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緊緊的看着眼前的這位洛國天子。
咕噠子想到了自己剛來到這個特異點中的場景。
那時因爲瘟疫的緣故，洛城下令封城，然死亡教派卻不打算見到那被它們教義所不允許的死亡發生。
所以，他們用十分粗暴的方式進行衝擊城門關卡。
這樣的行爲，無論是在任何地方，都一定會被視爲對掌權者的挑釁，這樣的行爲按理說不應該被允許。
然而洛國天子卻默許了，並下令打開城門，放死亡教派的人出去。
事實上咕噠子對此十分不理解。
像死亡教派這種存在的教義，是不可能存在國家定義的，爲什麼洛國天子會允許他們在自己的國家傳播並壯大。
甚至連身爲都城的洛城，都存在一股不小的勢力。
這一切的疑惑，到現在終於可以得到解釋了。
如果，連這個國家的天子都是死亡教派的成員，那麼一切便沒有什麼異議了。
這本就是它們的起源。
咕噠子緩緩止住內心的愕然，她轉頭看向了一旁的舒墨染。
“國師先生，難道說你也是嗎？”
舒墨染微笑着點頭。
“沒錯，我也是死亡教派的成員，或者說曾經是……”
“曾經是？”咕噠子有些疑惑。
舒墨染神態自若的迴應道。
“只是比起追求無牽掛解脫的其他人而言，我們在這份願望上，自願承擔了名爲國家的牽掛。”
“這雖不與教義違背，卻與大家的修行方式截然不同，所以，我們很少提及自己的身份。”
“原來如此……”聽他這般解釋，咕噠子這才了悟。
隨即轉頭，看向龍椅上的那顆大腦。
洛國天子，咕噠子想了想問道。
“您真的是無絕望者嗎？”
她的問話在別人聽起來或許有些奇怪，但洛國天子卻彷彿能理解。
“正是。”
“不過，咕噠子小姐，看起來已經與現在的教派接觸過了吧。”
“現在的教派……”咕噠子心中微感錯愕，隨即道。
“是的。我曾前往過死亡教派的總部，也見過他們的無牽掛之人，其中也見到過一位無絕望者先生……”
說到此，咕噠子神情微顯黯然。
“只可惜，無絕望者先生他已經……”
在大蛇的無上天災之下，死亡教派的那些人，包括無絕者都已經身亡魂散。
按照死亡教派教義，這明明不應該爲之的死亡，但他們爲了阻止這天災，爲了阻止罪逆的死亡侵襲人間，捨身赴地獄。
“是嗎……”洛國天子感嘆着。
“當初那個只會流鼻涕的小傢伙，也走到了這一步了嗎？”
“或許。這就是人間的命運吧。”
“天子殿下？”聽着他的自言自語，咕噠子十分詫異。
只聽洛國天子聲音緩緩傳出着。
“我的確是無絕望者，卻非是這個時代的存在。”
“不是……這個時代的存在？”
“我是……五千年前倖存下來的人……”洛國天子的聲音毫無波瀾的響起。
五千年前——這一下子不但是咕噠子驚訝了起來，連紫媽都忍不住多看了這位洛國天子兩眼。
同時，她心中不自覺的有些訝異。
到底管理員創造了一個怎麼樣的世界——原本以爲只是僞造的歷史，如今看這位洛國天子的狀態，該不會撥動了時間，真的讓這個星球從無至有的誕生吧？
如果是真的話。
再想想這個世界一直流傳的那個傳說，八雲紫不由得滿頭黑線。
她忽然覺得，如果管理員以後真的成爲九階開天神，怕是會變成刀片製造廠吧。
盡是惡趣味的刀片啊！！
不提這種妖怪閒者偷空的遐想，眼前，洛國天子在明白講出自己身份後，娓娓言道。
“五千年前，這顆星球的文明達到了頂峰，當時的我們不但科技方面進步迅速，精神方面也同樣得到發展，放棄了物質方面的沉迷，轉而達到了另一領域。”
“即，死亡教派。”
“人類不是爲了生存而生存，亦不爲痛苦而煩惱，大家都在經受着自己的歷練，然後等待最終解脫的到來。”
“直到那一天，劫難降臨，火山爆發、大地缺裂、海嘯覆蓋人間，即便如此依照我們那個時候的科技，卻也不會到達末路。”
“但。隨之而來的。”
“是從天際降臨的恐怖——終極天災。”
“終極天災……”再一次聽到這個名詞，咕噠子不由得出聲。
“隕石？！”
“沒錯。那是將文明都侵吞的災難。我們的一切都毀滅其中，爲什麼？爲什麼？會有如此多的災難降臨？”
“在最後的一刻，我們才終於察覺到，來自煉獄的七劫。那纔是讓文明滅絕的罪魁禍首。”
煉獄七劫。
等同於現在的無間七死。
咕噠子心中雖知道，對方口中的煉獄七劫並非自己當前面對的那幾位，但就各方面來看，或許是過去的預兆也說不定。
“最後關頭，我們捨棄了一切，用盡一切手段，才保留下五百多位倖存者。”
“而這便是，現在這個星球文明的起始。”
“其中一些人離開去了別處，而包含我在內的剩餘一些人，翻山越嶺來到了此處。”
“我們定居下來，建立城邦，再造文明。”
“在這期間的同伴，都經歷過自己的磨練，成功走向瞭解脫。”
“而我，將曾經放下的一切再度承擔了起來。因爲我知道，煉獄遲早還會出現，劫難一定還會再來。”
“它們是文明之敵，它們就如同鎖鏈一般，牢牢困鎖着文明。”
“所以，這數千年來，我一直想辦法壓抑着文明的成長，同時等着最後一刻的到來。”
“五千年時間過去，曾經的毀滅，至今還歷歷在目。我苟延殘喘到現在，爲的就是再一次面對它，再一次的——將文明傳承下去。”
“如今時刻終於到來了。”
“天子殿下……”看着這位如今連身體都捨棄，只剩下大腦……或者說，只剩下執念的洛國天子，咕噠子不知該如何應答。
然而，對方想要的從來不是得到誰的安慰。
即便說着多麼艱辛的話語，但他的聲音卻沒有半點起伏。
或許，現在的他已經不存在這些了吧。
“之前的一切，我們都看在了眼裡。”
“咕噠子小姐，你是上天派來，註定前來的人，你跨越了那一個個災難，即便這絕望無法被打倒，但我們知道，它也是你絕對不會畏懼的存在。”
“所以，這一次見您，我們有着請求，請您務必答應。”
洛國天子這般說着。
“……什麼請求？”咕噠子輕輕迴應着。
她已經從對方的話語中聽出了什麼，或許也想到了些什麼。
舒墨染從旁邊走了過來，一個金色的箱子被遞到了她的手上。
箱子中，是一張繪着圖畫的褐色紙皮。
洛國天子道“請您，務必，將這份文明，我們遺留的火焰，傳承下去，拜託了。”
咕噠子承接着這份並不重的贈予，卻感受到了手中的重量。
那是一份僅有不超過兩斤的重量，其中卻承載着這個文明的全部。
咕噠子抱着箱子，擡頭看着他“那你們……之後……”
咔茲，咔茲……的聲音迴應着咕噠子的話語。
龍椅上的身影站了起來。
泡在金色液體中的大腦有着些許的晃動，那機器傳達的聲音如此說着。
“陳舊的時代已經成爲了這個國家，這個文明的累贅。”
“在黎明到來之前，我們要將這一切都結束。”
洛國天子一邊說着，他緩緩向大殿之外走去。
舒墨染緊跟在他的後面。
咕噠子兩人眼看着他們的動作，沉思片刻，亦跟了上去。
洛國天子道。
“這一切的絕望，就到此爲止吧。”
最後一步，他踏上了宮殿門口的牆磚，他擡眼，明明沒有眼睛，但他卻做出了這個動作。
他看向了外界，看向了漆黑的天空。
天空上，彷彿有數道模糊不清的鎖鏈，緊緊的，緊緊的禁錮着這個國家，這個文明。
“——這份束縛，該由我們自己來斬斷。”
“至少，要給後來的他們，留下自由的天空……”
天子緩緩講述着，他轉首看向舒墨染。
“國師，開始吧。”
舒墨染恭敬的低下聲“是，天子。”
“抱歉，最後時刻，還要你一直跟着我。”
“不，這是微臣的榮幸。”國師擡頭，看着這個身影。
“我很慶幸，自己能在最後一刻，都待在您的身旁。天子。”
他話語落下，擡腳往前方而去，他走到那俯視的位置。
輕輕吸了口氣。
“洛城禁衛何在，我死亡教派何在？！”
下一刻。
宮殿之下，一個個面無表情的身影，連貫而出，走到這城牆下，擡首看着上方的人。
他們的臉上並無表情，但眼中卻有着決然。
一切早在絕望降臨的那一刻，便做好了準備。
舒墨染擡手“傳頌，天子口諭。”
“衆將士聽令……”
“由此處出，至聲絕止。將我洛城百姓，包括……你們自己在內。”
“黎明之前，一個不留！”
這是十分無理的命令，這是完全不合邏輯的命令。
但，他們沒有絲毫反駁，更不會反駁。
絕望是會不斷壯大的存在，滋生、接觸、見證過它的人類不消失，它便不會散去。
所以。
他們，接受了。
“屬下——聽令！”
將士轉身，凜然身軀向那前方而去，他們一步步走去，沒有絲毫退縮，更不存在絲毫猶豫，直至廝殺聲響起。
同一時間，舒墨染退下高臺，看着洛國天子，微微一笑，隨之對咕噠子兩人點了點頭。
他們相互攙扶着，走出宮殿，走向絕望，赴向——死亡。
看着他們消失的背影。
咕噠子彷彿不經意間出聲道“說起來，紫小姐……你還記得嗎？雖然說咱們打敗了七死，但其實我們真正擊敗的，只有六個存在吧。”
聽她這麼一說，紫媽眼眸微微一閃“確實，還有一人。但不知爲何，當初在推動隕石降臨之後便離開了。”
咕噠子聞言說道。
“你說，無間七死裡面她會是代表着什麼概念？”
紫媽想了想。
“崩化娜是瘟疫，冥帝是黑暗，邪劍仙是痛苦，大蛇是天災，蓋提亞是罪業，而柳碧落……按道理來說，她的行爲應該是犧牲纔對。”
“但，根據她敘述的順序，以及最後的遲疑，以一般人的習慣，都會是將自己放在最後。所以，我猜測，她恐怕會是最後的虛無。”
“不過，這說到底只是猜測，事到如今也無法證實。”
“是嗎？”咕噠子應道。
“我覺得，最後離去的那人，或許代表的纔是犧牲。”
“爲什麼這麼說？”紫媽轉眸看向她。
咕噠子眼望前方並沒有回頭，她輕輕說道。
“因爲——他們的犧牲，沒有絕望啊。”
這洛國，這個已經將近終點的文明。他們，是抱着希望赴死的啊！
“原來……如此……”紫媽迴應了一聲，隨之不再言語。
咕噠子亦停下了聲音，她們安靜的看着前方的結束。
廝殺是什麼時候停止的，咕噠子已經記不清了。
她只記得，某一個時刻，城市裡燃起了熊熊大火，燃燒了一切。
她黯然轉身，與八雲紫一起離開。
她們打開了盒子，她們跟着盒子中地圖路線的指引，進入到設施，找到了其中的文明種火。
那是。
浸泡在，與洛國天子一樣金色液體中的身軀。
那些都是年齡不超過十歲的孩童。
“原來，這就是洛城孩童失蹤的真相嗎？”咕噠子喃喃着。
紫媽依靠在某處牆壁“原來如此。”
“人類，還真是有意思。”
“毀滅人類的終將是人類。”
“然而——人類的希望，從始至終，也一直都是人類啊。”
咕噠子走到這空間的某處，那是一個巨大的書架，書架上放着各種各樣的書籍，文化、知識以及……洛國的歷史。
她的手劃過那一本本濃厚的歷史。
此刻，外間，不知何時，一絲晨曦的光芒照耀，閃過咕噠子的眼眸。
她輕聲，低喃的如此說着。
“已經……黎明瞭嗎？”
這個特異點在一切的喧囂中結束。
文明終究還是在絕望之下覆滅，一切彷彿那天際上逐漸黯淡的火光那般。
結束了。
卻也是新的開始。
陳舊的文明已經覆滅，但火焰卻沒有因此完全消失，它們只是停止在了某處。
遲早有一天。
新生的文明，還會再一次萌芽。
“那份點點星火，一定會再一次的燃放，撩亮整個天際。”
就在咕噠子如此感嘆着的時候。
忽然。
特異點之上的天空。
好似裂開了一般，露出其中混沌不可見的特質。
不。
不是特異點！那是外部的星空，那裡是……
“紫小姐！那是怎麼回事？”回神的咕噠子連忙叫道。
然而此刻的八雲紫卻整個愣住了。
那個裂開的縫隙，還有那份不可名狀的感覺。
“難道說……”八雲紫驚訝出聲的剎那。
一隻觸手從裂空中伸了出來。
觸手延伸彷彿無窮無盡，它所過之處，星光閃亮的星辰，在漆黑中消散成灰。
彷彿連存在都被否定了一般。
那是！
八雲紫用迄今爲止最爲凝重的聲音說着。
“是祂出現了。”
“七階。”
“邪神，匍匐蠕行之混沌。”
“奈亞拉託提普——”
那根彷彿刺穿宇宙，無窮無盡延伸的觸手一直伸展，穿過一道道星宿的阻擋。
直至將要來到此處，
此間特異點之中的剎那。
天際。
剎那間。
銀河閃耀，化作一道巨大的光環。
光環中，有着數不清的星球環轉，那是數以億萬計的星球。
組成了這道銀河。
銀河形成的光輝將觸手擋住了。
咕噠子兩人擡眼，閃亮的銀河在她們的目光中，只能看到一道亮光。
而真正被她們所目視的，是那張展開的星圖。
繡着包含一個宇宙級別的星圖。
不。
定眼一看，那與其說是星圖，還不如說是……一件花紋奇異的衣物。
伴隨着物件的出現。
從特異點之內傳出了某種存在的聲音。
“奈亞子，你越界了。”
“你們的賭注，是外面的世界，不要想把觸手伸到這特異點來。”
是張某人的聲音。
很明顯的，在這聲音響起的剎那。
一個就好像是吐舌頭般的少女聲音響起。
“哎呀呀，真是……一不小心就失手了呢。”
“那就稍微收斂一點，只將這外面的宇宙……毀滅掉好了。”
隨着聲音的消失，觸手消失在了咕噠子的眼中。
然而。
那其中的聲音，卻是讓她神情陡然變化。
“外面的宇宙……那不就是……”
紫媽無奈點頭。
“就是，你們迦勒底存在的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