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一愣,過了一會,笑了出來:“什麼?”
穆曉蘭看了看她,突然轉換話題:“哎,姐,跟我說說,你哪人啊?”
楊玄說:“戶州本地人,不過十幾歲出去上學,之後又在外地工作好多年,現在可能聽不大出口音來了。”
穆曉蘭點點頭:“是麼,沒看出來,我覺得你像那種特別溫婉的江南人。”
楊玄的眉尖略微往上揚了一點,對自己這個新得來的評價挺意外。
穆曉蘭站起來,圍着她轉了一圈,隨手把一本放在高處的畫冊遞給一個小朋友——楊玄坐在一個小孩子坐的矮凳子上,兩條長腿有些委屈地略微蜷着,身上一條簡單的牛仔褲,一件領子上略微有花紋的白色亞麻襯衫,除此之外別無修飾,頭髮和皮膚的顏色都偏淺,眉目並不十分驚豔,唯有看得時間長了,才品出那麼幾分清秀溫婉的氣韻來。
“我就是覺得你有種江南美人那種……叫什麼?”穆曉蘭想了想,“哦,洗盡鉛華的感覺,你看現在大街上的女的,要麼刁蠻,要麼任性,要麼跟我們公司那個滅絕師太似的,頂着一張閻王臉,有幾個還跟你一樣,說話溫言細語不急不慌的。”
楊玄垂下眼笑了一聲,心想這姑娘的嘴可真是太甜了,明知道她在故意恭維別人,偏偏還撓得恰到癢處。
穆曉蘭就問:“我要是男的我肯定追你,娶回家也肯定是個賢妻良母,就以我這雙縱橫人間的X光眼,一眼就能看出來那個徐暨對你有意思。”
這時候一個小女孩屁顛屁顛地拿着一張蠟筆畫跑過來,塞到楊玄手裡:“阿姨阿姨,你看我畫得好麼?”
不知爲什麼,也或許是她經常來的緣故,小孩們總是特別喜歡這個楊阿姨,尤其是幾個長期住院的,跟她已經混熟了,幾個人到一塊經常會有一些類似爭寵的行爲。
楊玄立刻眉開眼笑地說:“哎呀,真厲害,來,阿姨給你個獎勵。”
穆曉蘭就看見她從兜裡掏出一個迷你小印章,在蠟筆畫的角落裡蓋了個章,上面是一條胖乎乎的小蟲,比着拇指,抱着一個大大的一百分牌子。然後楊玄拍拍小女孩的肩膀,指着旁邊一個高個男義工說:“去讓那個大哥哥給你把畫帖高高,掛在牆上,給以後的小朋友看。”
小女孩美滋滋地跑過去了,穆曉蘭想,原來當幼兒園阿姨也可以這麼專業啊……
楊玄臉上帶着笑容轉過頭來問穆曉蘭:“那請問,以你那雙縱橫人間的X光眼,還看出誰對我有意思了?”
穆曉蘭“嘿嘿”笑了一聲,往她旁邊一坐:“肯定多了去了。唉,不提這個,提這個我就鬱悶,越想早點嫁個好男人,遇到的越都是爛桃花。”
楊玄心裡其實不是不八卦的,每次辦公室裡的姑娘們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說小話的時候,她都非常好奇,但是又覺得探頭探腦地湊過去……好像不大好,於是總是做正襟危坐兩耳聞窗外事狀,其實豎着耳朵聽得比誰都認真。
就是不知道爲什麼,可能辦公室裡的姑娘們也都像穆曉蘭一樣,誤會她挺“溫婉”的?或者她自己身上帶了什麼奇怪的氣場,於是從來沒人跟她主動說。
就像現在,楊玄小心翼翼地看了穆曉蘭一眼,心想接着說啊接着說啊,可是就是不好意思當面問出來。
果然,她又遭到了一向的待遇,穆曉蘭回過神來,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算了,不跟你說這些破事了,你肯定沒興趣聽。”
楊玄心裡默默地抹過一把滄桑的傷心淚,好奇心沒有得到滿足,企圖用其他一些什麼事轉移注意力,結果悲憤地發現沒有其他事,她才終於忍不住裝作若無其事地說:“你就說說唄,反正坐在這邊也沒什麼事。”
穆曉蘭頓了頓,塗着珠光色指甲油的之間掐着一個小熊的帽子,嘴角微微往下撇了撇:“也沒什麼,就是我們公司有個已婚的猥瑣男,最近不知道吃錯什麼藥了,總纏着我。”
楊玄心裡的八卦小火星火燎原了,她忍了半天,才忍住沒往穆曉蘭那邊挪挪屁股,問:“啊?是百興的麼?”
“是啊。”穆曉蘭沒心沒肺地說,“還是我領導,你說膈應不膈應?”
楊玄立刻點點頭。
穆曉蘭皺起眉:“他想得美,老孃是想傍大款,想嫁有錢人,可那也得當正房啊,我纔不給人當二奶。”
呃,這……楊玄心虛地往周圍瞥了一眼,很好,幾個大學生志願者正在組織小朋友們玩一個衆人蔘與的遊戲,她們周圍沒有兒童,可以稍微不宜一點。於是她本來就輕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問:“是你們那個姓李的老闆,還是那天吃飯的時候來的那個戴眼鏡的?”
不怪她妄自揣測,百興公司,楊玄就認識這麼兩個。
穆曉蘭一聽,趕緊澄清說:“沒有沒有,是另外一個,我跟你說,我們李老大人挺好的,特潔身自好,而且人家眼光也挺高的,還沒結婚呢。”
之後好像怕楊玄不信一樣,還特意補充說:“真的,真是個好人,現在挺難見着這麼好的男人了。”
楊玄被她這推銷員一樣的口氣嚇了一跳,眨眨眼:“哦,是麼。”
穆曉蘭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頭了,於是乾笑了兩聲,嘆了口氣,略微帶了一點撒嬌的口氣說:“可惜呢……人家看不上我這種層次的。姐,我跟你說,我可不想上班了,就想嫁人。”
楊玄感覺對她這個志向沒什麼好評價的,就隨口應了一聲,收拾起小孩們不玩的玩具來。
穆曉蘭一邊蹲下來幫她,一邊自己絮絮叨叨地說:“嫁個有錢的,以後就不用奮鬥,不用起五更爬半夜,週末被老闆拎出去陪酒,也不用一大早起來跟一大幫臭男人擠地鐵擠公交車。我可以天天睡到自然醒,然後花一個小時打扮,出去購物逛街做美容,到處玩,想花多少錢就花多少錢,撒個嬌,金卡就到手了……”
楊玄不打擾她的白日夢,卻被逗樂了。
“哎,姐,你笑什麼啊?這纔是女人應該過的日子啊!”穆曉蘭一本正經地說,“男人就是應該掙錢養家的,女人就是應該好好享受,幫他們花,敦促他們掙更多的錢!”
楊玄想了想,問:“那照你這麼說,女人也太好當了,全世界的男人都應該趕緊自殺,下輩子投個女胎。”
穆曉蘭一點也沒有受教的感覺,還哈哈地傻笑起來:“姐你還挺逗。”
在楊玄看來,假如生活是一個巨大的投資組合,婚姻可以有,但只能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需要很多其他的項目來對衝——鑑於只有這一項,抵押物是人。
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人更有波動性、更不好操控的東西了,這是一個風險極大的投資,只因爲有某種概率可以從中獲取暴利,就把婚姻當成人生全部的經營……楊玄認爲,這是不智的。
不過呢……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活法,每個人的風險偏好都不一樣。楊玄看了穆曉蘭一眼,覺得人各有志,有些話實在不應該多說,於是也就沒接話。
“哎,對了,姐,你瞧我這記性,差點給忘了。”穆曉蘭一拍腦門,終於想起正事來了,“我們公司不是想借這個平臺推銷兒童食品麼,今天在樓下有個健康小宣講,因爲是藉手拉手的平臺,所以穿的都是百興贊助給手拉手的那種馬甲,一會換上一起過來吧?”
這個周姐已經交代過了,並要求她一定配合,好不容找到這麼個贊助大戶,一定得巴結好了。
活動結束以後,所有的義工在樓下的宣傳平臺上亮了個相,合了影,然後百興一人給了一個紀念的小包裝奶粉,就沒他們什麼事了。
百興的市場營銷人員挺有兩把刷子,說得挺有煽動性,楊玄聽了兩耳朵,都有點想買回去給鬧鬧吃——儘管他們已經冷戰半個多月了。
她正準備悄悄離開,前排坐着的李伯庸卻突然回過頭來。趙軒瞥見,找準時機,偷偷在李伯庸腰上捅了一下,李伯庸於是頓時感覺被桃花撞了一下腰,不知怎麼的,就突然脫口說:“楊玄,晚上要是沒事,我請你吃頓飯吧?”
趙軒低頭悶笑。
楊玄愣了愣。
李伯庸立刻意識到自己唐突了,於是絞盡腦汁地解釋說:“嗯……別誤會,沒別的意思,就是挺謝謝你們的……”
然後他發現這句話也不對勁,謝也應該是謝手拉手義工,又不是楊玄牽的線,跟她有什麼關係呢?李伯庸突然覺得臉上有點熱。
幸好這時候楊玄想起,鬧鬧今天不該她輪班,回去也沒事幹,到時候又忍不住手賤去關注0235的那支破股票,於是比較痛快地點頭答應,又重新坐了回去。
李伯庸乾咳一聲,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轉過頭去,使勁在底下給了趙軒一拳。
趙軒一邊吃痛一邊悶笑,心說小樣吧,當我不知道呢,當初在我們學校培訓的時候,你小子暗戀過的我們班那班花,不就是這款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