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聽說,紫玉釵街上最近有點怪事?”來我家點心鋪子買桂花糕的桂珍嬸嬸小聲對娘說。[**]
“桂珍姐,你是說宵婆的事情?”娘聽了這話,手裡給點心包紮油紙的動作也慢了下來:“是真的假的?”
“誰知道呢!”桂珍嬸嬸神神秘秘的說:“聽說見過宵婆的人,沒有能活着回來的。”
“桂珍嬸嬸,既然沒有能活着回來的,這宵婆的事情又是怎麼傳出來的?”我趕緊湊上去插嘴。
“咄,”桂珍嬸嬸聽我這一問,也很有些尷尬之色:“這個麼……總之人們都這麼說……”
“一個小丫頭,跟着刨根問底做甚麼!”娘衝我揮揮手:“眼瞧着掌燈了,你兩個夥計哥哥忙的走不開,外面下着杏花雨,你披上斗笠和蓑衣再去煙雨閣送點心。”
我還是忍不住問:“娘,宵婆的事情,莫非是真的?”
“真的假的,橫豎沒人見過。”娘不耐煩的說:“快快拿好食盒去罷,點心正好這會兒吃吶!”
我只得應了下來收拾點心往食盒裡裝。
說起來,宵婆的事情,我倒是也聽隔壁鄰居家一起長大的小哥哥小三子神神秘秘的提起過,這件事情,全紫玉釵街的小孩兒沒有不知道的,傳說是這樣,在紫玉釵街子時出來,總能見青石板道上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擔着扁擔賣酒,口裡吆喝着:“宵酒,宵酒,與失意人一醉解千愁!宵酒,宵酒,今宵不醉不回首,回首又是幾春秋……”
如果有人問:“老婆婆,您的酒怎麼沽?”
老婆婆便會森然一笑:“老身的酒不要錢,用你最珍貴的東西,方能換一盞。”
要是人家回說:“一盞酒而已,怎麼值的了那許多?”
老婆婆便答道:“一盞酒,與你一個願望,有求必應,百試百靈。”
若是有人不信,老婆婆便會盛上一盞,誰喝下肚裡,準能得到一樣兒日思夜想,方能得到的東西,但那個人從此以後,就再也不會出現在紫玉釵街了。
小三子問我走夜路送點心怕不怕,我倒不大信這個,只笑說:“大不了不沽酒不就是了。”
華燈初上,這穀雨時節裡,紫玉釵街上瀰漫着鍼芒似得桃花細雨,映着煙雨閣的燈火,溼滑的青石板也閃出許多晃動的光影。我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急匆匆的從點心鋪子裡提着食盒出來,往煙雨閣送今日裡訂下的點心。
煙雨閣是整個京城最大的妓院,在紫玉釵街上佔地不小,我們家就住在紫玉釵街上,爹開了小小一間點心鋪子,新近又僱了幾個夥計,靠着煙雨閣訂的點心,日子頗過得去。
細雨可不曾阻礙了煙雨閣的生意,及至進了煙雨閣,穿過桃紅柳綠,鶯鶯燕燕的花廳,進了花魁娘子鴛鴦姑娘的房門,佈下今日裡的四色點心:有白中帶紫,淡雅宜人的芋泥糕,入口即化,滿口留香的紅棗酥糖,濃香襲人,軟糯甜蜜的什錦桃花餅,還有精緻細巧,金黃酥脆的核桃酥四樣。
“冒着雨也來,這點心鋪子的千金當的也着實辛苦。”鴛鴦姑娘笑道,順手賞給我一塊碎銀子:“拿着買糖吃。”
我忙謝過了:“多謝鴛鴦姑娘!姑娘這樣疼梅菜,要是不來,可還怪想姑娘呢!”我常年在點心鋪子與煙雨閣間奔波,這陣子聽了各種伶俐話,瞧鴛鴦姑娘待我好,也學着講些個討她歡心。
鴛鴦姑娘的丫鬟鸞兒與我再相熟不過,笑道:“人小鬼大,梅菜啊,你一個十幾歲小丫頭,跟誰學的這麼油嘴滑舌的。”
“左不過是這裡迎來送往,給她聽上幾句,不會也會了。”鴛鴦姑娘又往窗外望了一望,蹙起秀眉,道:“怎生這幾日,魏公子老也不來?”
魏公子我也識得,雖說飽讀詩書,出口成章,卻生的又黑又壯,手腳粗大,本算得一副憨實模樣,可不知何故,額角到人中,一路斜下來一個大疤,撕扯的皮肉猙獰,偏又好穿灑金大氅,不識他的,只當做他是個早落了草的綠林莽漢。
因着家底十分殷實,一擲千金,是煙雨閣的貴客,早年科考不利,只得繼承家業,在紫玉釵街上經營一家絲線鋪子,因爲好聽戲,得了空,時常便來煙雨閣找擅唱戲的鴛鴦姑娘打茶圍,賞錢給的很大方,可是一個得人心的好恩客,不過比起這個恩客的豪爽,還是他懼內的名氣大些。
“魏公子家眷管得嚴,是最出名不過,上次還聽說,他家大娘子見他在咱們這兒耽擱的晚了些,要拿烙鐵燙他的耳朵,做鐵板醬燒耳朵就酒吶!”鸞兒道。
“這門買賣,當真是不做也罷,添了多少冤孽,只可惜身不由己,誰人不想有自己一個家呢!”鴛鴦姑娘嘆道。
我看鴛鴦姑娘滿臉的不樂,剛想學着大人樣兒,寬慰鴛鴦姑娘幾句,只聽門猛然給人推開,夾着一股子溼氣伴着杏花粉氣味兒,涼颼颼的,直教人打哆嗦,我回頭一看,可不正是那五大三粗的魏公子來了麼,許是不曾撐傘,但見魏公子淋的滿頭面臉都是水漬,映着燭火閃閃發亮。水珠還直往腳下滴,將大紅撒花織錦地毯洇溼了一片。
我剛要行禮,誰料魏公子卻倒栽蔥似得直直跪在我面前,滿面都是驚懼之色,連聲道:“救命救命,梅菜,你可得救救小生!”
我唬了一跳,忙跟鸞兒去攙扶,連聲道:“公子這是怎麼地了,行如此大禮,梅菜一個小丫頭可受不起!”
誰知道魏公子身軀好似千斤重,跪在地上,怎麼也攙扶不起,口中直嚷着:“梅菜,你是出名的龍神使者,小生這件事情,倒想請你去龍神祠幫着跟龍神爺代爲祈禱,求龍神爺慈悲爲懷,救救小生一條性命則個!若能護佑小生,定然傾盡家財,三牲五畜,大擺供奉!”
龍神祠是煙雨閣前些年斥資修建的,祠堂雖小,倒十分精雅,紫玉釵街上人人稱讚龍神爺靈驗,香火繁盛, 因着我爲家裡跑腿,又兼送供奉與煙雨閣後面的龍神祠的供品,街上的人個個戲謔的叫我做“龍神使者”,時不時竟還有人只當我與龍神爺有些個交情,遇着什麼煩憂,倒託我代爲祈禱,說定比常人更爲靈驗。想必魏公子誤聽了傳言,當我逢迎龍神爺逢迎的好,真有甚麼不得了的本事呢!
我慌忙道:“公子說的這是哪裡話,準是誤會了,梅菜一個跑腿小丫頭,哪裡來的這許多本事,左不過衆人只當我與龍神爺碰面多了,比別的善男信女親厚些,纔來託我祝禱,我推辭不過,也只得代爲祈願,而託付我的人家說是靈驗,大概還是因着龍神爺慈悲,他們心誠則靈,哪能與我真有甚麼關係。公子還是起身,慢慢說話罷!給莫先生瞧見,少不得要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