面有人的先天優勢,千年以來,不知偷聽了多少天庭佛土的秘辛,本就有志做個天界第一八卦記者。奈何易天行上天一戰,便擄了它去,其間去須彌山,訪那姜剋星,入普陀,與淨土一場大殺,它都是戰戰兢兢地躲在那小書包中。
料不得脫困之時,卻是在觀音菩薩的身邊,更想不到觀音菩薩居然讓自己寫這故事。
這本是它樂意做地事情,奈何這些天來總被菩薩威壓嚇着,一顆八卦之心不得盡抒,只在鍵盤上寫些打打殺殺血腥之事,咿咿呀呀頌經之聲,菩薩又不准他將選故事全數按真實講出,只教它個真亦假地法子,在裡面夾雜無數故弄玄虛的噁心手段。全無自己最愛的種馬後宮黃色笑話的地盤,不由好生煩惱。
加上一直被菩薩囚着,又不知寫完選故事之後,會不會和射陽山人一樣落個死無葬身之地的可憐場地,它心頭不禁對觀音菩薩起了無數恨意。
此時見得菩薩去人間玩耍,自己得了自由,銀鼠自然開心不巳,在鍵盤上一通亂敲,在那朱雀記文中不知添了多少生澀笑話,更隱隱有些暗諷佛門之話。
末了,它小眼睛骨碌碌一轉,想到了椿事情,咬牙而舞,借陵光神君之口,暗罵了無數聲人妖。然後又將文中觀音菩薩與易天行對話時的“他”字,統統改作了“她”宇,雖然銀鼠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爲什麼一定要讓觀音菩薩在易天行面前做些媚態,刻意爲雌,但總覺得無比舒爽。
如欺一來,這鼠心曠神怡,才真正將打字之事,做了自家的買賣。
某年夏時,朱崔記舍丈終,鼠以爪理須,看着電腦屏幕上的全文終三宇,不免生出幾分得意採。
得意之餘,一想自己在故事中毀僧謗佛,如今冥間又開,自己死後只怕會墮入拔舌地獄,永世沉淪,不免有些害怕,故而取了個假名,放在那故事的開頭——它暗自慶幸,披十貓馬甲,斷不會有人想到寫書地卻是個老鼠纔是。
所有事罷,開始上傳,不科真遭數位佛學大德在書評區留言痛斥,更有人咒其應下拔舌地襖,老鼠後怕之餘,復喜自己果有先見之明。
南無彌勒。
……
……
二月中,銀鼠化爲流光,來到省城歸元寺外,只見一片哀慼,方知某位大德赴西天去也,禮數一番。掏幾滴淚,便收拾精神,往小書店去也。
須知它寫選故事久矣,卻不知擄過自己地易天行如今過着怎羣地生話,不免有些好奇。
來到墨水潮畔,竄入小書店中。在大堆盜版書籍上溜過,趴在後院那棵時常受水火之災的大樹根下,開始偷聽。
只聽屋內有一男一女正在夜話,情話綿綿,此處不便詳述,只聞其中有句什麼冰火九重天。讓老鼠大威不解。
不幾時。屋內一應安靜,一年青男子面色不豫行出屋來,手中抱着一堆被子。
老鼠大感,下意識說道:“易彌勒,你也會被趕下牀?”
易天行坐在它的身邊,撓頭道:“一時沒控制住,把被子燒了。”
老鼠見他親切,職業習慣發作,吱吱笑着問道:“何時回須彌?”
“被人管着。回不去了。”易天行點了根菸。望着星空,悠悠道:“有了老婆,才發現家庭生話是很夏雜地。”
老鼠煙癮發作,饞眼喚道:“大人。噴我兩口,噴我兩口。”
易天行見它說的賤,哈哈一笑,拔了兩口濃煙往它小腦袋上噴去。
老鼠嗅煙入體,十分愜意:“真是舒擔,鬼吹燈這書盡瞎掰,就這事兒寫的挺真。”
易天行笑了笑,說道:“你來看我做甚?”
“來看看大人成佛之後,生話如何。”
“一般一般,天下第三。”易天行播頭晃腦,面有自矜之色,忽然聽着裡屋裡鄒蕾蕾咳了一聲,面色頓變,“我走了。”
入屋之前,易天行忽然回身皺眉道:“當佛真地沒什麼意思,你比較幸福,記住了,繼續做你yy寫手這個很有前途的工作吧。”
老鼠差點兒掉了下去。
易天行忽然又說了句話,眼神裡寒意大作,那股威勢差點兒沒把老鼠壓成肉餅:“只是不準去晉江寫我與葉相的故事!”
老鼠顫慄領命。
……
……
“若寫葉相與勢至的故事如何?”它望着天上那輪明月,想到月光六動,又想到易朱的初戀,心頭十分溫暖。
(以上純屬虛構,不可能雷同,自然沒有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