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戶部侍郎圖真,工部侍郎孫明,二人一禮站定,皇帝沉着聲問:“你二人可知,朕此時召你二人入宮所爲何事?”
二人同回:“臣,不知。”
皇帝拍了拍一直按在掌下的兩本奏疏,命徐長厚:“將他二人的奏疏給對方看看。”
莊一念在上頭瞧得清楚,圖真與孫明二人的肩都不自禁的抖了一下。
二人接過了奏疏看罷,互看一眼,圖真搶先一步上前抱拳一禮:“請皇上明察。”
孫明轉頭瞪了圖真一眼,同樣上前一禮:“請皇上明察。”
皇帝在上一聲哼笑:“你二人說說罷。”
這一次孫明學聰明瞭,當即搶先道:“回皇上……”
莊一念聽了孫明與圖真二人各自所言,這才明白了這三更半夜召二人入宮,究竟所爲何事。
原來邢州臨江,數日暴雨導致洪澇決堤,朝廷修築的河壩不堪一擊被沖毀,造成臨近幾數個縣城被淹,許多田地未及收割便被決堤的洪水淹沒,百姓損失慘重。
這件事圖真與孫明二人相繼上了奏疏向朝廷稟明。
圖真的奏疏中說邢州的洪災非常嚴重,不但鄰近幾個縣城毀於一旦,更有數以萬計的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請求朝廷撥款賑災。
但孫明同時上表,邢州的朝廷修築的河壩因爲洪澇出現了小缺口決堤。
戶部這是獅子大開口的向朝廷要銀子撥款賑災,工部卻是輕描淡寫的告訴朝廷,河壩出現了小缺口,但是字裡行間的意思是並不礙事。
兩本奏疏各執一詞。
皇帝在上沉着臉看着圖真與孫明,兩個朝中大臣在下爭執的面紅耳赤誰也不肯示弱。
莊一念冷眼瞧着,只覺得有時候這高高在上的御書房,與民間市井的菜市場也頗爲相似。
約麼過了能有兩刻鐘,圖真與孫明二人依舊爭執不休,口乾舌燥。而此期間,皇帝一直沉默未語。
莊一念一直侯立在側,不禁擡眼去看這位相識已久卻從未過多瞭解的皇帝,從前只知他脾氣暴躁,動輒打殺,卻不知他還有如此耐性的一面。
想起別院中馮公公說過的話,當時的端王爺與皇帝同樣是在這御書房中爲了賜婚的事情而爭執,不知那時候的皇帝,是否也這般沉着臉,耐着性子的看着端王爺呢。
皇帝登基後,兄弟變成了君臣,只有無心朝政向來醉心詩文的端王爺頗投皇帝的心思。據莊一念瞭解,皇帝並不是會強迫端王爺做什麼事情的人,更何況只是一個女人而已,若是按理,端王爺拒絕,皇帝是不會執意強加於他,可是爲何那一次……他執意讓端王爺迎那個側妃入門呢?
那個女人的身份莊一念曾暗中查過,既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也不是什麼豪門貴女。只是一個尋常小戶中的小家碧玉而已,性子溫柔賢淑,卻不知爲何皇帝一定要讓這樣一個女子做了端王爺的側妃。
突然見皇帝揮了揮手:“你二人退下吧。”
莊一念從思緒中回過了神來。
眼看再過幾個時辰就要天亮了,兩位大臣退下,徐長厚勸道:“皇上,時辰不早了,您休息一下吧。”
皇帝長眉緊蹙,又看了那兩本奏疏許久,不知在思量何事。
徐長厚心急不已,想要繼續勸,卻見皇帝冷着臉不敢開口,於是擡頭給對面的莊一念使眼色。
莊一念第一次當值便至深夜,素日來因着莊明月的身子而擔憂也未曾好生休息,此時早已經有些昏昏欲睡,看着徐長厚對她擠了半晌的眼睛才反應過來他什麼意思。
當下也不知是腦抽了還是怎的,直接說:“皇上,我困了。”
聞言,皇帝頓了一下轉頭看她,徐長厚嘴角抽搐一時想不到說她點什麼好。
莊一念眨了眨眼睛,見他二人的神色有些奇怪,還沒整明白有什麼問題,看了看皇帝,看了看徐長厚,見他二人都定定的看着自己,又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衫並未有何不妥,伸手摸了摸髮髻也是齊整的,不解。
皇帝突然一聲輕笑睨她一眼,轉而吩咐徐長厚:“今後莫要安排她夜裡當值了。”
莊一念也實在是累的有些暈了,反映了半晌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估摸着皇帝活了半輩子,還沒哪個奴才敢當着他的面說過這話。
徐長厚笑的有些訕訕的,頗爲無奈的看了看莊一念,遂即一禮應道:“喏,奴才疏忽了。”
皇帝揮了揮手:“時候也不早了,歇着吧。”
終於……
第一天當值結束了。
皇帝就近在歇在了御書房,徐長厚伺候皇帝就寢,莊一念只司奉茶,旁的也不需她做,便在外候着。
許久,徐長厚退了出來,見莊一念還站在廊下,驚訝了一瞬。
莊一念低眉斂目低身一禮:“今日奴婢失職了,請徐公公責罰。”
本以爲徐長厚必然會對她一番訓責,卻未想。
徐長厚手中拂塵輕一揮:“嗨,皇上都未不悅,何來責罰,雖說你這……有些不敬,但好歹給皇上勸的就了寢。”
莊一念擡起頭來:“奴婢是擔心因爲奴婢而讓公公爲難。”
徐長厚一笑道:“這話兒從哪說起。你只需知道一點,皇上看重的人,如何都不爲難。”
皇上看重的人……
莊一念的脣,微抿了抿。
“莫姑娘也聽皇上說了,今後你也不需夜裡當值了,今日也不早了,明日趕在皇上下了早朝前就成了。”
莊一念不言有他,道了一聲謝便告了退。
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內裡漆黑無光,靜的只餘風聲,忽然覺得,一個人住也並非全是好的。
翌日。
一大早的天還未亮,莊一念便早早起身梳妝,趕到了茶室。
早朝前,徐長厚親自來了茶室,方一進門便道:“皇上昨夜歇的晚,待會兒備下參茶。”
正在分茶的莊一念低身一禮:“喏。”
徐長厚聞聲一看:“是你。”繼而眼中有着些許讚許的笑意。
雖然昨夜徐長厚說她可以趕在皇帝下朝之前來,但是莊一念卻不能真的仗着皇帝對她多看一眼便“恃寵而驕”,今後的日子且長着。
莊一念手腳麻利的將參茶煮好,呈上,徐長厚笑着點了點頭:“你隨我同去罷。”
“喏。”
偏殿中,皇帝正在整裝,徐長厚入內一禮:“皇上,昨兒睡的晚,不妨先喝杯參茶。”
莊一念將將茶盞呈上,皇帝見是她,將茶盞接過輕呷一口遞給了徐長厚,遂而問莊一念:“還記得昨夜朕對你說過的話。”
這話乍一聽極爲曖昧,殿內伺候起居的侍婢聞言皆將頭低了一低,就連徐長厚都“識相”的退了小半步,如此倒是讓莊一念極爲尷尬,卻也不能解釋,只低首:“奴婢記得。”
皇帝點了點頭:“今日等着。”
莊一念咬了咬牙,這皇帝爲何喜歡將話說的如此不清不楚,平白惹人猜想,卻還只能硬着頭皮應道:“喏。”
此時莊一念即便不擡頭,也能想像得到那些明裡暗裡的眼神,還有聞得此言的衆人心中猜想如何。
真是……有理不能說。
早朝臨近午時方纔散去,皇帝貼身內監前來傳茶。
那內監對莊一念笑着一禮:“莫姑娘,皇上傳茶。”
一見之下,竟是當日從別院接自己回宮的那名內監,莊一念一笑道:“原是你。當日你說你師傅如何,我便應該想到你是徐公公的徒弟。”
那小內監與應該與莊一念現下身子的年紀相仿,生的脣紅齒白的倒是清秀,時常一臉笑容讓人瞧着順眼:“奴才順喜。當日路趕得及,未能及時向姑娘道明身份,疏忽了。”順喜說着又頷首一禮。
順喜是徐長厚的徒弟,又在御前伺候比莊一念久,但莊一念的官級高他一級。
“我入宮未久,更是方纔調到御前來伺候着,許多事情並不是十分清楚,今後同在御前當值,還請順喜公公多多提點。”莊一念也並未仗着官級而自視甚高,同樣低身一禮。
“莫姑娘客氣了。”
莊一念開始煮茶,順喜說:“早朝上皇上發了好大的脾氣,待會兒莫姑娘奉茶……”
順喜話未說全,莊一念卻是明白,笑着頷首:“多謝你提點。”
“若是無事,那奴才就先告退了。”順喜一禮,莊一念頷首。
無論莊一念今後想要做什麼,徐長厚與他手下的人,是第一個不可得罪的,這些人,今後也必然會是她成事的一番助力。
……
奉茶入殿,還未近前,便見皇帝一個茶盞扔向了殿中“啪”的一聲摔的粉碎。
莊一念的腳步頓了頓,擡眼看了殿中,沒想到跪着的竟是大皇子。
大皇子的額頭被茶盞濺起的碎瓷劃破一點,留下一道血印子,頭壓得低低的背脊微駝,一副任打認罰的模樣。
對於這位,莊一念並不熟悉,雖然五年前見過幾面,卻並未留下什麼印象。
只因爲這位平日裡實在是……對於一個皇子來說,太尋常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