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姨,她真是個熱情似火、行動如風的女子……
楊玄後來才明白了這個道理,她按照正常人的思維,先買了些老年人常用的保健品,拎着去了李伯庸家,一箇中老年婦女剛一開門,楊玄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對方就快嘴快舌地說開了:“哎喲,這肯定就是我們家伯庸說的那姑娘,長得那麼俊啊!快進來快進來!”
楊玄不知道怎麼稱呼,只能籠統地說:“阿姨好……”
好字還沒完全吐出來,老姨就一隻手攥住她的手腕,一邊往裡拉,一邊用另一隻手非常自然地接過她拿的東西,嘴裡熟練且萬分不真心地抱怨着:“哎你看這孩子,來就來了,還買什麼東西,聽話啊,帶回去。”
楊玄:“……”
李伯庸靠在門上,跟老姨夫一起慘不忍睹狀,幸好楊玄上道,迅速反應過來,趕緊說:“哪啊,專門給您買的,第一回見您,家常東西,禮不重,您別嫌棄。”
老姨心滿意足地把東西收了起來,笑得見牙不見眼的:“瞧這閨女多會說話,快坐,坐!”
老姨禮收得實在,招待也非常實在,楊玄進來的時候就聞見了廚房飄出來的香氣,剛一坐下,大盆的紅燒肉,醬肘子,燉雞,清蒸魚就開始一盤一盤地端上來了,滿滿地擺了一桌子,足夠餵飽四頭豬。
楊玄當然不好意思坐着等吃,立刻要站起來幫忙,老姨一把把她推開,一隻乾瘦的手爆發出活像相撲運動員一樣的神力來,像栽蘿蔔一樣地就把楊玄給按在沙發上了:“別動別動!哪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伯庸端菜去,還有那老頭子,你那倆眼長着是留着出氣的是吧?”
楊玄說:“阿姨沒事,您別這麼客氣……”
可惜她那點微弱的掙扎,在老姨眼裡,就跟一隻小雞仔差不多,末了老姨還在她後背上拍了一下,楊玄感覺對方這一下把她胸腔裡的氣都給拍出來了,差點嗆出來,老姨嘖嘖地說:“父母都不在身邊吧?瞧這孩子瘦的,多可憐,這小手跟蘆柴棒似的,我老家那孫子才六歲,都比你有勁。”
楊玄:“……”
她忽然明白了,爲什麼老姨夫身上帶着一種奇異的憂鬱……
等菜上了桌,楊玄才發現,他們家用的碗不是平常人家的小碗,是海碗,老姨把一個大海碗的米飯扣在了她面前,豪氣沖天地說:“這是老家自己種的米,香!”
楊玄的笑容扭曲了一下,下一刻,老姨又把一大塊足有人拳頭那麼大的排骨直接夾進了楊玄的碗裡:“嚐嚐老姨的手藝!”
楊玄說:“謝……”
雞鴨魚肉開始雨點一樣地打進她碗裡,轉眼間變成了一座小山,楊玄尾音微顫:“……謝阿姨。”
今天爲什麼沒把鬧鬧那個吃貨帶在身邊呢?
老姨夫看不下去了,小聲地說:“別給姑娘夾那麼多,人家吃不了。”
老姨拿眼瞪了他一眼,老姨夫默默地縮回自己的飯碗,食不言寢不語了,楊玄歎爲觀止地想,原來老李家的男人上桌以後是不讓說話的……
老姨清了清嗓子,開始個人演講,從李伯庸小時候如何孝順,如何品學兼優,到家庭條件如何苦大仇深,這些年如何艱苦奮鬥數了個遍,楊玄食不甘味地聽着,同情地看了李伯庸一眼,感覺他簡直就是那個高考作文裡面常用的那些“寒門子弟,身殘志堅”例子的典範。
李伯庸終於聽不下去了,感覺他老姨越說越不像話了,活像個拉皮條的,雖然說……他是有點那個意思,可是八字還沒一撇呢,於是皺皺眉打斷了她:“姨,您瞎說什麼呢?”
老姨在桌子底下使勁踩了他一腳,笑得像朵工筆的菊花似的,拍着楊玄的肩膀說:“我們家這孩子啊,別的都不說,都是身外之物,唯獨一點好——仁義,知道好歹,會疼人。”
楊玄猛地扭過頭去,一隻手捂住嘴:“咳咳咳咳咳咳——”
老姨手勁太大,嗆住了。
老姨驚詫:“哎喲彆着急啊!慢慢吃,慢慢吃,我給你端水去啊,慢慢的。”
她一離開,老姨夫立刻鬆了口氣,李伯庸往廚房的方向偷看了一眼,然後迅速地把楊玄的碗端過來,撥了一大半到自己碗裡,衝她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指“噓”了一聲。楊玄淚流滿面,頓時感覺李伯庸同志在自己心裡的形象高大了起來——簡直就是那個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老姨回來,楊玄把碗往大盆的紅燒肉底下移動了一下,用影子遮住了,一時沒人發現,老姨繼續口若懸河,推銷完李伯庸,又開始盤問人家姑娘的家庭情況,多大了啊?家裡哪裡人啊?以前談過戀愛沒有啊?幹什麼工作呢?家裡幾口人,都是幹什麼的啊?以後有什麼打算啊?想找個什麼樣的?
李伯庸終於再次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她:“姨,吃着飯呢,你瞎問什麼呢!”
楊玄眼角一陣亂跳,因爲老姨被打斷的問題是:“想什麼時候結婚要孩子啊?”
老姨瞪了他一眼,噗嗤一笑:“你一個大小夥子,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人家姑娘都沒你那麼矯情!”
楊玄立刻說:“沒有阿姨,我從小就有一毛病,臉皮特厚,真的,錐子都扎不透。”
老姨“咯咯噠噠”地笑起來,一高興又拍了她一下:“我就喜歡這姑娘,文靜,還爽利!”
楊玄肩膀往前一錯,直接磕在了桌子上。
終於,老姨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感覺滿意了,說出了正題,問楊玄:“我聽伯庸說,你以前是搞這些股票的?”
楊玄鬆了口氣:“嗯。”
“那給姨說說,這0235是怎麼回事?我看了看,這兩天還跌着呢,怎麼就說讓買呢?”
楊玄想了想,說:“不瞞您說,這是一支垃圾股,我看了,業績不怎麼樣,您要是想搭車,最好現在就建倉,一般是短線,一個月上下,莊家就要出貨。”
老姨純屬跟風瞎炒,完全不知道什麼是垃圾股什麼是績優股,也沒心情聽裡面是什麼原理,眼睛一亮,問:“那我什麼時候賣?”
“您看電視麼?”
“看啊!”
楊玄說:“有股評家蹦出來點評這隻股票了,就是差不多要漲到底了,別管它是什麼價,也別管它漲得有多兇,立刻拋。”
老姨眨巴眨巴眼:“爲什麼呢?聽着怪玄乎的。”
楊玄知道說複雜了她也聽不懂,於是簡單地說:“股價是被莊家拉上去的,等人都跟風買了,莊家也就趁機撤了,0235這個破垃圾股沒有能在高位長待的能力,沒到頂的時候莊家就會開始拋,要是發現拋不完,就該砸盤了,跑得慢了就被砸在裡面了。”
老姨樂了:“明天我就買去——哎,別光說,吃啊!吃完啦,這麼快?餓着了不是?等着老姨再給你盛碗湯去啊……”
楊玄頓時僵住,還沒來得及捂住碗,已經被眼疾手快地搶走了,她趕緊乾咳一聲:“謝謝阿姨,我夠了,真夠了!”
老姨豪邁地“哈哈”一笑:“行啦,老姨知道你們年輕小姑娘臉皮薄,我年輕那會,到婆家看家,也不敢吃飽,我娘還偷偷給我塞了兩張大餅呢!”
楊玄只得用沉痛的目光看了李伯庸一眼,李伯庸先是假裝沒看見。
楊玄做作揖狀,李伯庸終於往廚房方向看了一眼,趁着老姨還沒出來,仰天長嘆一番:“得,莊家跑太快,砸我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