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正(晚上8:00)。
驛站裡。
呂氏等六個婦人,從接了信兒就開始做着準備工作。
早早的沐浴更衣,並仔細的描眉打鬢。
嘴上還抱怨着最近都被曬黑了云云。
屋裡裡,時不時有笑聲傳來......
就連最近都是厭世臉的呂氏,聽黃姓頭目說,她伺候的軍爺是這個關卡的一把手後,神色都有些許變化。
她看着銅鏡裡的右臉上長長的刀痕,皺了皺眉。
塗了一層厚厚的茉莉粉,才勉強蓋住了刀痕。
又挑了一抹淡雅的桃紅色胭脂,輕輕拍打在雙頰之上。
以指腹爲刷,細心暈染,使得臉頰上的胭脂如同晨露微醺。
最後換上了官差們之前在禹洲府置辦的薄紗,發間插了一支素簪。
這這麼施施然推開了那間屋門。
屋內。
副千夫長已經等了一盞茶的時候,眉宇間很是不耐。
正大喇喇的躺在牀鋪上,盯着來人打量。
白日安檢的棚內,兵卒的人數衆多。
呂氏實在沒能認出一把手是誰。
眼下,終於有機會近距離接觸。
這個千夫長,看手腳的長度,估摸個子最多她高出半個頭。
身形很瘦,不像是當兵的料。
厚嘴脣,三角眼。
眼神彷彿能透視她的衫裙,讓她的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呂氏嚇得一個激靈,低頭再不敢與之對視。
副千夫長嘴角微微上揚。
他對這個婦人的盛裝打扮很是滿意。
笑侃:“呵,世家貴婦的膽量就是不同!看得這麼仔細,本官比你那魁首秀才相公如何?”
呂氏把頭埋得更低,小意討好道:“小小秀才怎能和從五品的千戶大人相提並論?”
這溜鬚的話讓對方很是高興:“哈哈!那你還站在門口作甚?還不趕緊過來伺候本官!”
竟是一刻鐘都等不得,猴急得不像話!
“是......”
呂氏的腿有些發軟,顫巍巍的朝他走去......
果然就是個人面獸心的玩意兒!
呂氏在被折騰得死去活來之際,如是想。
事後。
副千夫長不願意放呂氏離開,把玩着她的手指聊起了天來:
“伺候得不錯,想不想留下來?”
“承蒙大人看得起,罪婦不願意與相公和一雙兒女分開。”
“嘖嘖,錯過了本官將來有你後悔的時候!在這個哨所本官說一不二,邊城至少都有六七萬邊軍!你想想那裡的紅帳多缺女人?”
呂氏低頭不語,她只盼這流放之路再長一些纔好。
至於對方想要她留下來。
呵呵,狼窩和虎穴又有什麼區別。
況且,她的兒女是左氏一族嫡支的最後血脈。
這個副千夫長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將她的孩子們留下來。
她又怎會留在此地給人做禁臠?
對方也就是那麼一說,她沒回應後自是不再提。
沉默了十幾息,副千夫長又問:
“和你們年紀差不多的婦人八十多個,爲甚只有你們六人願意接客?”
呂氏強行壓下心口的怒氣,嚥了咽口水才道:“那是沒被逼到絕路上罷了!”
“絕路?被逼到什麼程度纔算是絕路?”
“被關進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牢獄中,沒有男人護着,除了委身於人,弱女子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她們可不是豬肉西施!”
“豬肉西施又如何?”
“呵,人家殺豬十年練就了一身好力氣和動刀的本領。這幾個月,就沒一個男人在她手裡討到好的。”
“都說那個豬肉西施是傻子,傻子能將自己護得這麼好?”
“流放之前確實不靈光,現在是說發瘋就發瘋,指着誰砍誰!”
聽到呂氏的語氣裡譏誚味十足,副千夫長一下來了精神,三角眼裡冒着精光:
“你的意思是她在裝傻?”
“那得讓大夫看看纔好下定論。”
“她好什麼?華服美食,還是金銀珠寶?”
“......沒看出來,只知道她待自己生的那個小崽子最好!前不久有人踹了小崽子一腳,她差點殺了人全家。”
“小崽子?哦,都是當孃的......”
副千夫長彷彿想到了什麼再也躺不住,很快就起身離去。
呂氏的眼神在燭火中明明滅滅,似喜似悲竟讓人無法分辨......
一夜無話。
左文康等人這一晚上閤眼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時辰。
天剛亮就忙了起來。
南河府衛所的軍田就在二十里外的村裡。
昨晚,那些家屬們看到兵卒帶回去的精美蒲草鞋,想要學這門手藝的人都超過了一百人。
他們還在內部進行了一輪初步考覈,把那些笨手笨腳的淘汰了。
就這,都還有九十七人早早的就趕來了千戶所公署。
軍戶的日子,光看他們家屬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並不好過!
五六十歲的老婦人爲了證明自己不是吃白飯的,學得比誰都認真。
左文康先講解完蒲草的選材、浸泡時間等準備工作。
又給他們四到五人的學徒小組裡配了一個師傅。
師傅動手,他動口。
不疾不徐的進入了正題:“鞋底最好編兩層纔不硌腳......編鞋面的時候要選最細密的蒲草莖......”
但凡有點編織底子的,學這個是真不費勁。
師傅們放慢了一些手速,兩個時辰才陸續完工。
左文康一一給這些師傅們編出來的鞋子做了點評。
看着一臉滿足的軍屬們,他問:“你們想不想把這雙鞋子賣上三五兩銀子?”
軍屬們:“師父,這鞋子只是用蒲草編的,又不是金絲線!”
左文康搖頭:“現在這個模樣自然是不成的,都說文人好風雅,你們知道他們以什麼爲雅麼?”
軍屬們哪裡知道這個,都不吭聲。
左馳瑕趕緊給自家師父捧場:
“師父,我知道!焚香、品茗、聽雨、賞雪、候月、酌酒、蒔花、尋幽、撫琴、吟詩爲十大雅!”
“答對了!你們但凡往鞋子上繡的圖案與這些雅事沾邊,草鞋的身價能成倍的增加。大家仔細看着,我先繡幾株幽蘭在鞋頭給你們看看......”
這年頭的大部分篾匠都是男人,婆子們見着一羣師父都是年輕男子倒還沒覺得奇怪。
眼下這個能捏針的年輕秀才,可把她們稀罕壞了!
要不是秀才公囚犯的身份,她們恨不得把人搶回去當女婿。
再看看最後繡好的成品。
軍屬們看得眼睛都直了:
“天吶,這幾針才叫畫龍點睛!”
“爲甚只有文人喜愛?我要在上頭繡一對胖娃娃,南河府的貴婦人都愛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