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賢王府來了兩位客人,加上陸小鳳和司空摘星,讓一向冷清的王府有了點熱鬧的感覺。
雖然還沒到中秋,楚陽還是在院子裡擺了一桌酒菜,這些年他在外面不醉不歸,然而在賢王府喝酒還是第一次。
“你不該回來的。”
穿着一身常服的郭不敬就坐在楚陽正對面,一臉憂愁的望着他。
“連累郭大人丟了禁軍教頭的位置,我自罰一杯。”
楚陽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禁軍教頭換誰當,其實都一樣,我從不在意這些事情,沒了這些瑣事勞心,六扇門至少不會像以前那樣疏於管理。”
郭不敬神色淡然,臉上看不出一丁點的惋惜,他是真的不喜歡禁軍教頭這個位置。
不擅長爭權奪利,不代表郭不敬看不出皇帝的用意,單憑六扇門很難制衡兩個神侯,所以皇帝纔會給他安一個禁軍教頭的名號。
“確實,沒了瑣事纏身,郭大人甚至有時間抓了翻江大盜。”
楚陽笑吟吟的望向正在喝悶酒的柴胡。
“哈哈哈,姓柴的,你也有今天啊。”
司空摘星與柴胡是舊識,得知對方被傳說中的郭巨俠招安,頓時笑得前仰後合。
柴胡覺得臉上無光,於是把頭扭到一邊,正好對上陸小鳳賤兮兮的笑臉。
他與司空摘星是舊識,自然也認得陸小鳳。
“大塊頭,我早就說過,你早晚會落網的,說實話,你那劫富濟貧的手段實在粗糙了,稍微查查都能知道你的跟腳。”
陸小鳳無奈的搖頭。
“這位就是江湖盛傳的陸小鳳?聽我那些弟子說,陸大俠查案很利害。”
郭不敬很欣賞陸小鳳,難得露出一張笑臉。
楚陽知道他是想把陸小鳳弄到六扇門。
“郭巨俠面前哪有什麼大俠可言,您老就別調笑我了。”
陸小鳳連連擺手,表現出少有的謙虛,和大多數武林人士一樣,他對郭不敬十分敬仰。
“你們兩個就別互相吹捧了,弄得我喝酒都沒滋味。”
楚陽看着郭不敬問道:“郭大人帶着柴胡深夜來訪,所爲何事?”
郭不敬嘆息道:“白天的事情,柴胡都說給我聽了,幸好這傢伙腦子還不算太傻,沒有亂來,但是除此之外,他還帶給我一個消息。”
“柴胡,你自己說吧。”一直在喝悶酒的柴胡聽到郭不敬的聲音,立刻打了個激靈,放下酒杯,緩緩回過頭說道:“白天王爺離開的皇宮後,新來的李教頭突然召集大部分的禁衛入宮,在宮內偷偷的演練戰陣。”
“是那種專門對付武道高手的特殊陣法,我是佛門的俗家弟子,見識過類似的陣法。”
郭不敬接着說道:“我在禁軍裡的老部下要麼被革職查辦,要麼被掉到了其他地方。”
“柴胡因爲是剛加入禁軍,與我沒什麼牽連,身家還算清白,所以勉強留在了那裡,聽到了一些風聲。”
司空摘星偷偷竊笑,翻江大盜還能用身家清白來形容,他算是開了眼。
郭不敬瞥了他一眼。
陸小鳳趕緊用胳膊肘狠狠撞了司空摘星一下,低聲道:“你瘋了,你犯得事不比柴胡少,在六扇門總捕頭面前還不收斂點,真想進天牢裡看看?”
司空摘星連忙收聲,額頭頓時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跟白展堂的性質差不多,雖然喜歡偷東西,但從不向窮苦百姓下手,大多數時候都是偷着玩,爲了表現自己的能力,完事之後,又會給主人放回去。
當然有些貪官污吏的錢就是另一回事。
這年頭劫富濟貧的不止一兩個,只要不是太過分,郭不敬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數年前,嚴閣老家裡遭過賊,丟了一些銀子。”
郭不敬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司空摘星的後背都溼透了。
江湖傳聞,嚴嵩府上曾經失竊三十萬兩白銀,他偷偷找過郭不敬,想讓六扇門幫忙追回這筆銀子,郭不敬到現在都沒批條子讓人辦事。
嚴閣老氣的在家砸東西,但又不敢聲張,畢竟三十萬兩不是小數目,你一個閣老家裡哪來的三十萬兩,真要鬧大,皇帝和百官那裡怎麼過得去?
三十萬兩白銀的下落最終不了了之,但郭不敬知道是被人拿去救濟災民了。
領頭的便是司空摘星這一夥大盜,當時還沒有金盆洗手的盜聖也有參與。
至於柴胡,他的手法太糙,被其他人踢出隊伍,連個望風的活都沒撈着,也因此和司空摘星鬧了矛盾。
“郭大人,嚴閣老家財萬貫,這點錢沒了就沒了,想必不會在意的。”
“王爺說的是。”
楚陽與郭不敬相互敬了一杯,意味着這件事就此揭過。
差點就去天牢裡走一遭的司空摘星腳都軟了,他沒想到郭不敬居然從一開始就知道是他們做的。
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他就聽到陸小鳳在耳邊邀功的聲音。
“朋友多,路好走,這句話說的沒錯吧。”
司空摘星只能乖乖的向楚陽彎腰行禮。
“陸小鳳,既然你自稱是王爺的朋友,怎麼不攔着他回來,以你的聰明不會想不到後果的。”
想起這件事,郭不敬就氣不打一處來,不滿的望着陸小鳳。
“郭巨俠這就有些爲難人,腳長在王爺身上,我怎麼攔着他?” WWW¸ тт κan¸ ¢O
陸小鳳一臉的莫名其妙。
見氣氛不對,楚陽笑着舉起酒杯,打斷了兩人的話茬,“此次回京,是我自己的決定,與任何人無關,郭大人不必擔心,不如共飲一杯如何。”
“我怎能不擔心?”郭不敬語氣陡然變得急躁,“武道亦有止境,個人武力再強也抵不過數萬鐵騎衝鋒,即便是諸葛神侯也不敢說自己能從八十萬禁軍的圍剿當中活着走出來。”
“王爺,莫要心高氣傲!”
楚陽放下酒杯,搖頭道:“有些話,諸葛神侯不敢說,我卻能說。”
“王爺!”郭不敬心急如焚,但有些話他不能明說,因爲他是臣,所言所行要忠於皇帝。
即使對皇帝醉心權術感到不滿,對百姓遭受的苦難感到悲哀,他也不能背叛皇帝,不然就是個不忠不義之途,難過心關。
可是在內心深處,郭不敬希望能有個人出來改變現在局勢,拯救百姓於水火之中。
這個人就是楚陽。
人心經常會陷入矛盾的情緒當中。
郭不敬的矛盾在於,他忠君,就是陷天下百姓於不義,而他忠義,就得讓皇帝從龍椅上下來。
明知楚陽極有可能做出造反的事情,他卻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既不幫忙,也不告發,心裡很是煎熬。
忠義兩難全。
他勸楚陽離開,也是希望對方能留着有用之身再做打算。
而不是爲了一時之氣,讓整個天下失去希望。
“郭大人,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正如我剛纔所言,有些事情,只有我能做。”“我今日退一步,明日再退一步,究竟要退到何處,纔算是個頭?”
“就算我退到懸崖邊上,皇帝也不見得會放過我吧?”
“他現在最後悔的事情,恐怕就是放任我活了這麼多年。”
楚陽說完,郭不敬陷入沉默,但隨即他話鋒一轉。
“京城歌舞昇平,整個南方卻是危如累卵,妖族吞下了東瀛,妖人數量倍增,等它們徹底從妖魔之亂裡抽身,南方該如何抵擋?”
“我能一退再退,天下人可以嗎?”
“那些個鎮守門戶的大將都已經自立爲王,縱使有百姓僥倖從妖族手裡活下來,還有可能死在他們手上。”
“郭大人,究竟要亂到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郭不敬聽得面色漲紅,心中一股負罪感油然而生,雙拳緊握,渾身顫抖,許久之後化作一聲嘆息,“罷了,王爺決意如此,郭某不該阻攔,只是下次王爺再進宮,郭某自當隨行。”
郭不敬認爲楚陽一去不回的概率極大,做出這種承諾,證明他打算陪楚陽一起赴死。
楚陽自然明白他的想法,搖頭道:“郭大人不必如此。”
郭不敬態度堅決的說道:“既然王爺不聽勸,那郭某自然也不會聽王爺勸的,王爺無需多言。”
隨後,他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說道:“郭不敬當了這麼多年的六扇門總捕頭,沒能讓天下變得更好,也沒能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總該給他們一個交代。”
就連柴胡這種傻大粗都聽出郭不敬話裡的死意,更別說聰明過人的陸小鳳和司空摘星。
三人頓時肅然起敬。
表明覺悟之後,郭不敬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向楚陽告辭離去,沒給其他人勸說的機會。
“傻大個,你不跟郭巨俠一起走?”
“明後兩天我休沐,郭大人讓我別回去,等着事情結束。”
“啥意思?”
“我哪知道什麼意思,郭大人這麼說,我跟着做就是了。”
“嘖嘖,以前不見你這麼聽話。”
“誰他娘願意聽小偷的話。”
“說話放尊重點,我是偷王之王!”
沒說幾句,司空摘星就和柴胡吵了起來,陸小鳳懶得理他們,默默走到楚陽身旁。
兩人看着天上的月亮變得越來越圓,越來越亮,就像潔白的瓷器。
現在還不是中秋,月亮就如此好看,真不知道到了中秋那天,該是何等的美。
“白天我在城裡轉了一圈,發生了一些事情,讓我覺得這次的決鬥有點不對勁,我打算查查看。”
“能說說嘛?”
“有人拿中秋的決鬥開了盤,結果莫名其妙的死了,我還遇見了葉孤城,他給我的感覺有點奇怪……”
“既然你好奇,那就去查吧。”
“你那天跟我說葉孤城的劍心不再純粹,到底是什麼意思?”
“查到最後謎題會揭曉的。”
“王爺就不能現在告訴我嗎?”
“不能。”
“那我先走了,中秋之夜再見。”
陸小鳳無奈嘆息,隨即叫上司空摘星一起離開了賢王府,楚陽爲了不改變劇情,所以沒有進行任何干涉,他也想看看葉孤城憑什麼敢動皇帝。
李尋歡曾經跟楚陽透露過,自天地大變後,皇家依仗不是八十萬禁軍,而是其他東西,可以讓武道強者的刺殺徒勞無功。
楚陽相信李尋歡的爲人,既然他這麼說,肯定不是空穴來風。
這場陰謀能不能成功,就看葉孤城和平南王手裡的底牌夠不夠硬,反正陸小鳳查到最後,就算知道真相,肯定也會袖手旁觀。
陸小鳳和西門吹雪不出手,皇帝除了自救,就沒有其他人能救他。
因爲能救他的人都忙着參與對楚陽的圍殺。
比如曹正淳和雨化田,還有宮內其他高手……
送走陸小鳳,楚陽發現柴胡還坐在原位胡吃海塞,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思,說他遲鈍可以,說他臉皮厚也一點不錯。
“我有個朋友估計過兩天就會回京,到時候介紹給你們認識。”
楚陽有些期待離歌笑和柴胡相見的畫面,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機會組成那個懲惡揚善的小隊。
“王爺的朋友,肯定是一等一的好漢!俺願意和他交朋友!”
柴胡嘿嘿一笑,然後咂咂嘴說道:“就算是猴子,當年也敢搖人去偷奸相嚴嵩的家,我雖然和他不對付,但也承認他是個好漢。”
兩人又寒暄一陣,楚陽見他還要繼續吃,便自己先離席,吩咐老管家等柴胡吃好後,給他找間屋子過夜。
郭不敬帶他來,明顯就是要讓他待在王府,免得被牽連。
時間一晃就到了中秋。
還沒等天黑,京城裡就掛滿了大紅燈籠,像過年一樣喜慶,就連賢王府旁邊的貧民街也是如此。
天上那輪明月,富人家有,窮人家也有,難得公平。
老管家很早就起牀,帶着僕人忙裡忙外,王府太大,佈置起來非常麻煩,加上人手不多,更是吃力。
好在有柴胡這個苦力,喜歡埋頭苦幹不說,力氣還大的跟牛一樣。
楚陽也想跟着下人們佈置,剛動手就把老管家嚇的不輕,一把年紀還要給楚陽磕頭,嘴裡喊着“王爺使不得”,死活不讓楚陽碰。
在他看來,以前的王爺雖然也不靠譜,但還懂得尊卑有別,不會讓他們這些下人爲難。
現在好了。
出去一趟之後,回來變得更加荒唐,也不知以後會鬧出多少笑話。
想到這裡,老管家就一臉生無可戀的望着楚陽,直到他放下手裡的東西,離開下人們的“工作現場”。
“這王府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楚陽罵罵咧咧的踏出王府大門,剛擡頭就看見曹正淳拿着聖旨迎面走來。
“王爺,這不巧了嗎,我正要找您,陛下有旨意。”
“拿來吧。”
楚陽伸手拿走了曹正淳捧着的聖旨,後者直接愣住,正常流程,楚陽應該跪着接旨纔對。
“本王最近身體不好,尤其是膝蓋。”
“王爺要保重身體呀。”
曹正淳聽見楚陽的說辭,嘴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