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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偉進駐北都城。
朝廷官僚經過了大清洗,高官多有空缺,令李巖暫時權制六部,召回吏員,展開工作。
首先工作,乃是清查北直隸、齊、晉、陝等地方的朱明王朝大宗親、勳貴之資產。
順軍雖然在北都城對朱明王朝的勳貴官僚拷掠了一番,得了七千餘萬兩,但是,這僅僅是他們在北都城的資產。
在其他地方,他們還有其他的資產。
店鋪、耕地,等等!
其中耕地,又被張偉尤爲重視!
畢竟此時爲封建時期,經濟主體仍舊是農業!
李巖工作效率極高,北直隸就在天子腳下,調查很快有眉目,寫了奏疏稟明張偉。
在北直隸地區,皇族勳貴佔有的耕地,竟然就高達20.17萬頃!
而北直隸總的耕地面積,也才61.57萬頃。(戶部,萬曆朝張居正時期的清查數據。)
佔了32.76%!
而且還踏馬的都是好田。
勳貴們不但吃着供養,還吞併土地自肥,他們仗着權勢以及皇帝“親親之誼”的縱容,這些土地,是一分錢的稅也不交的!——向皇帝、向朝廷,乞要錢糧利益的事,倒是經常的。
見微知著。
由北直隸一地之情況,推及全國,宗親勳貴所吃掉的利益,真是駭人聽聞!
張偉在李巖的這個奏疏上批示,令把這些耕地,全部劃入戶部,經營所得,歸公,用於民。並令將這個朱明王朝的“敏感信息”,給公佈出去,昭告天下!
朱明王朝,雖然有邸報,邸報信息,也流傳於民間,但是,邸報的內容,是要經過皇帝審覈的!
不合時宜的,是不能下發的!
也就是說,很多敏感信息,就算高官知道、民間也感覺的到,但是具體情況,是沒數的。
自古皇帝統治天下,都是要給自己糊一層“仁德、愛民”的漂亮外衣的。
皇帝是君父!
百姓是子民!
君父君父!
子民子民!
皇帝就像爸爸愛子女一樣的愛着百姓。
父慈。
子孝。
這是多麼美好的、充滿了人情味的、溫馨的畫面啊!
百姓們——子民們,幸福極了,有着如父親一般的皇帝在愛護着!
這種溫情脈脈的意識宣傳,纔是符合皇帝的利益,而被皇帝所准許的!
而那些“敏感的信息”,是不符合皇帝的形象,也不符合皇帝的利益的!
所以的,當然是要被禁止外傳的!
這些“敏感的信息”,簡直就屬於帝國的機密;一旦泄露了出去,必然掀起軒然大波,威脅帝國的安全,動搖皇帝的統治!
而現在,這樣信息,就被堂而皇之的公之於衆了!
並且不出所料,這信息一經公佈,就激得輿論大譁!
朱明本就支離破碎的人心,更是碎得稀里嘩啦!
此消而彼長。
張偉坐天下,也就更爲百姓們所擁護!
錢受之趕了近一個月的路,纔到北都城。以(南)萌朝廷使臣的名義入了城,見到了總攝六部的李巖。
李巖今年正好三十。
六十出頭的錢受之,鬚髮都間白了,見到了他,各種滋味,浮上心頭,那個苦悶啊!
——老夫混了一輩子的仕途,也沒這乳臭未乾的小輩爬的高!
——唉!唉!
——白活了!
——白活了啊!
這貨的仕途,十分的忐忑,相當的不順!
李巖倒是不擺架子,客客氣氣的,還稱呼他做受之先生。
官大一級壓死人,錢受之面對他,卻不敢託大,恭恭敬敬的執禮,稱李大人!
他身帶國書,向李巖說明了來意。
——畫地而治?
——可笑!
——此時天災橫行,北方受到的影響不小,南方相對較輕,南方土地富饒,又是錢糧富足之處,我方需要那些資源,又怎麼能容得下你畫地而治?
給(南)萌的時間,並不會很長!
秋收時節!
是最後期限!
要是不能自覺投降,那麼就只能發兵進攻了!
畫地而治對南萌來說,是最好的結果。
但是這個結果,在錢受之想來,也是微乎其微的!
因爲,設身處地,假如換做是他,他也不會答應!
他更熱切的心思,倒是以東林領袖的身份,待價而沽,爲自己謀個出路!
他要拜見玄同仙尊,李巖應允,引了他一道入宮去。
李自成溜出北都城時,放了一把火,將三大殿給點着了!
——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
索性當時有曹化淳在,組織人手,及時的撲滅了,沒有讓火勢起來!
否則的話,萬曆天啓花費了1500多萬兩修建的三大殿,就又要毀於一旦了!
錢受之看到了留有火燒痕跡的“奉天殿”,不由眉頭一皺。
李巖道:“那是李自成放火燒的。”
錢受之咬牙切齒的說道:“逆賊!”
李巖呵呵輕笑兩聲,說道:“他放火燒殿,自然不對。然而,要不是活不下去,他又怎麼會造反?又怎麼會被殺的只剩下幾個人,躲進深山,一出山,一號召,又數萬人馬,死灰復燃?天下生民餓肚子,活不下去,朱家皇帝卻在大造宮殿!呵呵,這宮殿,在他們眼裡,就是吃人的野獸啊!”
錢受之喟嘆一聲,神情落寞。
李巖道:“我們知道,你們東林,是一向反對修三大殿的。”
錢受之道:“唉!~可惜,我們不得帝心,人微言輕啊!”
李巖呵呵兩聲。
至乾清門,李巖進,錢受之在外等候。
張偉在乾清宮東面的昭仁殿中。
他正在接見一個客人。
武當派的白雲道人,風塵僕僕的來了!
他坐在那裡,神情既侷促,又露着着興奮。
——武當派掌門?
——八大派盟主?
——俱往矣!
——這些都算個毛啊!
他以前孜孜不倦,就想讓女兒做武當掌門、八大派掌門!
而現在,他對這些卻不屑一顧了。
——老道我的女兒,是皇后命格啊!
——區區江湖八大派盟主、武當派掌門,也配她來做?
——老道我的女婿,要做天下之主了!
——我武當,有朝廷庇護,想不大興都難啊!
白雲不來找張偉,張偉也會召他來!
江湖!
江湖不能遊走在朝堂之外。
江湖也必須圈在朝堂之內!
何綠華來自武當。
武當天然的就是盟友。
張偉之意,將把武當捧爲天下第一大派,超越少林,無可比擬!
而作爲回報,武當必須聽話!
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內容,是支持新政!
武當不僅是一個江湖門派、武林門派,他還是玄門中的一個門派!
神州有三大門:釋(沙)、儒、道(玄)!
順軍在北都城拷掠勳貴、大官僚,得金銀七千餘萬兩!
其實,在勳貴、大官僚之外,還有兩種人,也是被他們特意抓來拷掠的!
那就是大寺中的主持、長老,以及富戶中的掌家人!
據事後調查,從勳貴身上拷掠出的,大約佔七千萬兩的四成。
而大寺緊跟其後,佔了三成!
官僚佔了兩成。
富戶只佔一成。
寺及寺人,就和勳貴一樣,也享有特權,也同樣的貪婪!
而且撈錢手段多樣,侵佔土地、欺壓佃戶、放高利貸、逼債賣人等等,就是他大寺門前,由於人流多,有商機,商販彙集,他特麼的都堂而皇之的伸手要佔地費!
官僚還可能在政鬥之中,被政敵整,結果被貶、被殺、被抄家等。
而他們卻穩妥的很,朝廷幾乎就沒看見他們,他們遊走在朝廷的視線盲區,瘋狂的搜刮着財富!
這是萬萬不行的!
張偉向白雲道人透露了還在醞釀中的、尚未公佈施行的有關的新政內容。
無論是儒門、玄門、還是沙門,以前所享有的特權,都將要被廢除!關鍵的就在經濟上,要納稅,要向朝廷交錢!
他希望武當做玄門表率,要帶頭擁護新政!
而作爲利益交換,沙門所佔有的部分利益,將轉給武當(玄門)。
武當擁護新政,交稅之後,自身利益會受到打擊,但是,得了沙門的補益,體量會增大。
譬如原先利益基礎爲10,交了稅之後,只有6了;但是沙門還有利益10,把沙門的10補進去,利益基礎就有20了,體量大了,即便交了稅之後,還剩下12,非但沒有減少,還比原來多了!
沙門,就是要被殺的豬,要被狠狠整的對象!
白雲道人聽了他的話,戰戰兢兢,不由腳底冒寒氣,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歷史上的幾次滅沙行動。
——禍福無門。
——惟人自召。
——自作孽,不可活啊!
白雲道人默默的爲沙門哀悼!
“誰叫你們那麼的貪婪,撈錢撈的那麼歡呢?”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整,也不吸取教訓!”
“找死啊!”
“愚蠢啊!”
想當年,朱棣爲了穩固帝位,就捧他武當,大修武當派,耗費了許多的財力、物力、人力。
由於這個事情,他武當,很受朝野非議!
當時,武當創派祖師張三丰真人還在世,他在江湖、武林、民間,名頭都是響噹噹的!
朱棣捧武當,也有想借張三丰的名望的目的。
張三丰看破了他的謀算,心說:“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朱棣是皇帝,而且是個殺侄子奪皇位的皇帝,是個狠人啊!皇帝召見,若不見,恐怕會引火上身、給武當惹麻煩。
於是乎,張三丰就一身藍布道衣,從武當閃人,遊歷天下去了。
誰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
神龍見首不見尾,頗有隱世高人的風範。
朱棣聖旨到,要召見的人卻不在,也是無可奈何。
後來武當一直秉承“上善若水,守柔不爭”的玄門教誨,做事做人都相當的低調。
而與之形成鮮明的對比的,就是沙門的姚廣孝,這貨法號道衍,是個不安分的主。
他是朱棣的謀士,朱棣殺侄奪位,就是出自他的謀劃!
朱棣登基做皇帝之後,封他做了太子少師,正二品,品級與六部尚書同,人稱黑衣宰相,是身在權力中心的人物,位高權重!
由於芫推沙門,萌滅芫之後,初期也對沙門進行了打壓,這令沙門漸成頹勢!
這位黑衣宰相,便利用自己的影響力,擔起了庇護本門之責!
此爲沙門史上的一件大事。
由此,沙門又在大萌漸漸興盛起來!
比起像貓一樣,對“主子”不屑一顧的玄門;以及總有刺頭跳出來,罵這罵那的儒門;像狗一樣,對主子搖頭擺尾,一副跪舔姿態的沙門,顯然更得主子歡心,大魚大肉也就不缺了!
反者,道之動。
與常人思維相反。
玄門更習慣於逆向思維。
按照常人的思維,被皇帝捧着,如朱棣捧武當,那可是天大的恩典,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啊,得向皇帝大表忠心、盡力做事才行!
然而,張三丰閃人了。
張偉意讓武當帶頭交稅。
按照常人的思維,我本來有特權,不用交稅的,你現在居然要我交,這是割我的肉啊,你真該死!就會抗拒、逆反!
然而,白雲道人聽了這個話,卻沒多少抗拒。
他的思維,是另一種邏輯的。
唔。
大意就是這樣:
一種同樣的商品,有兩個公司生產的,一個公司叫玄門,一個公司叫沙門。
叫沙門的那個公司,到處撈錢,仗勢欺人,形象極差!
叫玄門的那個公司,樂善好施,經常捐錢,形象很好。
那麼,消費者逛超市,在貨架上看到這兩個公司生產的同一種商品時,更樂於買哪一個公司的呢?
絕壁是玄門公司的啊!
品牌形象啊!!!!
形象就是利益啊!!!
“要是沙門也擁護新政呢?”白雲道人忽然問道。
張偉道:“他們沒得選。”言外之意,無論擁護不擁護,都是要被整的。
白雲道人微微一愕,問道:“爲什麼?”
張偉笑道:“沒有誰比我更懂佛祖的教義了,它們根本就不是沙門,而是身披僧衣、口中唸佛的邪魔!我不需要邪魔來擁護!唔,我是滅邪魔,不是滅沙門!”
白雲道人又是愕然。
這時,李巖進殿來拜見。
白雲道人起身請辭,去坤寧宮看望女兒。
李巖稟明事由,張偉令殿外侍衛,去把錢受之引來。
“畫地而治?還沒睡醒,還在做美夢呢!”張偉嗤笑道。
不一會兒,錢受之進入殿來,他微微躬着腰,神態謙遜。
張偉與李巖不由互相的看了一眼。
整儒門,眼前的這個錢受之可是個關鍵人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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