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京城…”
踏着清晨裡的陽光,段真離開了城北,慢慢走到了城中央。
他此刻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中心,眼底的眸光微動,似是在看着這國運浩蕩、春秋鼎盛的大周,又似在回味着方纔見到的那一式武道心印,徹地通天。
模糊之中,他尋着道行感應裡的徵兆,來到中州,又在剎那間見到了一閃而過的沖霄武道心意,是故尋到了那個陌生的男子。
對方那近乎人仙中期、堪比五、六劫鬼仙的武道修爲,以及不屬於此界的強橫武道心意,讓他漸漸明悟。
一番搭手,雖佔據了上風,但亦是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危險。
似乎城北的深處有什麼不知名的危機在等待着他,所以段真僅是簡單駐足,便離開了那個範圍。
“這種感覺,是有人在算計我嗎?”
段真搖了搖頭,光是方纔那個夏陽,便讓他覺得不容小覷,若背後還有人,他在此界卻是需得慎重一些了。
而且這一刻的陽神世界,似乎開始有些不同了。
“快走快走!三日後便是大禪寺點頭香的日子,我得去討個彩頭!”
“急什麼,每年頭香就一炷,根本輪不到你,現在去又有何用?”
“我聽說五六天前便有各大王府的家僕早早候在寺外,頭香一定被他們搶了!”
“是啊!皇上可能都會去呢!”
“那也要試試看!”
正想着,段真便聽到周遭一陣喧囂聲響起。
他愣了愣神,擡頭了一會兒晨間的光影,以及街上張燈結綵、好不熱鬧的景象,心裡只覺與周遭所有人有着一種格格不入之感。
“原來又過了一年了...”
段真搖了搖頭,他是在隆冬時分入了陽神世界,神魂化形進入封門村。
此刻一兩個月過去,竟然年關已過。
這段時間來,他倒是真沒注意到這個以往極爲重視的日子。
聽着周遭的人羣欲要去大禪寺爭頭香,爲新的一年祈福,段真心裡不由一動。
緊接着,他便踏步而行,跟隨着人流朝着城門外走去。
大禪寺所在的方位,正是太始山脈。
天下六大聖地,太上道與大禪寺的宗門地址,皆在連綿無盡的太始山內。
只不過太上道居於北空,大禪寺坐落極東罷了。
“遲早要回我宗門一觀,不如就在今日。”
段真看着往來的人羣朝着城外走去,臉上浮起絲絲笑意。
自從乾靈虛最後的神魂念頭散落到他的心神之內後,關於太上道的一切記憶他都熟絡於心。
這個傳承自上古陽神“太”的宗門,自古以來只有道主與聖女兩人修得真傳。
而行走世間的也僅只有道主和聖女。
門派內部僅留下些許不得真傳的長老和道僕,維持着基本的宗門基礎。
恐怕乾靈虛死後,這些長老和道僕在不在宗門內還說不準。
天下第一聖地,就這麼寥寥幾人,這一點倒是與當今天下任何一個宗門都截然不同。
畢竟大門大派,哪個不是宗門廣大、弟子衆多?
光是相鄰的大禪寺,都號稱有十萬僧衆,遍佈天下。
“僅作爲門派而言,太上道更適合教導天才,而大禪寺則是傳武天下。”
段真出了城門,在人羣的驚呼中躍上雲頭,朝着太始山脈騰飛而去。
他一邊探着雲路,一邊看着大地上急速劃過的山河輪廓,若有所思。
太上道和大禪寺的門派理念,截然相反。
一個是隻傳道於頂尖資質的天生道者,而另一個便類似於來者不拒、不問出身,但難以得到真傳。
比如段真在永恆國度的道藏閣裡,便看到了關於大禪寺的一些故事。
當年大信朝滅國前夕,天下大亂,各路擁兵自重之人,揭竿而起。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一羣羣邪修道人被反賊大軍引入,各類兇邪道法席捲天下。
甚至很多邪修入一城殺一城,燒殺擄掠無惡不作,還隨意捉拿手無寸鐵的百姓修煉邪功,引得整個中土九十九州都陷入了極端混亂之境。
就連大周太祖身下的阿鼻王座,似乎也是在這混亂殺伐中凝練而出的。
當時的大禪寺,面對這朝代更迭的殺伐亂世,只做了一件事。
那便是封閉山門,斷絕了與外界的往來。
大信覆滅之後,天下漸漸穩定,邪修之輩自然難以再肆意妄爲。
而大周太祖也是殺伐果決之輩,一朝等臨大寶,就開始迫不及待地剿滅那些與他一同覆滅大信朝的“同道”。
起初這些人本以爲至少能夠做個封疆大吏,逍遙快活一生。
可沒想到大周太祖這一手過河拆橋的帝王心術,直直讓他們措手不及。
天下邪修一下便被殺了大半,而在這個過程中大周太祖也大肆宣揚了自身鎮壓邪魔外道的壯舉,極大的鞏固了天下民心。
直到大周太祖被乾靈虛一眼磨滅肉身之時,天下間還有五個邪修未能落網。
幾十年後,大禪寺山門重新大開,羅漢堂下不知何時多了五尊護法明王,這才讓這最後五人的下落徹底明瞭。
當年的五尊邪修竟然躲到了大禪寺,還搖身一變,成爲了護法明王!
大周第二代皇帝怒不可遏,卻發現兩三千年香火鼎盛的大禪寺,根本不是剛立朝二三十載的大周能夠動搖的。
尤其當年三劫鬼仙修爲的大周太祖被迫轉世,乾靈虛責令皇帝不能修道,整個大周皇朝實力空虛到了一股極致。
而根據大內天網的探子消息,大禪寺當時光是武聖便有十八尊,號稱十八金身羅漢!
五大首座乃至方丈,更是有着人仙層次的修爲!
整個大禪寺上下,即便不將俗家弟子記錄在內,也足足有十萬僧衆之多!
如此一來,大周朝根本對大禪寺有心無力,只得將其奉爲國教。
“盛極必衰,所以後來的大乾纔會舉國之力覆滅大禪寺。”
段真看着這一段世人不知的辛秘,略有感觸。
原本的軌跡裡,等到大周覆滅之後,那楊姓的大乾皇帝,便會鼓動一切力量將這個千年古剎剿滅,並將其千年累積充盈國庫。
那還是藉助了造化之舟乃至夢神機的力量,不然未來的大乾也與大週一樣,對着千年古剎根本無可奈何。
“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
段真看着那五尊護法明王的事蹟,微微一嘆。
他對道佛魔邪並無任何偏見,但對於佛門的這一句典故卻無法接受。
何以善人修佛一生,稍動惡念便要毀了一生修行,而惡人作惡一世,幡然醒悟便可立地成佛?
那世人何苦誦經轉輪千百次,只消得先去浮世裡殺個痛快淋漓,到頭來再念上一句“阿彌陀佛”,豈不就能抵消一切罪孽?
說到底,只是爲善之人、不夠強大罷了。
若我即是佛,因果罪孽,又何須旁人來說?
“快到了…”
心緒不斷流轉,但段真也並未過多深究。
他破開了重重雲層,掃視而下,便看到了那巍峨的太始山脈。
此處位於中州太康行省地帶,整座山脈橫貫了南北,彷彿無窮無盡,連綿到視線盡頭極遠處。
金光從雲層裡垂落而下,映照在那一條宛如巨龍般的山脈周遭,將山頂那一層層皚皚積雪照的閃閃發光,壯觀至極。
而視線看向那極東之處,便是一面極爲巨大的山壁。
一時間,巍峨磅礴之感,鋪面而來!
那是連綿山脈內的一座側峰,其似乎被一把無形的長刀力劈而下,隨後精雕細琢,化爲了一尊坐臥在人間的宏偉巨佛之像!
饒是段真此刻懸浮於雲上,都能遙遙看到那近乎山峰大小、沐浴在無盡金光中的巍峨大佛!
一整座山峰雕琢成一尊佛像,這是何等手筆?又需得耗費何等財力、人力?
風雲世界那尊樂山大佛,怕是都沒有眼前這尊佛像龐大和氣派。
他目光朝下掃視,便能看到此時佛像腳下有一個寬廣平臺,其內人羣涌動,乍一看都不下幾千上萬之數。
而這些人便如同細小的螞蟻一般,連這尊的浩大佛像的腳趾都未能登到!
“喝!哈!”
而這一瞬間,段真便看到那萬數的人羣,開始在廣場上聲聲長吼,似在演練着武學。
“上萬武僧,名不虛傳。”
雲端裡的段真看得極爲清晰,那地上的人,皆是穿着僧侶短打,有些還赤着上身,在這巨大佛像之下做着晨間功課。
他們一拳一腳之間,還伴隨着巨大的咆哮發聲,直直捲上雲層,將天邊的雲朵都攪成碎片。
這些武僧的修爲,最弱者都已將肌肉練透,達到了武生的層次。
而稍強一點都是武徒乃至武師,甚至還有幾個練到臟腑的先天武師領頭督促。
他們動靜有序,似乎還參照着一股莫名的陣法,彷彿各個都能以一擋十,橫掃無邊!
“光是這般氣勢,此時的大周即便能夠將其覆滅,恐怕也將國力耗盡,與亡國無異了。”
段真看着這上萬武僧的晨間演武,視線看向這大佛背後,看向那一重重佔地百里之巨的山巒中部。
一掃而去,幾十座巍峨大殿藏於大佛背後,皆是金碧輝煌。
一級級臺階將這些大殿錯落分開,似有連綿無止境的觀感。
而之後還有一眼看不到頭的山林,乃至上百之數的九層佛塔,其內時不時流淌着金光,肅穆至極。
東西南北,每一方位都有三百六十間房舍。
而那一座座巍峨殿堂,劃分金剛殿、菩薩殿、香火殿…足足達到了七十二座之多!
這一瞬間,段真只覺這大禪寺的恢弘氣勢,即便西域百國供養的精元神廟都難以比擬!
咚!
咚!
咚!
而就在此時,一道道晨鐘巨響,忽地悠揚而升,傳遍方圓百里。
噠噠噠!
那山內廣場裡,開始傳來一聲聲馬蹄奔襲之聲,一個個小和尚駕着快馬、提着燈火,朝着七十二座大殿外的巨大香爐奔去。
鐘聲一響,聲傳百里。
跑馬點燈,燃香禮佛。
這一幕,終是被段真親眼所見!
“好一個大禪寺。”
段真俯瞰了片刻,終是緩緩降下雲頭,落到了這山巒大佛之內,站定到了巨大的武僧廣場上。
腳下的青石巖板,坑窪至極,似是常年累日被無數武僧練功踐踏,不成樣子。
而他這一落地,那近乎上萬之衆的武僧,便同時看了過來。
也不怪這些人視線分散,而是段真此刻踏雲而下,似是從晨曦中走出的神靈,引得金光都灑落到了這廣場之上,神異到了極點。
這一界即便是武聖都不能騰飛,而未渡過雷劫的鬼仙根本靠近不了這般血氣濃郁之地。
這些武僧縱使修爲不凡,可哪裡見過段真這種從雲層深處降臨的人,一時間皆是目露驚異,連手上的晨練功課都落下了。
“阿彌陀佛,這人從何而來?”
“從未見過,從未聽聞。”
“武聖都無法縱躍青冥,他莫非是人仙?”
“收聲,且看首座怎麼說便是!”
這一萬多武僧同時看向段真,也不自主地交頭接耳起來。
他們一邊細聲出語,一邊盯着段真打量。
而就在這時,段真也終於站定,朝着這場中央,輕輕一瞥。
呼呼呼呼!
本是無有微風的巨大廣場,忽地掀起了一股極細微的風,似是天色起了涼意,又彷彿山谷之間的風氣席捲。
可這一瞬間,場內上萬僧人,卻只覺心裡莫名一跳。
轟轟轟!
他們忽然覺得眼前的光線消失了,乃至身後的那尊巍峨大佛都被一股極濃郁的金光化爲虛無,整個偌大的廣場,忽地變的無比空蕩!
“這…這是什麼?”
“阿彌陀佛!怎麼回事?!”
上萬武僧,眼前倏地一黯。
緊接着,他們額頭都冒出了冷汗,渾身肌肉筋骨都拿捏不住,一絲絲氣血都紊亂了起來。
嘩啦!
喧囂之聲、驚慌之語,霎時接連而起。
他們指着段真的方位,頭顱忽然高高擡起,彷彿在順着失措變幻的眸光,看着一重驚駭難言的恐怖之物!
在他們的眼中,原本段真站立的方位,突然出現了一尊通體籠罩無窮金光、似是至高至偉,恢弘無間的撐天巨佛!
而其後那一尊山巒石佛,此時已毫無一絲一毫的蹤跡,彷彿被人用無邊神通,直接抹平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這上萬的武僧忽然被這拔地而起的巨大佛像震懾驚異,連連四顧,卻發現無論上下左右、東西南北,皆被無盡的金光悉數籠罩!
那尊巨佛的眸光,已是朝他們徹底落下!
“轟轟轟轟!”
似是天地覆滅,如同日沉月落,這一道眸光,深深壓下,彷彿帶着芸芸衆生的浩蕩,掃滅一切緣、一切法。
鐺!
鐺!
鐺!
而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聲聲晨鐘再次騰起,上萬僧人只覺眼前霎時一閃,周遭一切景象便恢復了原狀。
入目所見,哪裡還有什麼宏偉金佛?
“咕咚!”
一時間,上萬僧人只覺脣齒乾澀,不由再次看向站在原地、似乎只是朝他們輕輕一瞥的段真。
他們忽覺背脊生出冷汗,一股懼恐至極的寒意,從腳底涌上頭頂。
互相對視時,又皆是看到了各自眼裡的驚懼與震撼。
這一刻,上萬僧人竟因爲段真隨意的一道眼神,便轟然失神,沒有一人敢再出言!
“何處是靈山?”
而就在這時,段真見衆人無一出面接洽,不由搖了搖頭,說了一句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禪語。
隨後,他便踏步而行,一步步走過了這上萬武僧匯聚的廣場,走入了後方的七十二座大殿深處。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衆武僧的視線之中時,這羣人才堪堪回過神來!
“快!快去通報方丈!”
這一刻,幾個領頭的武僧似是明悟了什麼,盯着段真遠去的背影,急聲呼喊。
他們想起了這些日子裡,中土九十九州廣爲流傳的幾件大事!
有一十四五歲的少年,單手搬山,於南州鎮壓兇邪桃神道,並設下血池,焚燒妖邪三百載!
而一日之間,這個少年又跨越萬萬裡山河,一擊覆滅精元神廟,斬殺四尊香火神靈!
更是一人孤身擊退包括精元教皇、火羅阿育王在內的四尊近乎五、六劫鬼仙的恐怖強者,甚至還對其中一人展開了橫跨二十餘州的追殺!最終將其斬滅於赤州上空!
當今之世,若有一少年能令他們上萬之衆一眼沉淪,只能是那一位了!
“他是太上道主段真!”
這一刻,所有武僧心裡皆是一跳,各種各樣的喧囂嘈雜之聲,霎時升起。
但緊接着,他們心神深處又似乎迴盪起了方纔視線裡的那一尊宏偉巨佛、以及段真踏入山門時的一句禪語:
何處是靈山?
這一羣羣武僧,此刻彷彿陷入了無止境的思索,久久難以平靜。
其中有一個年歲較淺的僧人,忽地擡起了頭,仰視着自身山門這座巨大石佛,彷彿在對比着眼前之佛與心中之佛的差異。
可越是看,卻越覺得那驚鴻一瞥的心中之佛,竟已充斥了內心深處,就連這尊石佛都無法撼動。
“何處是靈山....”
這一瞬間,那一個僧人,倏地跌倒在地,似是陷入了癡境,再難平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