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聖降十三年。
不知不覺中,來到長安傳道,已經有這麼些年頭了。
天子特意改了年號,將貞觀改名爲聖降,使得這個時間變得更加好記。
而這些歲月來,總結一下,就是平安。
長安平安,天子平安,大臣平安,百姓平安……
化生寺平安,金光寺平安,洪福寺平安,伏龍寺平安,鎮海寺平安……
是的,佛門在大唐的寺院,已經從小小的一座,擴建到了四百八十座。
不僅我佛如來賜予的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全部授予了大衆,我佛慈悲,傳流東土,勸化衆生,永注洪恩,籍由這些真經,還有不少新經誕生。
比如這《平安經》,就傳遍了大街小巷。
一時間,滿大街都是祝福的聲音。
人們出門問好,再也不是庸俗的“吃了嗎”,而是平安的問候和對我佛的虔誠。
你平安,你媽平安,我平安,我佛平安……
多麼美好的太平盛世啊!
當然,哪怕後面的寺院再多,第一座化生寺,依舊是佛門聖地。
連帶着它所處的長樂坊,都由倒數第一的賤民所居之地,搖身一變,成了第一坊市。
達官貴人爭先恐後地要來此地居住,就連天子都將一座宮殿修建在了這裡,要沐浴在御弟的佛光裡,聆聽我佛的教誨,一切平安。
三藏其實無法一直停留在化生寺內,畢竟佛門遍地開花,他也要巡演講法,每個月至少開三十三場法會,才能做到不厚此薄彼。
在這期間,沙僧依舊守護在三藏身邊,一如當年捲簾大將護衛在玉帝身邊時那般。
當年他敗於齊天大聖棒下,玉帝也被打得顏面大損,爲了彌補那個遺憾,沙僧發誓絕對不讓類似的事情上演。
猴子作爲鬥戰勝佛,則專門負責抓捕類似於不良帥之類的貪官污吏,澄清玉宇。
手中的金箍棒,如同正道的金光,不時灑落在各地。
最開心的要屬於八戒,四百八十寺中,百姓們供奉的祭品可是海量的,他負責的就是這些。
看似是人間魚肉,卻帶着人道信仰之力,對於淨壇使者來說,簡直美味無比,吃回扣變得名副其實。
沉浸在這些美味中的他,連曾經魂牽夢繞的翠娥都要忘掉了,只屬於淨壇。
至於小白龍,是最無所事事的一位,身爲八部天龍廣力菩薩,他也能得享崇高的地位,卻遊離於寺院與法會之外,行走於南瞻部州的江海之間。
僅僅十數年時間,佛門就能在大唐王朝,在南瞻部州,擁有如此規模,按照這般發展速度,再過十年,西牛賀洲的盛況將再現,信仰將浸透這片大地的每一寸土壤。
但三藏真正的笑容卻越來越少。
他感覺不到快樂。
只有一種無法破局的恐懼。
這一路走來,三藏也面臨了無數劫難,有九靈元聖的巨口,有蠍子精的毒針,有金角銀角的法寶,有兜率宮的見聞……
他肩負着佛門的未來,雙肩上那沉甸甸的壓力,早已無法用言語形容,可三藏以平常心應之,直到現在。
來到長安城,通過自身的努力,明明將佛法傳向整個王朝,心中卻出現了難以遏制的恐慌。
他總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卻偏偏找不出破綻,只能憑藉一種玄之又玄的直覺。
問題是,什麼樣的手段,能矇蔽身爲大能的自己,陷入到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圈套裡面?
而真實的情況,又是如何?
當然,也有可能,就是他的心境出現了問題。
不願意相信成功已經來臨,無意義地否認了自己。
這些年間,三藏一直在信與不信之間徘徊。
直到這一日,他徹底下定決心。
巡演完畢後,與沙僧一起回到了長安。
“師父,早些睡吧,你都要長出白頭髮了!”
沙僧爲三藏泡好腳,關切地道。
“悟淨,你也會說笑了!”
“變了,大家都變了!”
三藏笑笑,隨口一句話,眉頭突然一頓,像是撥開了雲霧,突然產生了某種頓悟。
他的赤足落地,步步生蓮,向外走出。
“師父!”
沙僧驚住。
這些年間,三藏早棄了神通術法,以普通人的姿態宣揚佛法,這樣才更加深入人心,拉近與信徒們之間的距離。
三藏的選擇,讓沙僧的守護慾望更加堅定,現在爲什麼突然又動用了神通?
沙僧怔然片刻,直接追了出去,就見三藏一路出了長安,竟是向着西牛賀洲的方向而去。
“師父,師父,等等我!”
沙僧是金身羅漢,相對而言較爲笨重,哪裡比得上三藏步步生蓮?
眼見着要沒了蹤影,一道白光自雲層破空而下,出現在沙僧身邊:“沙師兄,怎麼了?”
“小白龍你來得正好,我們快去追師父!”
沙僧大喜,躍上小白龍的背部。
途中又見金光飛來,猴子聞訊趕到。
最後是富態了三倍的八戒。
早已解散的傳經團隊,統統跟在三藏身後,看着他一路向西,來到了南瞻部州的岸邊,然後穿洋過海。
“師父這是要做什麼?”
“重回西牛賀洲?重回大雷音寺?”
“我們傳經還沒完成吧,爲什麼這就要回去了,我不想回去!”
“我也不想!”
四個徒弟馬上認出,三藏幾乎是在重走之前的老路,只是將順序顛倒了過來。
除了小白龍默然不言外,猴子、八戒和沙僧都露出了牴觸之色。
他們在南瞻部州很好,在大唐王朝很被需要,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又能看到事業的蒸蒸日上,真的不願意離去!
可現在,三藏愣生生帶着徒弟們,一路橫穿大洋,重新回到了西牛賀洲的岸邊。
這個時候,他才停下腳步,徐徐轉身,眺望遠方的南瞻部州,眼前流轉金光。
“師父!”
猴子率先落下,然後是馱着八戒和沙僧的小白龍,四個弟子眼巴巴地看着三藏。
“你們瞧!”
三藏並沒有解釋,而是指着岸邊。
順着他的手指,四個弟子突然發現,剛剛還空無一物的岸邊,多了一條小船。
那船兒,竟與十三年前,他們漂洋過海時所用的船隻,一模一樣。
“我們上去!”
三藏看着船兒,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重走一遍,看看又有什麼不一樣!”
“師父,你在說什麼啊!”
猴子聽得莫名其妙,沙僧倒是推起了船兒,跟三藏躍了上去。
而小白龍想要化作白龍馬,卻被三藏一拿,變爲了鬥戰所用的天龍紋身,最後是八戒。
突然瘦了三圈的八戒,爬上了船兒,看着苗條的自己,怔怔發呆。
他們開始漂洋過海,重走一遍當年的路。
一路平安。
似乎是《平安經》的輻射已經照到了這裡,根本沒有什麼驚險,就到了南瞻部州的岸邊。
“走吧!”
三藏師徒再一次踏入了大唐王朝的地界,只是這回一涉足,就感到一種濃烈的不適感。
那是排斥。
而一路上所見,都是富足的村莊,富足的農田。
百姓同樣有爭鬥,有死亡,卻不至於到達路有凍死骨的情況。
人族安居樂業,在自己的興盛王朝下,活得自在。
關鍵是,沒有見到一間佛廟!
本該在這片土地上遍體開花,建有的四百八十座豪華寺廟,竟是一座都見不到影子。
“怎會這樣?”
“不可能!”
八戒和沙僧已經叫了起來,猴子也抓耳撓腮,無法接受。
這一幕幕,就像是他們來到了另一個南瞻部州,一個沒有自己足跡到來,卻已經相對美好的南瞻部州。
假的,一定是假的!
南瞻部州必須比西牛賀洲慘,纔有傳經的理由,他們的這一路上的辛苦,才能立得住腳!
“這莫不是妖魔之術,亂我等心神?”
“師父,萬萬不能動搖啊!”
聽了徒兒們的勸告,三藏不發一言,帶着他們往長安而去。
王朝四方雖然能夠看出許多東西,可真正的對比,還是要看中心長安。
“有序出示路引!”
“不要擁擠,不要擁擠,注意秩序!”
當到了長安的城門下,出現的依舊是熟悉的一幕,只是略有些陌生的,是守關兵士的態度。
不耐肯定有,但總體上還是細心的,引導人羣慢慢匯入那座天下第一雄城之內。
同時對於沒有身份證明的,也指點如何去辦理。
三藏師徒表明了西牛賀洲的來客身份後,就被帶到一邊,辦理了臨時證明,不用鑽縫進入。
當走到依舊火熱的長安大街上,師徒們首先注意的,是當街巡邏的不良人。
而百姓們的表情再也不是厭惡,變成了尊敬和依賴,有事情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們,也根本不存在隨處可見的搜身和按壓。
他們恍惚走着,來到了長樂坊前。
這裡是長安中負責製造萬家燈火的工坊,無數宮燈燈籠都被送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正好,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阿亮!”
聽到呼喚聲,工匠阿亮轉過身來,詫異地看着他們:“我是阿亮,有什麼需要嗎?”
這是把他們當成了客人,但八戒接受不了,一下子抓住他,尤其是看着那濃密的頭髮:“你沒有剃度?你不再信佛了?”
“啊,是拉人入教的?”
阿亮看看三藏師徒奇特的打扮,擦着額頭上的汗水,露出敬而遠之的笑容:“不需要,我活得很好,我信我自己。”
“你活的不好,沒有佛,你怎能活好?”
那滿足的笑容,深深刺激了八戒,憤怒地一下子提起了他的領口。
“住手!”
這頓時引來了不良人正義的高喝聲,眼見要爆發衝突,三藏帶着徒兒們往小巷內轉移。
當巷子內的陰影,遮蔽了師徒的面容,哪怕躲開了不良人的追蹤,徒弟們的肩膀一下子垮了。
從光芒萬丈,到一落千丈。
到底哪一個長安纔是真的?
他們又能接受……
哪一個長安?
……
“這是什麼手段?”
就在三藏師徒在“長安”中經歷着天堂地獄般的旅行時,黃尚和青牛正立於山坡上,看向遠方一層光輝屏障。
那彷彿是一個倒扣的大碗,就在不久之前,將三藏師徒籠罩了進去。
本來是同行的雙方,一下子被分割成內外兩個部分,而青牛本來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芭蕉扇在手,一扇子就扇了過去。
相同的法寶在不同修爲的主人手中使來,效果也是截然不同的,金角銀角充其量就是看守爐子的童子,修爲實在不強,全仗着法寶之利,彼此之間根本沒有相輔相成,青牛則是不同。
他這一扇子啊,那叫一個……
毫無作用。
這芭蕉扇的火焰,呼的一下撲在那屏障上,就像是消散在了空氣裡,連半點波紋都沒有盪開,更別提什麼如臨大敵的防禦措施。
第一眼,青牛都以爲自己拿錯扇子了,或者是被金角銀角掉了包,但當感受到手中法寶的強大威能,他的神色終於鄭重起來。
不是他拿錯,那就是眼前的攔路虎,擁有着超出想象的實力。
面對老君法寶,普天之下的大能,沒幾個有此能耐?
這回又是天庭裡哪位大佬的坐騎下界了?
“盟主,這小長安之主,絕對不是原劇情裡的黃眉老祖,要厲害太多了!”
與此同時,夜襲團隊也在與黃尚溝通。
黃眉老祖是彌勒佛的童子,趁彌勒佛不在家時,偷了金鈸、後天人種袋兩件寶貝,下界成精,假設雷音寺誘使唐僧師徒上當,把悟空扣在金鈸裡,又施展後天人種袋,數次將天兵天將收入袋子,戰功赫赫,最後還是彌勒佛治服了黃眉老祖。
但凡這種需要原主出場,才能收服的,而不是原主出場讓悟空手下留情的,都是厲害角色,比如九靈元聖,比如青牛,比如黃眉老祖。
可現在,這位佈置下小長安的,比起黃眉老祖更要厲害,讓夜襲團隊都不敢深入,只得探清了一二。
就在隊長爵士和黃尚交流時,炮王看向柳下惠,問道:“你的智腦‘陳世美’不是有了一個懷疑對象嗎,爲什麼不告訴盟主?”
柳下惠苦笑一聲:“我分析來分析去,指向了一個最不可能的角色,還是不要說出來誤導了。”
說着,柳下惠看向自己的腕錶,下意識地搖搖頭:“不可能的,肯定是哪裡出現了問題,沒可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