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倆共同度過的這一天裡,我倆踏遍了老鎮周圍的幾乎所有小路,該說的話好象都說到了,有歡笑,也有痛苦,我倆最先想到的人當然是法捷上尉。
當我告訴馬雅麗,說他已經不幸犧牲時,馬雅麗哭了,法捷上尉那豁達開朗的性格,晚上我們三個人在一起散步時的情景,都一齊在我們的腦海裡涌現出來。
我倆都還記得,有一天中午,正當一大羣人排着長隊等候包紮的時候,法捷上尉撥開人羣,擠到護士工作臺跟前去找馬雅麗,楞頭楞腦地問道:“我來找你就是想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一心一意地只愛我們的少校?”
當時,我們倆一方面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幼稚可笑,另一方面也覺得法捷上尉這個楞頭青也着實逗人喜歡,在對人對己的估計上,我同馬雅麗的態度差不多總是一致的,也許正是這個共同點把我們倆結合到一起的吧。
我和她都善於識別他人言行的真與僞,也都喜歡真誠直爽的人,早在馬納斯的時候,當她知道了我的一切,知道我在工作上與個別人有分歧時,她的態度始終與我的一致,這使我覺得她比誰都好。
她理解我,相信我,但她也要求我改變單身漢的某些習慣,對此,我有時讓步,有時不高興。
玩了整整一天,傍晚,當我準備駕機返回部隊時,馬雅麗要到機場去爲我送行,我沒有同意,她很不理解。
可是,我又不便告訴她爲什麼,馬雅麗大概不會知道吧,所有在前線作戰的飛行員都認爲,女人來到飛機跟前是一個不祥之兆呢,不過,她倒也沒有堅持非要到機場去送我不可,我在老鎮上向她告別,就直奔機場而去。
到機場以後我才知道,這裡無法爲我的飛機加油,因爲這種飛機只能使用特種汽油,這種汽油只有鄰近的一個機場纔有,我只好向那個機場飛去,待我想從那裡起飛時,天色已經很晚,毫無辦法,只好在老鎮機場重新落地去敲馬雅麗的窗戶了……
大清早我就離開這裡,向庫班鎮飛去,依舊是那一條航線,依舊是從草原和那些市鎮的上空飛過,不過,我覺得今天可和昨天不一樣,大地彷彿煥然一新了。
這一天的生活是我從未經歷過的,使我對未來更充滿了信心,我覺得周圍的一切都更可親,都更值得珍惜,我覺得我的精神倍增,對明天的憧憬也有了具體的內容,發動機的響聲彷彿是在呼喚着馬雅麗的名字。
唉,快一點結束這一場戰爭吧!……
我們機場上飛機很少,這種情況最近以來是不多的,我向停機坪滑去。只見機械師丘金軍士從我的作戰飛機那邊跑過來,他爲什麼這樣慌張呢?這很使我莫名其妙,吃驚不小。
他氣喘吁吁,老遠就跑不動了,改爲步行,嘴裡還不住地喊着什麼,我本能地往天上看了一眼,天上平靜無事。
“您沒有聽說嗎?……今天……”
看着平時總是那樣文靜,甚至有些慢吞吞的丘金軍士現在這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我只想笑。
“祝賀您,少校!今天,今天……無線電廣播……您……華夏特級勳章!”
我極力不使這突如其來的無限喜悅的心情顯露出來,於是,我問道:“還有誰?”
丘瓦什金用雙手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我用另一隻胳膊擁着他的肩膀,我們擁抱在一起。
“我視賀您!這太好了!這是在哈薩克土地上贏得的榮譽啊!您問我還有誰嗎?有克科少校、林卡格中尉、列奇洛中尉、法捷上尉,還有別的飛行團的。”
這些飛行員的名字,機械師的雙手,怎能不使我憶起這兩年來所走過的戰爭道路?唉,法捷上尉,你過早地離開了我們!
我們走在嫩綠柔軟的草地上,空中傳來飛機發動機的響聲,這響聲異常強大,振奮人心,強大的轟炸機大機羣,一個九機編隊接着一個九機編隊,正從我們頭頂上由東向西飛去,整個天空都在轟鳴!
“咱們發動進攻了。”丘金軍士說道。
“是啊!”
“就只有這麼兩天工夫,出的事可倒不少!今天,該咱們進攻了。可是,昨天呢,是蘇聯人攻咱們……咱們大隊也遭了了殃。”
“出了什麼事?”
“敵人的戰鬥機空襲了咱們機場,掃射了停機坪,打傷了一個飛行員,機務參謀犧牲了,敵人好象知道您不在家似的。”
“你說到哪裡去了,我算得了什麼呀!”
“他們怕您唄!大家都說,只要您一上天,蘇聯人就在無線電裡嚷起來:‘喂,注意,注意,雷金升空了!’”
“犧牲的是哪一位機務參謀?”
“萬採少校,只有一發子彈打進他的工作間,剛巧穿過他的太陽穴,傷了一位新飛行員。他的一條腿做了截肢手術,接着就不行了。”
我真不明白,爲什麼個人的榮譽卻偏要伴隨着全體的悲痛而來呢?個人的榮譽要大家共享,大家的悲痛個人也要分擔哪!
丘金軍士說不出那位新飛行員的姓名來,我不由地想到,犧牲的這位肯定是沒有固定作戰飛機的很不顯眼的新飛行員,莫不是別金少尉?
我們來到指揮所的地下掩蔽部跟前,從裡邊走出幾個人來,他們都很有禮貌地對我微笑,我一眼就認出其中的波格列布諾伊參謀長來。
他捋了捋鬍子,隨後便把雙手高舉過頂,站在他身邊的是別金少尉、羅特科少尉和佩日建上尉,他是我的老鄉,也來自唐山市,而且還是我在工廠技工學校時期的同學。
他來本大隊不久,擔任塔臺引導員的職務,在這些人後邊一個什麼地方隱隱約約地顯露出科拉夫中校的頭,所有飛行員都上天跟敵人拼命去了,可是,這位大隊長呢?……
波格列布諾伊參謀長首先朝我走過來,我象擁抱親人那樣擁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