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七天楊玄很忙碌,於公,幫着趙軒打點了一些百興的新股東——這是趙軒的專業,她只是在這最開始的時候起一個穿針引線的作用就可以了,有好幾天都在酒桌上度過。
這些人裡,包括徐暨在內,很多人都是她以前認識的,如果是大半年前,楊玄肯定不想見到他們,不但不想見到,恐怕一想起來就會頭疼,現在卻有種別樣的親切,她好像一臺被加滿了油的機器一樣,無論是大家坐在一起互相吹牛故作高深,還是算計起對方來的不遺餘力,都像是一把火,隱隱約約地點着了她身體裡,那把熄滅了三年的火。
於私呢,李伯庸他爸第一年帶着小妹來戶州城過年,老人家按照老家的風俗,還給她塞了紅包,紅包裡是錢啊,楊玄一想到這個事,就怎麼也不肯要,最後還是李伯庸讓她收下了,雖然沒有多少——不過是心意,表示一個家庭對她的接納,以及希望他們能長長久久的。
楊玄還沒轉過來的腦子立刻不過大腦地來了一句:“不對啊,我違約沒成本,這風險也太大了,要是咱倆黃了,這本金不就算百分之百的損失了麼?”
李伯庸只得以下犯上,對皇上胡說八道這件事表達了一下非常非常的不滿意——咬腫了楊玄的下嘴脣。
這期間,很多人在找穆曉蘭,趙軒就是一個,還有穆曉蘭的父母,甚至幾次找上了楊玄家裡,一定要她把人交出來,楊玄過節過得非常疲勞,開始還勉強有心情應付一下這些人,後來正好接到了一通來自深圳的電話,就徹底煩炸毛了,心想尼瑪又不是我爹媽,直接一個電話把保安招來了,客客氣氣地把穆曉蘭家裡的幾個人給“請”了出去。
她抱着雙臂站在門口:“慢走啊您,下回再來,就不麻煩保安同志了,咱們直接110,公安那見。”
穆曉蘭她爸咆哮:“你怎麼說話呢?就是你把我女兒藏起來了!”
“喲喝,”楊玄冷笑一聲,“是啊,我還拐賣人口呢,怎麼着,您要麼也往我臉上來一巴掌?”
這個世界上除了“公主病”“王子病”之外,竟然還有“家長病”。
楊玄拖着長音說:“我算是長見識了,當全天下的人都是您自個兒的閨女兒子,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啊?您可真威武,不牢您費心啊大爺,我自己有爸,我爸要知道你堵在我家門口這麼欺負他女兒,能把您一巴掌扇殘廢了。”
她話音剛落,手機就響了,楊玄臉色陰沉地甩上門自己回到屋裡,深吸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接起來:“喂,您好……對,我是楊玄。”
她沉默地背靠着門柱站在那裡,那邊一個女聲似乎公事公辦地說着什麼。
過了一會,楊玄說:“我明白您的意思,相關一些證據我已經把掃描件發給您了,原件我會帶過去的。”
那邊又說了什麼,楊玄卻突然笑了起來:“不,不用……我很感謝,不過您放心,我自然有自己的辦法,會安全按時抵達的……這確實是我應該做的,沒什麼,確實是那麼回事,我這裡有些底子,做人總要給自己留點底,您說是麼?”
“好的,謝謝。”楊玄掛上電話。
幾天以後,徐暨回深圳的時候,低調把楊玄也帶走了。
王洪生案件重審,但是康金凱看起來勝券在握,朝陽大陸已經改名換姓,陸朝陽活像個秋後的螞蚱,已經蹦躂不了多久了。楊玄則安安分分地待在旅館裡,面都不露,在等着開庭的時候,整理起自己的事業發展規劃。
徐暨則時常過來坐一會,有時候跟她聊幾句,有時候默默地抽根菸就走。
王洪生案開庭前一天,楊玄坐在鋪得滿牀的資料裡,一邊關注美和的進度,一邊聽着電視裡關於王洪生的報道,旁邊的徐暨突然說:“這些年混亂過後,我有種預感,金融市場會前所未有地繁榮起來。”
楊玄一愣。
“就是這種感覺,在法規之前的繁榮,經濟開始大爆炸,然後在一片混亂裡找到新的規則。”
楊玄隨口說:“那不是挺好的麼?”
徐暨沉默了一會,不置可否地說:“你覺得挺好的,說明你還年輕,還敢挑戰,還有幹勁,我卻有點怕了,楊玄,我最近覺得我老了。”
楊玄眼皮也不擡地說:“證監會盯上你了?”
“很多人都在盯着我。”徐暨說。
“你坐黑莊,洗/錢,非法炒作房地產,說出來都夠你挨槍子的,這些要是東窗事發了,你怎麼辦?”楊玄問。
徐暨“嘿嘿”一笑:“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溼鞋?即使我是日薄西山,想和我撇清關係,也沒那麼簡單。”
當一切涉及到利益的時候,關係就會變得格外複雜,這些年,光是相關“房產過戶”的記錄就夠打算查的人喝一壺的,好像當年清朝年間的江南一樣,天高皇帝遠,自成一派,盤根錯節,想要連根拔起,必然傷及根本。
楊玄沉默了一會,她不是白蓮花,這些事她也沾過,雖說不打算再幹,可是……終究還是撇不清關係。
“我聽說,”徐暨頓了頓,頗有興致地看了楊玄一眼,“最近美和正在偷偷注資戶州的房地產,有一塊政府招標的土地,就是他們在暗箱操縱。”
“啊,”楊玄不鹹不淡地說,“消息靈通啊師兄。”
“你是真不怕把你師兄拉下水啊。”徐暨故意嘆了口氣。
“你的賬面上都是乾淨的,我早知道了。”楊玄頭也不擡,“放心,查不到你頭上。”
徐暨還想說什麼,電話響了,楊玄那油鹽不進公事公辦的臉上立刻綻放出了一個笑容,接起電話輕聲細語地換房間說話去了。
徐暨一口氣卡在喉嚨裡,吐也吐不出來,覺得有點鬱悶。
“女人啊……”他感嘆,“年輕人啊!”
儘管她自稱大齡剩女,可在他看來,依然年輕,在萎靡不振之後,依然有條件堅持她的理想主義,她討厭蓄意破壞金融市場秩序的人,在社會給她上過一節大課以後,她依然認爲資產評估的理論是正確的,依然堅持投資而不是投機,依然想做她自己的事業,退縮之後,再回來。
可是他不行了。
徐暨挺直了腰板,撿起自己的外衣,在楊玄嘻嘻哈哈和對方說話的背景音裡,輕輕地帶上門出去了。
有人在查他三年前放在瑞士的一筆假投資,會計作假並不少見,大家心照不宣,可是最近有人在活動。
想一口咬死我,徐暨想,也沒那麼容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只要咬不死我,就有你們好看的一天。
而遠在戶州的李伯庸,這幾天突然發現了他的辦公室裡,偶爾有一些名著讀本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