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樂坊內別有洞天。(請使用本站的拼音域名訪問我們..零點看書)
入了那一簾明珠便有四個白衣粉裙的小婢迎了上來,兩個扶着我們,兩個恭恭敬敬地跪下身子脫去了我們的鞋靴。在我左手邊靠牆的地方有一排彩漆木架,從上到下共分了七層,上頭齊齊擺着幾十雙形制各異的鞋靴。
“高東家今天還是老位置?”引路的少年問。
“老位置,今日不喝梨花春,喝醉曦,上細白骨杯。”
“好嘞,馬上給您送來!”少年微微一禮,小跑着進了右邊的一個小門。
張孟談支開了服侍的四個小婢,駕輕就熟地帶着我穿過長廊,庭院,走進了一處明亮的廳堂。
堂內薰着芳芷香,地上鋪着淡青色的蒲席。屋子的角落裡放了四盞一丈多高的青銅藝人跪俑燈臺,這會兒雖是白日卻依舊燃着燭火。張孟談帶着我走到一張靠窗的小几旁坐下,很快就有六個長相甜美的妙齡女子推開蒙紗的木門,抱了瑤琴走進來。
“喜歡哪個,點一個吧!”張孟談接過婢女送上來的酒壺,只低頭看着小几上的細白骨杯,眼前的六個美人似乎都無法引起他的興趣。
“裙襬上繡蘭花的那個吧!”我伸手一指,其他五個沒被選中的女孩隨即微微一禮,優雅地合上門退了出去。
好一羣貌美如花,進退有度的女人啊!
那些出身低賤的商人只要在清樂坊裡花上一金就能感受一回卿家士族的待遇,難怪齊地的教坊聞名天下。“這齊國有這樣的好去處,難怪男人們來了就不想回去了。”我打量着眼前抱琴的美人,笑道。
“現在時辰還早,到了晚上這雍門街纔是真正的**之所。”張孟談訕笑一聲,只顧低頭飲酒。
“先生要聽什麼曲子?”美人抱着瑤琴走到我們身前跪下,那聲音如清晨枝梢上黃鸝鳥的叫聲,又脆又甜。
“別撫清歌平日撫過的就好。”張孟談說完一扯房樑上垂掛下來的金穗子。轉瞬,一層如煙似霧的煙雲紗飄落而下,把撫琴的女孩隔在了紗幕之外。
“這清樂坊裡就只有清歌姑娘一人能入得了先生的眼睛?呵,我可真想瞧瞧這名動臨淄的清歌到底有多美。”我看了一眼輕紗外滿臉委屈的美人,揶揄道。
“我沒見過清歌的臉。”張孟談把幾碟乾果往我這邊推了推。
“什麼?”這個答案讓我很是意外。
“清歌的容貌被陳世子陳盤買下了,臨淄城裡的男人除了他之外,沒人能看清歌的臉。”張孟談食指一挑,往門口看了看,佳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這就越發奇了,先生怎麼會心儀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女人?”
“我和清歌不是姑娘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我拿了兩粒幹豆在手心把玩,一心要問個明白。
“我喜歡做琴曲,而世間只她一人能彈到我心裡。有沒有看見臉,有沒有說上話,一點都不重要。”張孟談放下酒杯,右手不經意地摩挲着被清歌退回來的紅漆小盒。
聽張孟談這樣一說,我驚覺自己昨夜的玩笑開得有些過分。“對不起,昨夜是我的錯,待會兒清歌姑娘來了,我一定替先生解釋清楚。”
“她是喝醉了才說要同我歸家的吧,酒醒了恐怕還要埋怨我。走了更好……”張孟談拿起酒壺給我滿斟了一杯,“這酒別處沒有,姑娘既善釀酒又通醫理,就一定要嘗一嘗。”
細白的骨杯中,碧綠色的酒液微微盪漾。那翠色如春日裡最鮮嫩的竹葉,帶着清香帶着露珠。我低頭輕抿了一口,醇厚綿長的滋味瞬間在口中漾開:“只聽說替大禹釀酒的女神儀狄才能釀出碧綠色的神酒來,想不到今天我還能有幸喝上一回!”
“此酒是清歌所釀,名曰醉曦。”
“醉曦,好名字……”我忍不住又多喝了幾口。
紗幕之外,一曲琴音終了。
蒙紗木門微微一動,一個梳着雙丫髻的小婢推門走了進來。
“小棗兒,你家姑娘可願見我?”張孟談放下手中的酒杯,一把撩開了垂紗。
外面站着的正是昨晚給清歌駕車的小婢,她笑着給張孟談行了一禮,嬌聲道:“姑娘說昨晚去了不該去的地方着了涼,今日就不見客了,高東家還是請回吧!”
“這位小妹,昨日是我……”我起身想要解釋,張孟談一擡手製止了我:“姑娘真不願意見我?那這盒中琴譜你家姑娘可看過?”
“姑娘看了,但姑娘說譜曲的人心思不真,琴音再好也打動不了人心。”小棗兒小嘴一撅,嬌滴滴回道。
“是嘛,她竟覺得這曲子用心不真……”張孟談訕笑一聲把手中漆盒往小几上一放,“這琴譜是在下爲清歌姑娘所譜的,姑娘既不喜歡燒掉便好了,不必費心差人送回來。修今日叨擾,先告辭了!”張孟談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這……小妹,高先生待你們家姑娘是真心的。昨夜都是我不好,是我認錯了人才引得姑娘誤會了高先生。真心人難遇,小妹幫忙勸勸你家姑娘吧!”我抓着小棗兒的肩膀一口氣說完,然後追着張孟談就跑出了清樂坊。
“先生,先生你等等我——”我氣喘吁吁地追上張孟談,本想勸慰他幾句,告訴他不要輕言放棄,不料張孟談這會兒卻是嘴角噙笑,一臉釋然。
“先生你在笑什麼?”我好奇道。
“孟談爲家主效力,這些私事早該有個了斷。昨晚的事,多謝姑娘了!”張孟談衝我一擡手,廣袖一擺大步往前走去。
“公事是公事,先生總不能爲了替無恤辦事就誤了自己的終身。我剛剛同那小婢解釋過了,你明後兩日再多去幾趟,清歌姑娘一定會原諒你的。”
我正說得起勁,張孟談突然停下腳步一斂笑意,須臾,眉眼之間已結了一層冰霜:“清樂坊的事到此爲止,請姑娘不要再插手了!明日我會命人在淄水上放一葉小舟,姑娘帶四兒和無邪好好玩樂便是了。”
“可你和清歌姑娘……”
“姑娘剛剛在巷弄裡說的話難道這麼快就忘了?清樂坊在齊地,齊地的事請姑娘信守諾言不要再插手了。”
“我……若論喜怒無常,先生定是天下第一人!”我一腔好意被潑了冷水,心裡頓時有了火氣。
張孟談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謝姑娘誇讚!”
“你這人……”我一時語塞,明明懊惱得要死但看着他這張臉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拂袖推開行人揚長而去。
虹織坊門口,四兒和無邪一見到我就撲了過了。
“你去哪裡了?怎麼一聲不響就跑了!”四兒捶了我一下,見我氣呼呼的沒有迴應,便緩下臉色小聲道,“臉這麼臭,和張先生吵架了?”
“沒有。東西都買好了嗎?我們回去吧!”
“這麼早?我還想再逛逛呢!”
“嗯,我也還想去劍舍看看。”無邪拉了我的手,小聲哀求。
“哎,對不起,是我昏頭了。”我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忽然覺得自己和張孟談賭氣實在沒什麼道理,於是拉了四兒和無邪的手道,“那我們就先去唐園看看雜耍,再去劍舍看人比劍可好?”
“好誒!”四兒撲過來抱了我一下,轉身像小鳥一樣飛進了人羣。無邪也不理一旁的張孟談,拉了我的手就樂顛顛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