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山莊。
“噹啷”一聲兵刃墜地,“胡笳十八拍”中最後一人臉色慘白,退出場外,上玄和“胡笳五拍”的決鬥已經結束,那五人聯手齊上,不過百招,就已一一落敗。上玄冷冷望着碎了一地的兵器,“啪”的一聲一抖衣袖,傲然道:“還有什麼人上來?一一奉陪!”
場內外一片沉默,容隱坐在椅上,淡淡看着上玄獨立場中,看了一會兒,才道:“各位都是高手,看明白了嗎?”
上玄一怔,什麼看明白了?
場外衆人仍是一片沉默,“啪”的一聲振響,聿修振了下衣袖,大步自容隱背後走了出來。
“如此看來,我下一個對手,就是你了?”上玄眼見聿修緩步上前,仍是冷笑,“難道你便自負,能將我奈何?”
聿修淡淡地道:“我會盡力。”
上玄退了一步,揚手劈出一掌,喝道:“那你便盡力來吧!你我之間,今日尚是第一次交手呢!”
聿修舉手應接,“啪”的一聲雙掌相接,竟未有什麼驚天動地的變化,上玄這一掌並非“袞雪”,聿修接掌之時閃身而過,他雖是獨臂,那掠身而過激起的疾風卻讓上玄氣息爲之一滯。聿修素來沉穩,往往以簡單招式穩中取勝,很少以奇變出招,如今欺入身前,究竟想要如何?上玄一驚之下,一個轉身,“霍”地脫下外衣,用力外振。聿修一聲輕喝,“嚓”的一聲脆響,袖風過處,上玄的外衣驟然出現千萬裂痕,頓時千絲萬縷,狼狽不堪。場外“咦”的一聲,似乎對聿修的武功頗爲驚異,此時上玄怒火大盛,大喝一聲,“袞雪”揚手劈出,聿修閃身避開,轟然聲響,江南山莊院中炸開一個三尺深淺的坑道,沙石土木飛揚,衆人紛紛躲避。聿修微微一笑,手上招式突變簡單平易,不再行險冒進,上玄卻被撕破的外衣所纏,兩人翻翻滾滾,很快拆了一百來招,上玄連劈數下“袞雪”,聿修都避了開去,但要擊敗上玄,也是渺無希望。正在此時,江南豐長長嘆了口氣,“各位看夠了沒有?我卻是已經看夠了。”
諸葛智滿臉陰沉,“胡笳十八拍”剩餘幾人點了點頭,容隱慢慢地道:“各位都是明眼人,上玄‘袞雪’未成,功力尚不能運用自如,雖然武功不弱,但要以同一招‘纏絲式’勒死十三人,也是絕無可能。他面對‘胡笳五友’性命相搏,也要六十八招過後才分勝敗,自不可能一招之間,在未遇反抗的情形下,殺死十三人。”
“那也可能是他使用了別的惡毒伎倆。”諸葛智冷冷地道。
“方纔聿修撕裂他的衣裳,如果上玄精通‘纏絲式’,在聿修侵入他身前之時他便可以用布條勒頸,一招之間,就可克敵制勝。”容隱淡淡地道,“但聿修都已將頸項送與他指掌之間,他卻只知出掌,不知利用破衣制敵。趙上玄性情單純,不善作僞,今日比武他是不是盡了全力,各位都是高手,自不必我說,他究竟是不是殺人兇手,想必我亦不必再說了。”
衆人面面相覷,各自默然,來到此處的武林中人都是一方豪傑,自然看得出上玄並未作僞,以他的武功修爲,要連殺“胡笳十八拍”那十三人也確是不夠,若此事確鑿,難道那真正的兇手,武功還要高過“袞雪”嗎?
“縱然那些人不是他所殺,那我老堡主、千卉坊滿門,難道也都不是趙上玄所殺嗎?”白堡中有人冷笑,“只怕未必,大家都看見了,以趙上玄的武功,殺死千卉坊滿門,只怕不是什麼難事吧?”
此言一出,人羣中頓時譁然,容隱一掌拍下,“咯啦”一聲,他手下那張木椅紙紮般碎裂,化爲一堆木屑,竟並未四散亂飛,只是整整齊齊碎爲那麼不大不小的一堆。衆人悚然一驚,皆盡變色,剎那靜了下來,卻見他一言未發,只淡淡“嘿”了一聲。
“千卉坊之事,尚無旁證,究竟誰爲兇手,還要查證。”聿修緩緩地道,“能殺千卉坊滿門者,在座各位之中不下十人,不能爲兇手鐵證。”
“那就是說,你們認爲趙上玄不是兇手了?哼哼,我早就聽說,他和‘白髮’、‘天眼’有舊,本不相信鼎鼎大名的兩位竟會護短,如今看來,嘿嘿,不過如此……”那白堡中人冷笑道,“枉費天下武林對兩位如此敬重,千卉坊五十五英靈地下有知,想必心寒。”
聿修一雙眼睛明亮平靜地看着他,慢慢地道:“我並未如此說。”
那人本自冷笑,卻被聿修一句話堵住了嘴,滿面惱怒怨毒之色,卻見聿修一雙眼睛移了過去,明定地盯着上玄,淡淡地道:“你可信得過我?”
上玄道:“信得過如何,信不過又如何?”
“信得過,你束手就擒,待我和容隱查明真相,到時候,人只要有一人是你所殺,你抵命;人若不是你所殺,還你清白。”聿修慢慢地道。
“信不過呢?”上玄嘴角微撇。
聿修神色不變,淡淡地道:“我本就沒想過你信不過我。”
“好大口氣。”上玄冷笑,“我的確是信得過你。”
聿修眼睛也不眨一下:“嗯。”
“但要趙上玄束手就擒,是妄想。”上玄森然道,“我不願!”
聿修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今日你若出去,便是失了與天下和解,查找真相的機會。”他言下之意衆人都明白——如果上玄束手就擒,日後若再發生殺人之事,便與他無關,也可表示他對天下武林之誠意。
但上玄不願。
“我本也沒想過你能答應,”聿修半點也不驚訝,微微一嘆,“你之一生,都在抵抗一些強加你身的……不幸,卻倒似無論走的哪條路,都不得世人諒解……”
“我該感動嗎?好像你理解了?”上玄冷笑,“理解了就讓路!”
聿修退了一步,斯斯文文地負手,竟然真的讓開了路,上玄一怔,就在衆人形形色色,或驚詫或憤恨或困惑的眼光中,大步走了出去。
“決,要喝茶嗎?”前往江南山莊的途中,客棧之內,白南珠柔聲問。
韋悲吟那當胸一掌實在厲害,容配天本想把白南珠快馬加鞭帶回江南山莊,但路上白南珠傷勢發作,如果不停下休息養傷,只怕他便死在路上了,帶一個死人回江南山莊有什麼用?她不得不停下,在秋風縣一家客棧中住了下來。
“不用了,你關心你自己就好。”她支頷坐在窗下,白南珠斜坐牀頭,她眉頭微蹙,心事重重的模樣。
“咳咳……再過兩天,就可上路了。”
她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到了江南山莊,你也必是要死的,這麼着急,莫非是想死在路上?”
“我只願這一路永遠走不完,但更不願你發愁。”他幽幽地道。
“你只要不再殺人害人,我就不發愁了。”她隨口說,隨即也幽幽嘆了口氣,“你……至於其他,那是我欠你的,今生今世,若你被人千刀萬剮,我便也被千刀萬剮就是了。”
他微微一顫,她料他是想及了她被千刀萬剮的情形,嘴角一勾,只見他臉色蒼白:“不……不要。”
“你作的孽,既然是爲了我,自然……我也有份抵罪。”她輕聲道,“答應過你的事,一定做到,我說過會和紅梅一樣不得好死,那就是不得好死。”
“我……”他沉默了,不知想到了什麼。
她凝視了他很久:“南珠。”
“什麼事?”他問。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她慢慢地道,“作孽的時候,殺人的時候,你怎樣面對你自己的心?”
他似乎沒有想過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想了很久,他回答:“我在黑暗之中……”
似乎答非所問,但她明白他答了什麼,心頭涌上絲絲苦澀,“那你在殺人的這幾年,有做過好事嗎?”
他低頭不答,擺弄自己白皙如玉的十指。
“有,是不是?”她輕聲道,“南珠,我一直想問你,你能爲我從俠士變爲惡魔,那能不能爲我,再從惡魔變成俠士?”
他渾身一震,驚慌失措地擡起了頭,眼中一片震驚。
“能不能?”她低聲問。
他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問了一句:“難道事到如今,你還以爲我本是個俠士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這樣問,是不是,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她回視着他的眼睛,慢慢地回答。
他凝視着她,過了好一陣子,忽而輕輕一笑。
就在此時,微風吹過,帶來了少許沙沙的聲音,容配天和白南珠相凝的視線都微微一震——他們都很清楚,這樣的聲音,代表着突變和麻煩。
很快,那些聲音穿過窗底,沙沙地往客棧更深處去,容配天突然“咦”了一聲,白南珠微微一笑:“蛇陣!”這輕微的沙沙移動的聲音和當日桃花林中“紅珊瑚”移動的聲音極像,這次的蛇雖然沒有那日桃林中多,但也是不少,自客棧外進來,很快爬過各家廂房,往庭院深處爬去,顯然那庭院深處定有古怪。
兩人相對沉默,此時此刻,不宜惹事,縱然庭院深處有什麼古怪,他們也插不上手。
“老大,我看將裡頭的和尚全都毒死算了,他媽的那十幾個和尚和他在裡面蘑菇了五天,也不知道比試什麼,我看也不用比了,再過幾天,餓也都餓死了。”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卻是曾二矮,容配天和白南珠都是微微一怔,不知他們說的是誰。
另一個聲音涼涼地道:“少林和尚倚仗人多勢衆,血口噴人說別人有罪就有罪,比皇帝老子還大,他們要抓人回去,沒有抓到豈不是很沒面子?少林寺面子比天都大,就算餓死,也不能半路罷休。”
又有一人道:“我看他們多半就在比試捱餓的工夫,到最後誰沒死,誰就贏了。”
這驅蛇的三人,自是曾家三矮子兄弟,也不知道里面是誰和少林和尚對上了,他們居然如此關心。容配天暗自估算,五天之前開始比試,那就是在他們入住這客棧的前一天,庭院深處就有古怪了,他們在此休息四日,居然毫不知情。
白南珠脣齒微動,極輕極細地道:“少林十七僧。”
容配天皺起眉頭,少林本有十八天魔僧名揚天下,五年前遠赴苗疆一役中喪一人,只剩十七人,不知何故少林寺始終未曾挑選新僧加入,直至如今,人稱“少林十七僧”,仍舊名揚天下。凡有危害江湖人神共憤的魔頭,此十七僧必將其擒回少林寺。多年以來,除逃入“秉燭寺”的數人以及苗疆那場大敗之外,十七僧罕有敗績,如今在客棧中與人相持五天,到底是遇見了什麼魔頭?
庭院深處仍是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息,容配天縱然不願多事,也是有所好奇,凝神靜聽,卻並未聽見什麼。過了一會兒,白南珠仍是極輕極細地道:“趙——上——玄——”
她全身一震,心裡卻沒有覺得有多驚奇,當今之世,要說魔頭,捨去“上玄”,有誰敢稱“魔頭”?雖然……雖然真正的魔頭就在身邊,但受傷憔悴,待己千依百順,說不出的溫柔體貼,尚有三分楚楚可憐,只怕十人之中,要有八人不信吧?
牀上微微一動,白南珠慢慢從牀上坐了起來,穿鞋下牀。容配天低聲喝道:“你要幹什麼?”
“去看看,難道你不想去看看?”他穿好鞋子,腳步尚有些搖搖晃晃,卻足下無聲。容配天伸手扶住,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
客棧深處有一重庭院,叫做“春風”,裡頭四個房間,乃是客棧最好的房間。此時庭院大門緊閉,淡淡的灰塵之上留着些蛇蟲爬過的痕跡,方纔的蛇陣,果然真的進到裡頭的庭院去了。
奇怪的是,這許多爬蟲進了裡面,裡面也依然沒有半點聲息,彷彿裡面是個空洞,無論什麼東西進去了,都仍然是個空。容配天伸手推門,白南珠低聲道:“且慢!”
“你聽見什麼了?”
“沒什麼,幾位朋友在我們身後,請出來吧。”
“嘿嘿,白南珠耳力不錯,居然聽得出我兄弟在身後,佩服佩服。”庭院外草叢中曾家三兄弟如老鼠般躥了出來,嘿嘿冷笑,“原來容姑娘也在,幸會幸會。”他們成日跟着上玄,但白南珠嫁禍殺人一事,上玄卻從未對他們三人說過,容隱、聿修雖然知情,但沒有證據之前,也從未說過“白南珠纔是真兇”云云,以至於曾家兄弟卻不知道眼前這位臉色蒼白,眉目如畫的白衣公子,就是讓滿江湖惶恐至極的殺人狂魔。
“裡面是怎麼回事?”容配天壓低聲音問,“他……他人在裡面?”
“我們在路上遇到少林寺十幾個和尚,要抓他回少林寺‘六道輪迴’,他和和尚們進了這個院子,裡頭轟隆一聲,不知出了什麼變故,五天沒人出來。”曾家兄弟聳聳肩,“其他我兄弟一概不知,包括裡面是死是活,統統都他媽的不知道!”
“是嗎……如此……”白南珠微微一笑,“容姑娘是上玄的……好朋友,你們陪她在此等候,我去看看。”他推開容配天扶持的手,“咳咳……”
“你受了傷?”曾一矮皺眉道,“受了傷還逞什麼強?只是這道門古怪得很,我兄弟試用了八種方法,始終打不開,甚至刀砍在門上都被反震回來。你傷得不輕,還是不要逞英雄的好。”
“裡面恐怕會有危險,不妨事的,我去去就來。”白南珠咳了一陣,搖搖晃晃走到門前,曾家兄弟大皺眉頭,正在想象“撲通”一聲這站也站不穩的“少俠”被門上的暗勁震倒在地,摔得鼻青臉腫,卻見白南珠躍過牆頭,進牆內去了,隨後門內未再傳出半點聲音。曾一矮揮刀對着大門砍了一刀,只聽“噗”的一聲刀尚未砍到門上,就已反彈回來。要他像白南珠這樣翻牆而過,他卻不敢,幾人面面相覷,只得等在門外。容配天怔怔地看着那道高牆,臉上的表情仍是奇怪得很,突然躍起,也待翻牆而過,驟地“啪”的一聲被什麼東西反震回來,她竟然連牆頭都過不去!
曾家兄弟和容配天相視駭然——這牆內究竟在做什麼,竟然有如此強烈的勁道,讓功力稍弱之人根本無法接近?
上玄在裡面如何了?
白南珠抱傷而入,又如何了?
白南珠見過的場面,不可謂不大和不多,人世間善惡美醜,以至於恐怖、驚懼、戰慄、瘋狂、死亡等場面他都一一見識過,但越牆而過,看見眼前這等場面,還是頗感意外。
庭院之內,是一個巨大的土坑,土坑之邊緣,一羣蛇死在那裡,一看便知是骨骼被內力震得粉碎。那土坑之深,讓白南珠微微一怔,往下一探。原來這春風庭院下是一個石砌地窖,地窖之中收藏碩大冰塊,本爲夏日取冰之用。上玄和少林十七僧在庭院中掌力相搏,交掌之後勁力震塌地窖頂上泥土青石,十八人一起摔入地窖,隨後冰塊失去地窖保護,不住融化,幾人漸漸陷入地底六七丈深處,地底積水不斷增多,頭頂上落下的泥土、磚塊、巨石、以及身旁高疊的巨大冰塊無不構成巨大威脅,一個不慎落了下來,這十八人正在掌力相拼,冰塊砸頭便是頭破血流、腦漿迸裂之災。形式岌岌可危,十八人不約而同背靠地窖,另一掌將掌力往身後地窖牆磚泥土中送去,抵住頭頂下落的冰塊巨石,卻造成了難以罷休之勢。隨着冰塊不斷融化,積水已到了十八人胸口,地窖漸漸空起,被掌力震鬆的巨石又將崩塌。若是平時,巨石砸頭這十幾人自然不懼,雖然不見得毫髮無傷,至少也不會有性命之憂,但此時衆人真力早已折損了大半,行氣一個不慎就有可能被對手逼回,狂噴鮮血而亡,何況巨石當頭砸下?以至於十八人苦苦相撐,竟撐了五日,偶爾能以身邊冰水解渴,卻無法出聲,身邊巨石承受偌大真力,一旦哪個先支撐不住,必定塊塊碎裂,當頭傾瀉而下,因而雖然苦不堪言,十八人仍舊咬牙堅持,饒是這十幾人都是當世一流高手,此時也已油盡燈枯,奄奄一息。
“啪”的一聲輕響,少林十七僧中的“餓鬼僧”緩緩啓目,只見有人自地窖崩塌之處躍下,踏足冰雪融水之上,臉露微笑,那張臉半紅半白,白者白堊,紅者胭脂,全然遮去了本來面目。此人踏足水上,隨水輕輕晃動,在他這等高僧眼中看來,每一下晃動都暗合了水之韻律,以至於始終不沉,輕功、內力之佳,平生未見。
上玄一睜眼,驟然見一名紅衣人當空躍下,此人紅衣如紗,一張臉半紅半白,正是數月之前他在桃林中遇見的“白紅袂”,此人當日彈琴、箏、吹簫、笛等樂器,手法妙絕,卻不知武功之高,竟至於斯。
“五日相持,竟然仍是不勝不敗之局,諸位的武功修爲,委實令人震驚。”那紅衣人“白紅袂”微笑踏於冰水之上道,“只是再撐下去,只怕各位數十年的根基修爲,就全毀在這地窖之中了,不如我數到三,大家一起罷手吧。”
罷手?五日之內,誰沒有想過罷手?只是一旦罷手,頭頂上的石頭立刻砸將下來,各人早已筋疲力盡,要如何抵擋?耳聽來人拍手數道:“一、二、三。”上玄當先收了掌力,少林十七僧亦一起收掌,果不其然,頭頂轟然一聲,砌牆的石塊碎裂成雞蛋大小的碎石,瀑布般奔涌而下,剎那塵土飛揚,不見事物。便在碎石傾瀉而下,衆人大駭之際,突地煙塵之中有強風掠起,碎石遇風偏移,噼裡啪啦震天大響,那些碎石竟然都避開人身,一一跌入冰水之中。十七僧一個一個縱身而起,躍上地面,塵土飛揚之中,上玄只覺一隻手臂抄到自己腰際,有人低聲笑道:“好朋友,能和十七僧對峙五日,讓我對你刮目相看。”他本要反抗,但委實已經筋疲力盡,被人一把帶起,直掠上地面。
地窖之外,空氣清新,花草繁茂,和地底截然不同,少林十七僧一一躍上地面,此時都盤膝而坐,運氣調息,這五日相持,大傷功脈,只怕十七人中,有一半以上武功大損。上玄運一口氣,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冷冷地看着將他救起的恩人,“白紅袂?”
那人一笑,突地揮手“啪”地打了他一記耳光,縱身離去。
上玄無緣無故被他扇了一記耳光,一陣錯愕,手撫着臉,他也曾懷疑過“白紅袂”和“白紅梅”是否有關,或者根本就是同一人?但從聿修那裡傳來的消息,數年之間,江湖中不少人稱爲一個半張臉紅、半張臉白的紅衣人所救,“白紅袂”其人,並非僞裝,而且行事作爲大有俠風,和白南珠所喬裝的癡情女子“白紅梅”大不相同。
但這一位隱俠,爲何要無緣無故給他一記耳光?
正在此時,春風庭院花廊路口走入一人,白衣如雪,腳步搖搖晃晃,正是白南珠。上玄不待氣息調勻,一掌對他劈去,喝道:“白南珠!拿命來!”
白南珠尚未來得及閃避,上玄一掌劈出,隨即一口黑血吐了出來,竟然一頭栽倒,摔入白南珠懷中。
“咳咳……”白南珠似乎半點也不意外,雙手一張,將上玄接在手中,蒼白憔悴的臉上涌起一絲耐人尋味的古怪笑意,伸手把了把上玄的脈門。正在此時,庭院大門終於打開,曾家兄弟和容配天衝了進來,眼見庭院中土木崩壞,少林僧個個臉色蠟黃,只比死人多了口氣,都是一呆,眼見白南珠抱着昏厥的上玄,容配天驟地站住,呆呆地看着他。
“哎呀,他可是死了?”曾一矮和曾二矮齊聲問,曾三矮卻道:“他打死了幾個和尚?”
“他沒事,”白南珠對容配天展顏一笑,“可能‘桃花蝴蝶’終是發作了……咳咳……”他突然全身一軟,抱着上玄驟然一晃。容配天搶上兩步將兩人一起扶住,白南珠臉上露出笑意,靠在她懷中,極輕極細地道:“他的內力根基很好,不像我……咳咳,如果不是這些和尚以車輪戰術,即使中了‘桃花蝴蝶’也可能永遠不會發作,不如將這些和尚統統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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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珠!”她低聲喝道,“大師們德高望重,你不可胡思亂想,你累了,把他給我,我們回房間休息。”
白南珠微微一顫,順從地把上玄遞到她手中,卻見她扶住上玄,轉身的時候,突然握住他的左手,拉着他一起走。
她可能……很害怕。
他輕輕咳嗽,低頭跟着她走,不再提殺人的事。曾家兄弟面面相覷,一起跟上,雖然地上盤膝調息的和尚們“德高望重”,卻是沒有人過去寒暄兩句,問候一聲,片刻間衆人就走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