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辰飛當然不願意，但是他沒有說。
他只是道：“追隨你？成爲一個死靈？聽起來有些意思。不過我有個問題。”
“說吧。”
“神是不是永恆的？”
這個問題並沒有把不朽之王難住。
他搖頭：“不，神不是永恆的。”
這讓原辰飛有些驚訝：“你竟然說神不是永恆的？你不怕神？”
不朽之王悠然回答：“我不是神的對手，但我不怕他們。自從不朽之後，我就放棄了那些無聊的情緒。如果神要殺我，我也不會畏懼。但你既然問我，我便告訴你，神不是永恆的，但我是。”
原辰飛樂了：“神不永恆，你永恆？”
“是！”不朽之王很肯定的說。
原辰飛擡頭看看天空，沒有任何反應。
不朽之王已道：“你不用看，這話我很早就說過，神也是默認的。神的力量比我強，但他們並不永恆。這是事實，只要是闡述事實，神便不會生氣。”
“那可未必。曾經我說過一句實話，就被神下令追殺。”原辰飛道。
不朽之王淡淡道：“我知道你的事。是原欲之神吧？一個被自身慾望掌控的下神而已。”
“嚯，你這瀆神瀆的夠可以的。”原辰飛服了，最關鍵原欲之神竟然沒有冒泡。
果然神的脾氣也看人來？
“但既然這樣，你爲什麼不嘗試把神也轉化成不朽？”原辰飛問。
“我嘗試過，失敗了。”不朽之王回答：“所以死靈界纔會成爲諸神遊戲中的一員。”
“但那些死靈好像沒有職業者？”
“死靈不需要成爲職業者，不過爲了滿足諸神的條件，死靈界另外安排了一些奴僕作爲職業者。”
那不是和全知族一樣？
原辰飛樂了：“原來你也懂得轉圜之道。”
“生命，需要懂得妥協。”不朽之王回答：“就像獲得永生，就必須放棄那皮囊，放棄所有的情感與感知一樣。”
“原來你也知道成爲死靈後需要付出的代價。”原辰飛道。
“當然，我和很多人交流過，其中不乏伶牙俐齒者。他們會告訴我說，成爲死靈後，就放棄生者的快樂，看不到美麗的色彩，聞不到花香，失去了快樂的情緒等等。但在我看來，這些都是必要的代價。你是人族，有個道理你應該懂，就是同等程度的快樂，遠比不上同等程度的痛苦來得強烈。”
“是的。”原辰飛點頭：“這就好比一個人丟了一百塊錢，另一個人則撿到了一百塊。在這個過程裡，丟錢的那個人，其痛苦程度遠大於撿到錢的人的快樂程度。”
“沒錯。”不朽之王點頭：“所以你看，這是值得的，不是嗎？”
“的確，這是值得的。”原辰飛點頭。
麒大急：“老大你不是認真的吧？”
原辰飛正色回答：“我只是覺得他說的的確很有道理。以他的道理來講，轉成死靈的確沒什麼不好。沒有了痛苦，獲得了永生，縱然失去些許快樂，卻獲得了永恆的安寧。只除了一點……死靈也是可以被殺死的。”
“卻沒有痛苦。”不朽之王回答：“任何存在都會消亡，我追求的是不朽，而非不滅。若我是不滅的，則神亦將在我之下。”
哥們你還真是敢說啊，不過諸神沒反應，就意味着他們許可他這麼說，甚至承認他說的。
原辰飛長吁口氣，他看看麒：“你還沒明白？”
麒搖頭。
原辰飛道：“不朽之王縱橫萬載，整個世界都被他變成了死靈界，甚至還侵襲了大量的子界，在這個過程裡，想必有很多人跟他講過道理。可你還看哪個成功了？不朽之王的理論，早已自成體系，最重要的是，這道理還不能算錯誤，所以沒人能說服他。”
“那你還跟他說這麼多？”麒絕望問。
原辰飛搖頭：“我也沒打算能說服這位不朽之王，我只是在向他學習。其實從更高的角度來看，也許不朽之王真的是對的呢？死靈，纔是真正永恆的方式？這或許就是爲什麼諸神放任死靈界的原因，因爲他們也想看到。”
不朽之王發出幾聲乾笑，他沒有快樂的情緒，這笑是他強擠出來的，表達了自己對原辰飛說法的認可。
假意贊同，實際尋求自己話語中的破綻，試圖在自己的心靈上進行打擊的對手，他見得多了，但無一成功。
而現在，原辰飛卻終於表現出了真誠的一面，他是真的在認同不朽之王的道理。
他很滿意。
他總算還懂得滿意。
“諸神……”麒茫然。
“嗯。”原辰飛道：“諸神有追求，不僅僅是遊戲。我不知道他們追求什麼，但我知道所謂追求，就一定是自己想要達到，卻還沒有達到的目的。以諸神的手段，想來也無非就是永恆之類的目的吧？諸神還沒有永恆，所以他們就追求永恆。”
“可這和諸神遊戲有什麼關係？”麒不解。
“這就是問題所在。”原辰飛搖頭：“諸神遊戲，怎麼看都不象和永恆有關。”
他看向不朽之王：“偉大的不朽之王，請問你知道諸神的追求是什麼嗎？”
這個問題還真把不朽之王難住了。
他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搖頭道：“我不知道。”
原辰飛問：“會不會，諸神也在追求永恆與不朽，正如您所說，神不是不朽的，而您是。但是神並不想付出您所付出的代價來獲得不朽，所以神希望有更好的辦法？”
“沒有更好的辦法，所有的辦法我都試過了。”不朽之王搖頭。
原辰飛笑了。
他終於找到不朽之王的邏輯破綻。
他說：“可那個時候的您，終究只是一位大魔法師，不是嗎？您並不比神更偉大。”
不朽之王怔住。
即便是現在的他，也不比諸神偉大，何況當年。
原辰飛的話的確戳中了他的要害。
原辰飛並沒有否認永生不朽的意義，他只是在提出更高的可能。
需要付出更小代價的可能。
不朽之王不願承認這點，卻不能否認。
因爲他不知道諸神是不是追求這點。
想了想，他說：“如果神追求的不是永恆呢？”
“那就更值得關注了，還有什麼比永恆更值得讓神關注的？那一定是更高的層次，讓我等無法理解的層次。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夠理解那樣的層面，那想來，會是一種至高的偉大吧？”原辰飛眼中已現出憧憬。
這是真心話。
自始至終，他沒有跟不朽之王說違心話，因爲他很清楚面對這樣的存在，一切違心之語都沒有意義。
只有真正達成思想上的共鳴，他才能逃過這一劫。
果然，不朽之王再度陷入了沉思。
原辰飛已又道：“我還有問題。”
“說。”不朽之王顯然很願意和原辰飛聊這些關於追求的事，畢竟這是他存在至今的動力。
“諸神之中，有沒有死靈形態的神？或者是掌管死亡的神？”
“沒有！”不朽之王很肯定的說：“諸神之中有死神，但那不過是精通殺戮，製造死亡，卻不是真正長官死亡。死亡，是一種概念，代表生命的流逝。諸神只有實體神，沒有純粹的概念神。只有存在於幻想中的神，纔可以掌管虛化的概念。當神真正存在時，也就必然有着實際存在的意義，不存在純概念。”
“思觸也不行？”
“思觸無所不能，卻也是在這宇宙範疇內的無所不能，它還做不到改變宇宙運行的規則。否則便是真正意義的超脫。”
“真正意義的超脫……”原辰飛呢喃了一下這個詞。
那一刻，原辰飛和不朽之王眼中同時現出奇異的光華。
他們都好像明白了什麼，卻又什麼都不說，只把麒急得在一旁跳腳。
好一會兒，原辰飛才道：“神的追求，和你的追求，你認爲哪個更高？”
不朽之王謹慎考慮了一下：“不好說，在每個人的心中，應該都有自己的至高追求吧？”
“但你並不尊重別人的至高追求。”原辰飛立刻道。他本可以說我的至高追求是活着不轉化死靈，但他知道這話沒用，用價值觀的不同來勸說，在他之前想必很多人做過了。
一切試圖讓不朽之王放棄的努力都註定是徒勞的，原辰飛絕不會在別人走過的錯誤道路上再走一次。
他現在唯一的機會就是神！
神在不朽之王之上，也就成爲不朽之王註定無法繞過的障礙。
果然，不朽之王已道：“他們都只是迷失的羔羊。”
用這種說法來否定別人的追求？原辰飛心中冷笑：“但不包括神。”
不朽之王緘默了。
片刻，他說：“我和你聊得很開心，但這說辭，還不足以打動我。”
顯然他也知道原辰飛沒有主動變成死靈的想法，畢竟之前這樣的人已見過太多。
原辰飛道：“我只是在想，爲什麼你的追求不能更高一些？既然已經不朽，爲什麼不嘗試再攀登更高的山峰？”
這話終於起了作用。
不朽之王看向原辰飛：“你是說……”
“神的追求，你也可以擁有。”原辰飛回答。
再沒有一句話，比這更有分量的了。
不朽之王默然不言。
良久，他說：“這是萬年以來，第一次有人跟我說這樣的話。原辰飛，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不否定我的看法？”
原辰飛搖頭：“你的看法沒有錯，死靈，的確是一種獲得不朽的方式，只是世人大多陳腐，無法接受。既然你一心爲世人着想，想要消除痛苦，那爲什麼不在做到現在這一步後，再精進一步？讓不朽繼續不朽，讓代價更小一些？”
不朽之王大笑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大笑，一個已經失去了快樂能力的死靈，放聲大笑，看起來就好像他真得很快樂一般。
然後他停止笑聲：“真遺憾，明明是一件很讓人興奮的事，我卻感覺不到半點快樂。代價，的確是有些大啊。你說的沒錯，既然我已不朽，爲何不能做更高追求。神如此強大，依然在追求着，我又爲何不能再進一步？原辰飛，我喜歡你的說法，最重要的是，我感受到了你的真誠。你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認同我的。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可以走了？
就這麼可以走了？
麒大喜過望。
果然還是忽悠過去了嗎？老大是最棒的！
沒想到原辰飛卻搖了搖頭：“我還沒和你交過手，就這麼走掉，豈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