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朵朵沒有立即迴應，指尖在那三個蚊蠅般的小字上摩梭了幾下，才沉聲說道：
“我外婆姓楚，我媽媽說，因爲我外公很愛我外婆，所以他給自己的女兒取的小名就叫楚楚。她還說小時候，外公經常一叫楚楚就有兩個人回頭答應他，然後三個人就笑成了一團。我媽媽跟我說這個話的時候也在笑，她每次說到自己的小名都會說這是我外公愛我外婆的見證。”
說這番話的時候，葉朵朵的脣微微上揚着，彷彿在笑，可是眼裡卻猝不及防的滑了兩行淚下來。
容寒聲聽着，目光落在了那三個字上。
楚楚是小名，葉就是葉明遠的姓。這是他自己鄒出來的名字。
這樣一個名字，再加上剛剛那些異樣之處，幾乎可以肯定了這座電腦上標記爲203號的墓就是楊月琴的墓了。
想到這裡，他的目光又順着葉楚楚這個名字上下看了看。不管是她上面的，還是她下面的，那些都有詳細的登記記錄。至少都有家庭住址，聯繫電話，有的還附了亡者的照片。
只有葉楚楚這個人，信息欄上寥寥數語。
死的悄無聲息，就是這樣。
容寒聲直起身，靜默的站了數秒，而後伸手搭在了葉朵朵的肩上。
他掌心的溫熱緩緩傳遞過去，葉朵朵的手終於從鼠標上挪開了。
她站了起來，容寒聲的手滑下來，拉起了她的手。
沒等葉朵朵開口，他便朝管理員道：“麻煩你帶我們去一下203號墓。”
他們在看電腦的時候，管理員已經悄無聲息的將那幾張錢給收進了口袋裡，現在面對容寒聲，他已是一臉堆笑了。
“好，沒問題，這邊來。”
葉朵朵沒吭聲，任由着容寒聲拉着她跟着管理員出門。他們順着雜草叢生的青石板小路一路往墓羣方向走。
在墓羣裡七彎八繞了一陣，管理員終於站在了一座破敗不堪的墓跟前。
“這就是203了。”
說完，站了兩秒後他便轉身離去。
葉朵朵的手這時候從容寒聲的大手裡掙脫了出來，邁步走到了墓碑跟前。
這是一座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年久失修的墓。普通的水泥墓體，表面已經斑駁，有些地方掉落，顯得坑坑窪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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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永安公墓的情況都不太好，大概是資金不足的原因，很多地方都有待修繕。
但是在葉朵朵看來，放眼四周，就沒有哪個墓像她眼前這座墓一樣孤寂破敗。
它孤單到，墓碑上連個照片都沒有，只有兩行字。
‘亡妻葉楚楚之墓’
落款：張兵。
一般上碑文上有的生卒年月沒有，敬語也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有這兩行字。
不對，沒有的不止這些，這座墓甚至沒有主人。它是空的。
樑芬說過，她偷偷的把媽媽的骨灰給撒了。這件事葉明遠不知道，也許知道，他也沒過問。
所以這是一座空墓。換句話說，她的母親，楊月琴，在這個世界上是一點痕跡都沒有了。
如今，即便她想憑弔，都只能對着這座空墓碑憑弔。
身爲女兒，這樣的心情實在是……葉朵朵強忍着的眼淚又滑了下來。她的手搭在墓碑頭上，緊緊的抓着，指尖幾乎嵌進了那堅硬冰冷的石碑上。
很長時間裡，她沒說話，沒有動，四周只有山風冷冷吹過，間或幾聲鳥鳴讓給這墓園平添了幾分悲涼。
容寒聲還在原地站着，他沒過去安慰勸說葉朵朵，甚至沒有靠近，就在原地站着，目光緊緊的鎖定在她的身上。
這麼站了有將近半個小時，葉朵朵纔將手從墓碑頂上收回來。
容寒聲以爲她會轉身跟他離開這裡，卻沒想到她掏出了手機。
看着葉朵朵，容寒聲微微的驚訝，卻沒多問沒多說。一直等到她轉身走向他，他才迎上去。
大概是站的太久了，腿腳麻木，又或許是地面坑窪不平，葉朵朵走了兩步突然腿一軟，身體搖晃起來。容寒聲適時的將她攙住，纔沒讓她摔倒。
離開墓園，葉朵朵又是一路沒有說話。到了家，她鑽進臥室就一頭仰倒在了牀上，她閉着眼睛，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但是在她身邊，容寒聲卻能聽見她粗重的喘息聲。
心裡一疼，他也跟着躺在了她的身邊，伸手將她摟進了懷裡。
“朵朵，想哭就哭出來。”
她在墓園的時候也哭了，可那是無聲的，本身就是壓抑的。
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哭也許就是最有效的解壓辦法了。
容寒聲輕聲勸慰，他熟悉的氣息侵擾上鼻尖的那一霎那，葉朵朵心裡難過的情緒也被挑到了頂點。
她沒有掙扎出他的懷抱，而是真的放肆的‘哇’的一聲哭出了聲來。
很長時間裡，這哭聲都沒停，她的雙手緊緊揪着容寒聲的衣服，被他攬在懷中的身體輕微的發抖。
容寒聲知道勸說無用，也沒勸，只由着她這麼哭。
直到感覺這哭聲突然悶了下來，他才立即低頭看她。
這丫頭，竟不知道什麼時候把自己的手指放進了嘴裡，發泄般的咬着。
心裡有恨，無處發泄，她竟然拿自己出氣了。
容寒聲一皺眉，伸手將她的手使勁的拽開了，然後將自己的手送到她的脣邊：“真想咬的話咬我，別拿自己出氣。”
葉朵朵淚眼沒擡，盯着他的手看了兩秒，而後真的趴了上去，咬住了容寒聲的手。
手上一疼，容寒聲眉心不由一跳。
可他沒將自己的手抽回來，而是由着她這麼無理的將滿心對葉家人的恨意發泄到他的身上。
每個人的承受力都有極限。他並不知道葉朵朵的承受力極限在哪裡。他只知道，看她現在的樣子，他就很擔心，很擔心她會難過過頭，傷了自己。
咬他一口，能讓她稍稍舒服一點，他也是無所謂的。
不過……這丫頭的牙齒真的很鋒利，太疼了。
容寒聲皺眉低着目光凝視着葉朵朵的臉，左手紋絲不動的任由她來。大概有一分鐘的時間，葉朵朵才鬆開。
牙齒離開了他的手，她纔將目光挑起看他。
“好點了沒有？”
容寒聲語氣輕鬆的問，並沒有爲手上那鑽心的疼痛影響。
葉朵朵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有垂下目光看向他的手。
被她咬出了深深的牙印。目光凝滯一會，她擡手將他的手攥住，看向他：“你傻不傻？”
“沒覺得。你高興就好。”
容寒聲淺淺勾脣，手抽回來，伸出指尖撩了撩她亂糟糟的頭髮，“哭過了，也咬過了，這件事也該放一放了。朵朵，你媽媽已經去世很多年了。我……”
大概是覺得接下來的話有點不近人情，他停頓了一下，語氣幽幽一沉才又道：“我不希望你爲了這件事太難過，懂嗎？”
葉朵朵看了他一眼，身體一仰倒在牀上，目光看向天花板。
她眼睛紅紅的，卻沒再有眼淚流下來。
盯了天花板好一會，葉朵朵才道：“我儘量。對不起。”
聽到這一聲對不起，容寒聲皺了皺眉，剛想說話，葉朵朵的臉轉了過來，“對不起，我咬疼了你了。”
她那張淚痕未乾的臉露出了一絲笑容。雖然很淺，雖然很僵硬，不過，總好過她那副一聲不吭死氣沉沉的樣子。
容寒聲緊擰的眉鬆了一下。他剛剛有些生氣是因爲他以爲她在爲讓他跟着操心了而道歉。
現在見她強調是因爲咬了他而道歉，心裡的不悅也淡了一些。
擡手看了看手上那兩排還沒消除的齒印，他又無奈的笑了笑：“咬過了之後才說對不起。好像沒什麼作用，還是很痛。”
葉朵朵的目光挪過去，落在那兩排自己剛剛製造出來的齒印上。
她當時情緒幾乎失控，也沒想那麼多，咬的確實重，那齒印上都帶出了瘀血，再重一點點就要破皮見血了。
心裡內疚，她轉了身，抓住了容寒聲的手，目光中雖凝了一絲心疼，她嘴上卻只嘟囔道：“誰讓你送上門來的？送上門的不咬白不咬。”
指腹摩挲着容寒聲手上的齒印，葉朵朵又沉默了一會。
見她神色緩和，容寒聲收回手，翻身坐起，說道：“好了，別想了。到現在都沒吃飯，我也餓了。先去吃點東西。接下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別再哭了。哭，你媽媽聽不到，你父親更不會當回事。”
這話直白的有些殘忍。不過葉朵朵知道他這是故意在激自己，所以也沒反駁，而是跟着他站了起來。
她不是一個習慣整日哭哭啼啼的女人。心情不好，哭幾下正常，但她不會躺在這些難過上面無所作爲。
媽媽的委屈總要討回來的！
葉朵朵沒多說什麼，轉身去洗了一把臉之後出來，容寒聲還在房中等她一起下樓吃飯。
跟他一起，走到門口，她突然停住了腳步，“寒聲，借你的人給我用用。”
“借人？”
容寒聲愣了一下，凝神看着她，來了一點興趣。
“你想幹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給那個女人送點禮罷了。”
那個女人……容寒聲心中琢磨了一下，沒問，卻覺得指樑芬的可能性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