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一念獨自先回洛陽探明情況,無論對她或對生如一都是更加安全的方式。更何況她急於想知道現下宮中究竟如何。
且回洛陽的一路上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險象環生,反而無論城鎮中與官道上都與尋常無異,絲毫不見風雨欲來之勢。她想,也許是這些城鎮離洛陽稍遠,暫不知情也是有的。
一月未曾停歇的策馬疾馳,終於即將到達洛陽。
傍晚,莊一念入了臨近的一座城鎮。客棧中店小二笑臉相迎:“客官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將繮繩扔給了店小二:“一間上房。”
“好嘞,上房一間。”
此時華燈初上,正是酒樓客棧中最爲熱鬧的時候,進了門見堂上幾乎坐滿了食客,本要上樓去房中的莊一念腳步一轉,在角落一張桌前坐了下來,吩咐店小二:“燙一壺酒,來幾個小菜。”
店小二麻利的倒了一杯粗茶笑應着:“好嘞,客官稍等。”
“你們聽說沒,洛陽要亂了。”
“當然聽說了,你可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莊一念裝似無意,卻豎着耳朵聽身後幾人的低聲議論。
“這還用說嗎,肯定是……”
那幾人刻意壓低了聲音,莊一念沒能聽到最後幾個字。
“客官,您的酒菜。”片刻,店小二端着托盤上菜。
莊一念點了點頭問:“小哥,這到洛陽還有多久的路程?”
店小二一聽莊一念是要去洛陽,當即道:“若是客官騎馬,半日就到。但是……”
四下看了看,店小二壓低了聲說:“但是小的勸客官,不論什麼事兒現下還是別去洛陽的好。”
“哦?爲何?”莊一念裝作不知。
那店小二張了張口,卻是忌諱莫深的搖了搖頭:“這小的不能亂說,只勸您還是別去的好。”
莊一念一笑,取了一錠銀子塞到了那店小二的手中。
店小二見了銀子一喜,躊躇着一瞬終是沒能抗拒的了銀兩的誘惑,坐到了莊一念身旁低聲說:“今兒一早,洛陽城外被駐兵給圍了。”
“可知是什麼人,爲何圍的?”莊一念追問。
“具體因爲什麼小的可沒聽說,但是聽聞從洛陽回來的商客說,在城外駐兵裡見到了端王爺的人。”
“端王爺……”
店小二以爲莊一念不知端王爺是誰解釋道:“是,就是端親王”
莊一念眉心緊蹙。
店小二見她不語,又勸了一句道:“總之客官您還是別去了,就算去了也不一定入得了城,更何況……都說洛陽要升亂了。”
皇帝有數個兄弟,但在當年登基後不久,便死的死,外放的外放,而皇帝只將端王爺留在了洛陽。
當年諸皇子奪位,端王爺向來不爭未曾參與其中,但在最緊要關頭卻幫了皇帝一把,若是沒有端王爺當年的相助,皇帝的皇位不一定能坐到穩當。所以皇帝念及此情,將端王爺留在洛陽,也是唯一留在身邊的兄弟。
今日他率兵圍城,必是爲了解皇帝之困吧。得此消息本應心安,但爲何那種莫名的不安之感更甚。
命運的巨輪悄然轉動,無法預料下一個將碾死的是誰!
翌日天色未明,莊一念早早動身啓程向洛陽而去。
店小二見她執意前往,惋惜一嘆,好似莊一念此去洛陽是爲赴死一般。
從此地趕往洛陽不過半日路程,這一個月來,卻是莊一念走的最爲忐忑的一段路。
旁人皆是近鄉情怯。但此時她卻是,近城心怯。
正午,莊一念到達洛陽城外圍,遠遠便見到了將洛陽包圍的黑壓壓的駐兵,她料想洛陽城內的駐兵應不過萬人,但眼前所見,足有數萬之多。
所有兵士呈洛陽禁衛服制,但那一片肅殺之氣卻如何都不像是常年洛陽駐守生活優渥的皇城禁衛,反而像是……征戰的士兵。
臨近城外,莊一念下了馬,隨着零星行人向城門走去。
她如今一身粗布長衫,做男子裝扮,整月來風霜露宿使得面容早已沒了離宮之時的白皙,膚色暗黃粗糙,打眼瞧着不過是形容粗鄙的少年而已。
瞧着最前頭的行人被仔細盤查後入了城,莊一念想這並未如那店小二所言不準出入,只聽那城門檢查的兵士說:“只進不出。”
每一個要入城的人都檢查的很仔細,連婦人提着的菜籃子都要翻看一眼。
莊一念裝似無意的四下看了看,眼見各個城門守軍駐紮防守嚴密,但卻不見動靜,似有對峙之勢,不知宮內是什麼情況。
突然,莊一念的視線定格。
遠處那人一身銀色戰甲,日光之下耀的人睜不開眼睛,素日裡那張溫潤如玉的面容,此時卻眉眼之間夾帶了更多的陰鬱之氣,眼角眉梢不見了他時常帶着的淺笑,脣角微微向下,蹙眉聽着身邊將領說着什麼,目光審視着面前的洛陽城,手中長劍緊握。
他會使劍?她從來不知。
WWW⊙ TтkΛ n⊙ c o
那一雙白皙欣長的手,在莊一念的印象中,從來只是握筆而用的。
被那銀色明輝耀的眼中酸澀,不知怎的便溼了眼眶。
那人突然回過頭來,隔着幾百士兵遙遙的看向她。
莊一念猛地別過頭去,不敢再看,垂着眸子隨着人流向前走去。
以爲忘記了,以爲不在乎了,以爲今後只是陌路之人了。
都只是她以爲而已……
守城士兵打量了莊一念一番問:“入城做什麼?”
莊一念回:“家中長輩病重,入城見他最後一面。”
那士兵見莊一念神色有些悲慼,眼角似乎還掛着一滴淚水,不禁皺了皺眉,覺得這少年哭哭泣泣娘們兒的很,也懶得再理會,揮了揮手:“進去吧,但是馬留下。”
“爲什麼?”莊一念問。
那守兵瞪他一眼:“馬匹車輛一律不準進城!”
還未待莊一念再言,便有一兵士將她的包袱從馬上扯了下來扔到她懷裡,繼而扯過繮繩牽着馬匹向另一邊走去。
莊一念抱着包袱極爲尷尬,氣憤卻又無法,只得忍氣吞聲向城內走去。她打算先回清水茶樓,問過千御宮中情況再做打算。
但突然……
“站住!”
身後有人高聲喝道。
莊一念回身,以爲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卻見一名身着戰甲的將領正向她走來。
周圍百姓見此,迅速避開老遠,轉瞬之間,只剩莊一念獨自一人抱着包袱立在當下。
那將領近前對其抱拳一禮:“姑娘隨我來。”
“不知所爲何事?”莊一念心生警惕。
那將領還算和顏悅色:“姑娘現下不便回宮,端親王請您到大帳一敘。”
話已至此,莊一念避也避不得了。
只方纔那一眼,他便認出了自己。
方入了城,又出了城,那將領在前帶路,莊一念身後還跟着兩名士兵,似是怕她轉身逃跑一般。
駐軍大帳前,那將領撩開了帳子對其道:“姑娘請。”
莊一念抿了抿嘴,抱着包袱的手也不自禁的緊了緊,要見他,終是不自在的。
入內,帳簾在身後落下,偌大的帳子中,只剩下她二人。
他依舊是方纔見到的那一身明輝戰甲,只是此時負手而立,背影少了一絲肅殺。
被識破了身份,莊一念也不必再裝,低身一禮:“奴婢見過端王爺。”
他聞聲回過身來,虛扶一把:“莫姑娘請起。”
她一身風塵僕僕,抱着灰布包袱的尷尬模樣瞧着有些好笑,端王爺不禁一聲輕笑道:“莫姑娘一路趕回洛陽,辛苦了。”
莊一念聽着這話有些古怪,但一時也挑不出什麼錯處,長了張口不知說什麼好。
端王爺近前兩步,低眸看着面前的她問:“莫姑娘是想要回宮?”
莊一念自然不能說她要去找千御,只點了點頭:“是。”
“莫姑娘應當聽聞了宮中發生了何事。”
莊一念頷首:“是。”
素日裡的伶牙俐齒,在他面前卻終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甚至從始至終不敢擡頭去看他的眼睛。
明明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爲何每每見了他卻好似自己犯了錯一般。
兩個人約定好了一起到終點,她卻沒有信守諾言的先行離開了,那種內疚不安……
原本是恨他的,恨他移情別戀,可自從聽了別院馮公公的那些話,她那些本就不多的恨,便再也提不起來了。
“莫姑娘暫時留在這裡罷。”他沒有過多解釋,只是溫和的命令她留下來。
莊一念擡頭看他,他也一直在看着她。
見她終於擡起頭來,端王爺淡笑問她:“有什麼想說的嗎?”
那雙眸子依舊溫柔的好似一罈蜜糖,只要輕觸一瞬,便會溺在其中再難脫身。
“王爺的眼睛……對所有人都這麼溫和嗎?”
話一出口,莊一念當即就後悔了,自己這是怎麼了,竟會說出這種不着邊際的話。
“若王爺無事吩咐,奴婢先行退下了。”莊一念雙頰燥熱,低着頭恨不能立刻找一個洞鑽進去,不待端王爺應允,她便轉身向帳外走去,恨不能用跑的。
一把撩起帳簾,大步出了帳子,簾子在身後落下的那一刻,她聽到他的一聲輕笑。
好似許多年前,她不慎將他最愛的那一張白玉屏風摔得粉碎時,低着頭等待他斥責,他卻一聲輕笑揉着她的長髮說:“碎便碎了,未傷到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