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桐驀地怔住,她驚恐地發現,自己體內的氣力從四肢百骸一點一滴地被抽離出去,所有的思想和表情都在一瞬間凝結,可是她卻忘了閉上雙眼,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身影隨着車子的前行徐徐滑過視線。
那段已經失落的戀歌隱藏在青色的天空裡,飄渺,觸手再不可及。
黎遠航也看到了容尉遲的車子與自己的交錯而過,眼眸忽然一緊,餘光瞥向尤桐,卻見她面無表情,他也一下子怔忪。
很快,車子駛到了豪格家園樓下,尤桐下了車,對黎遠航再次說了聲“謝謝”,而後上樓。
鑰匙反鎖在了屋子裡,她只好請樓下的門衛幫忙再次叫了鎖匠前來,折騰了一番後,時間過了一個多小時。
重新踏進公寓裡,尤桐下意識地首先去找自己的手機,像是想看看有沒有誰的電話或是信息,有好幾個未接來電,也有好幾條信息,但是關於他的,一無所有。
她微微勾脣,像是自嘲。
碰面了都沒有說話,又何須通過電話來講。
他們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放下手機,進了浴室,簡單地清理了一下自己,換了件乾淨的衣服,脫下來的髒衣服卻沒有丟進洗衣籃,而是整整齊齊地折了起來,像是想要留個紀念。
從前她一直以爲媽媽不夠愛她,可是今天她知道自己錯了,媽媽愛她,甚至可以爲了她不顧自己的安危。
眼眶再次發燙,她強行忍回眼淚,到廚房給自己弄了點吃的。
黎遠航說的對,她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肚子裡的孩子着想,再不想吃,也要吃。
她還爲自己熬了藥,一口氣喝掉那褐色的液體,苦味直入心底。
前前後後一共逗留了兩個半小時,尤桐再次下樓,準備再去醫院,出門的時候,拿好了新的鑰匙,而舊的那串她順手丟進了垃圾箱。
“咚”的一聲悶響,讓她的心也跟着一顫。
丟的彷彿不只是鑰匙。
回到醫院的時候,趙婉華仍然還沒有醒,黎洪濤出了ICU病房,尤桐立即走了進去,她坐在病牀旁邊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趙婉華的手。
“媽媽,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趙婉華卻毫無知覺。
醫生說過,趙婉華目前處於昏迷的狀態,但人的意志力對於病情的恢復是非常有好處的,只要家屬多跟她說話,多說一些可以引起她興趣的話題,或許會刺激她早點醒來。
尤桐聽從醫生的建議,握着趙婉華的手輕柔柔地說了起來,可是她卻不知道什麼話題纔是趙婉華喜歡的、感興趣的。
尤桐忽然悲從中來,這些年來,她和趙婉華相聚的時光太少太少,小的時候她懵懂不更事,大的時候母女一直分別,偶爾見面也總是來去匆匆,竟從未真正坐下來聊過什麼。
淚光再次閃爍,尤桐強忍着情緒,呢喃道,“媽媽,我給你講一個小故事吧——小狗對小貓說:你猜猜我的口袋裡有幾塊糖?小貓說:猜對了你給我吃嗎?小狗點點頭:嗯,猜對了兩塊都給你!小貓嚥了咽口水說:我猜五塊!然後,小狗笑着把糖放到小貓手裡,說:我還欠你三塊。——這不是低智商的笑話,而是,因爲愛你,所以我允許你的小貪心。”
媽媽,我也很貪心,你用自己的安危來保護我,可我還是覺得不夠,我要你好起來,以後每天每天都對我好。
尤桐向臺南分公司請了假,請到哪一天她自己也說不準,好在馬上就是春節,連帶着春節假期一併算起來,她大概可以到正月初十再上班。
醫生說趙婉華需要觀察72小時,也就是3天3夜,而這段時間裡,尤桐寸步也沒有離開過醫院,黎遠航包下了一個高級病房,專門供幾人輪流休息。
大部分時間,守在趙婉華身邊的人是黎洪濤,而他不在的時候,大部分時間就是尤桐,有很多時候,黎佳期也搶着要進去,卻都被黎遠航拉住了,直到某次黎佳期氣哭了。
尤桐生平第一次向黎佳期由衷地道歉,“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黎佳期紅着眼眶,搖頭,咬了咬脣,從齒縫裡擠出了一句艱澀的話,“謝謝。”
她知道,如果尤桐不肯,哥哥是不會讓她進去看婉姨的。
尤桐把照看趙婉華的機會讓給了黎佳期,獨自一個人下了樓,夜晚風涼,她不自覺地抱緊了雙臂,習慣性地低頭走路,迎面一雙黑亮的皮鞋映入眼簾。
鞋子的款式很有些熟悉,她的心驀然一慌。
“小桐?!”
不是他。
尤桐說不上來自己心頭是什麼滋味兒,掩飾掉紛亂的情緒,緩緩擡頭,略顯蒼白的小臉上擠出一抹慘淡的笑容,“容琛。”
直到聽聞這一聲,容琛纔敢相信她是真的,而不是自己的幻覺,他打了不知道多少個電話給她,也發了好幾條短信給她,但是都沒有得到迴應,他甚至以爲她失蹤了,卻不料在這裡遇見了她。
容琛手裡捧着一束康乃馨,顯然是來看望顧儀容的,可是他望向尤桐的目光裡卻帶着困惑與費解。
情人節的晚宴,容尉遲沒有帶尤桐回容家,所以他不認爲她這會兒是來醫院看顧儀容的。
“小桐,你怎麼在這裡,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容琛瞧見尤桐的臉色有些不太好,不由得擔心。
尤桐搖了搖頭,“我只是來探病,看望一個……親戚。”
親戚?!
容琛不由得蹙眉,她眉宇之間的清愁那麼沉重,是什麼樣的親戚讓她如此傷神呢?!
就在這個時候,尤桐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屏幕上顯示的是黎遠航的新號碼,她的心臟忽然緊縮,抓着機身的手微微顫抖。
“小桐,你在哪兒,快點回來,婉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