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我剛到這個飛行大隊的時候,參謀長建議我同兩個單身飛行員住在一起,我打聽到了這個單身漢棲息處所。
女房東熱情地接待了我,她不反對再招一個新住戶進來,不過,她卻意味深長地衝着那扇緊閉着的房門把頭一挑,用烏克蘭話說道:“你去跟他們商量商量看,他們怎麼說,咱就怎麼辦。”
我敲門,從房門裡傳出來的喧鬧聲靜息了,我又敲了一次。
“請進來!”
我一進門,就見圍着房間正中央的桌子坐着好幾個人,其中,兩個人身穿家常便服,其餘幾個人都穿着軍服,他們用戒備的眼光看着我,桌子上擺着小菜和酒杯。
我做了自我介紹,並說明是誰建議我到這裡來的。
“那麼說,你是飛行員了?”一個上身只穿着一件背心的高大健壯的小夥子這樣問着,兩眼卻死死地盯住我的航空機械師領章——我是由機械師改學飛行的。
“飛行員。”我一面回答着,一面打量着這間屋子,兩張收拾得整潔的牀,牀上擺着膨得老高的枕頭,牆上掛着帶花邊的相框。
“你真是飛行員嗎?”一個瘦小的小青年問道。
還沒等我答話,那個穿着背心的年齡稍大些的高大健壯的小夥子,就把他收藏着的一瓶酒擺到桌子上面來了。
“我叫潘克。”他一邊說着,一邊把手伸給我:“脫去外衣吧。”
“我叫米洛。”瘦小的青年樂呵呵地說:“收下吧。不會讓你在露天地裡過夜的,枕頭足夠用。”
潘克滿滿地斟上一杯酒擺到我面前,在座的人都注視着我
。雖然我從來不喜歡往自己肚子裡灌這種迷魂湯,可是?如今盛情難卻,他們顯然是在考驗我呢?我必須經得住才行。
“趕快吃點東西。”米洛中尉見我不是喝酒的行家,就給我端過一盤小菜來。
晚飯後,房間裡多了一張牀,牀上撂着老高一疊枕頭。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很早,接着就開始做早操。
“顯白你守紀律還是怎麼的!”潘克拉托夫在被窩裡嘟噥着。
“只不過是老習慣罷了。”我一邊解釋,一邊穿衣服,準備到外面去跑步。
“啊——既然是老習慣,那就請便吧。”他翻了個身,就再也不說什麼了。
12月的清晨,天氣寒冷,使人振奮,腳下踩着冰雪,咯吱咯吱地響個不住,我剛跑完一圈兒,聽得身後好象有人跟着我跑,回頭一看,是米洛中尉!從那時起,瘦小機靈的米洛中尉,每天都跟我一起鍛鍊身體,後來,他還參加了體操小組呢。
我親愛的年輕戰友米洛!你和我們永別了,在異國的土地上留下了安葬着你的一座新墓,你將永遠活在戰友們的心中。
就在我得知米洛中尉犧牲消息的那一天,上級派我到奧波爾去接收一架飛機。
在那裡,我遇見了那位頭髮全白了的年輕中尉,他談到他自己打的幾次勝仗,談到莫洛上尉用自己的飛機撞毀了敵機,當我向他打聽馬家田上尉的消息時,他沉痛地說:“他已經沒了!犧牲得太冤枉了!”
“他出什麼事了?”
“他的飛機在空戰中被擊中起火,他從座艙裡跳出來,可是?降落傘張不開——開傘拉繩被彈片削斷了。”
“大慘痛了!可惜了的一位好飛行員。”
“是啊!……”中尉低沉地應了一聲,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堅毅地說道:“這沒有什麼?我們一定爲他報仇,我們不是孬種,這裡不是他們可以爲所欲爲的東歐!”
和這位中尉告別以後,我駕着嶄新的飛機返回自己的機場
。
我們出動去強擊敵軍,蘇聯人已經渡河上岸了,必須立即消滅他們。
機羣由阿什凱少校,現在的大隊領隊參謀率領,儘管這是首次全大隊規模的戰鬥出動,但隊形十分嚴整,飛行員們士氣高昂。
這一次的作戰任務雖重,但完成任務的物質條件卻不錯:每一架攻擊機都滿載着炸彈,戰鬥機和攻擊機的炮彈或者機槍子彈也十分充足。
渡口前面的每一條大路,都擠滿了滿載着敵人步兵的汽車、大炮、坦克,當我們飛臨指定地區時,敵人的高射炮朝我們猛烈開火,空中密密麻麻地佈滿了高射炮彈爆炸形成的煙團。
我們顧不得改變飛行高度,一推機頭,都俯衝下去,攻擊機對準蘇軍長長的縱隊猛甩炸彈,隨後,他們再次進入攻擊,用機槍猛烈掃射敵軍,大路淹沒在濃煙烈火之中。
突然,我們機羣中的一架飛機,尾部冒出一條煙帶,隨即起火,火焰越拉越長,看樣子,飛機馬上就要爆炸,無可挽救了!是誰被困在這一團烈焰裹着的飛機裡了呢?
掃射完畢,我們都迫不及待地設法去辨認飛機的號碼,難道是阿什凱少校嗎?一點也沒有錯,被敵人炮火擊中的,正是我們的飛行大隊帶隊參謀!
如今他打算怎麼辦呢?可供他支配的時間只有這彈指一瞬間了,他的生命,已經被擠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夾縫裡了。也許他會跳傘吧?不,他飛得太低,座艙又被烈火嚴密封住,跳傘是無論如何也來不及了。
在那非常可怕的一瞬間,阿什凱少校都想了些什麼呢?這是誰也不知道的,是永遠也無法知道的,他也許是在退出攻擊的一瞬間犧牲在敵人炮火之下的吧?不,看來,當時他還活着,因爲他的飛機不僅退出了俯衝,而且還直線飛行了一段時間,這表明,在這一段時間裡,他還在操縱着飛機,顯然,阿特拉什凱維奇是有意識地駕駛着熊熊燃燒着的飛機,以極快的速度衝向敵羣,與敵人同歸於盡的。
我們懷着滿腔仇恨向敵人的高射炮羣衝擊,我們拼着死命爲我們的長官、我們的戰友報了仇,隨後,我把所有的飛機集合起來,帶着這個機羣再次飛臨他犧牲地點的上空,我們擺動機翼,向我們的帶隊長官致敬最後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