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慎行的目光落在餐桌的號碼牌上,那1005的數字讓他的心絃再次顫動,脣邊勾着淡淡的笑,墨眸裡盛着一斛溫柔。
遇到她的那一年,是他到臺大任教的第三年,本來那個學期結束,他就應該離職,因爲他與爺爺的約定期限到了,他生在蘇家、長在蘇家,註定了很多事情都是不能自我選擇的,可是爺爺不會直接斬斷他的前途,他選擇另外一種方式,讓他自己去走自己的路,直到在那條路上吃盡苦頭、傷痕累累,然後才帶着一身的疲憊與一顆破碎的心,迴歸到蘇家的羽翼下,那是爺爺想要的,從身體,到心,甚至是靈魂,從骨子裡真正地從屬於蘇家,只有那樣,纔可以維持政治世家的傳承,此後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衡量着、算計着,不出任何差錯。
他當初選擇學術這條路,其實也不是偏愛,原因很簡單,只是因爲他比較懶,不想進入政壇、不想去過那種步步驚心的日子,他在臺大任教三年,說實話,他也沒有找到什麼成就感,確實就像是爺爺所說的,有夠無聊,他真的就快要結束那種清淡的日子了,可是就在那個時候,她出現了。
一出生就沒有爸爸,媽媽再嫁豪門,母女之間感情淡薄,她被排斥在豪門之外,還經常被黎家的千金欺負,甚至連錄取通知書也被撕掉,被迫只能重考……他覺得她這樣的人生簡直就是一個悲劇,可是她卻還可以活得那麼堅韌,而且還有心思樂於助人,真善美這種詞語對於出生於政治世家的他來說,應該是虛僞的意思,可是他卻從她身上看到了不同,她顛覆了他對生活的態度,也改變了他後來的人生選擇,100。5圓臺幣,就改變了他人生的價值。
蘇慎行收回思緒,喚來服務生點餐,他逡巡着菜單,快速地念出一串菜名,然後又把菜單交還給服務生,從頭到尾,他沒有問過她的意見,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尤桐微微發愣,這其實也不算特別失禮的事情,但是對於蘇慎行來說絕對是第一次,她心裡泛起困惑。
不多時後,六道鼎鼎大名的粵菜便端了上來,文昌雞,香糟鱸魚球,半齋炸鍋巴,紅燒鮑片,鼎湖上素,清湯魚肚,尤桐又是蹙眉,這裡面起碼有三道以上是蘇慎行不愛吃的,過去的幾年裡,他經常會到她家裡陪兩個孩子一起吃飯,她知道他的口味偏淡,可他爲什麼還要點這些味道偏重的菜呢。
“先吃飯吧,吃完再說。”蘇慎行微微一笑,眼眸裡瞬間傾溢出一斛溫柔。
“哦。”尤桐錯愣着,她垂下眸,看着一桌精緻的料理,低頭開始吃菜,心裡卻一直不太安寧,可又說不出來是爲什麼。
因爲菜色不對,兩個人吃得都很少,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末了,蘇慎行喚來服務生結賬,他掏出錢包,裡面都是整整齊齊的大鈔,他擡起溫煦的眸望了她一眼,柔聲問道,“有零錢嗎?!”
“我找找。”尤桐不疑有他地掏出錢包,取出了21元,連同他的300塊,一起給了服務生,開了發票,買完單,兩人一起離開了粵菜館。
此時,天色已經暗黑下來,濃墨一樣的天空,無星無月,連一絲星光都不曾出現,唯有城市的霓虹閃爍,在夜幕的襯托下,街道上的汽車一輛跟着一輛,好像是流淌着一串串耀眼的珍珠,如果說白天的廣州像座翡翠城,那麼到了晚上,廣州就成了一顆夜明珠,燈光如海,千街閃。
“阿行……”尤桐犯難地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蘇慎行盯着她流露着不安的雙眼,再次柔和了神情,望着她,笑着,溫煦的眼神如陽光一樣,灑在她的眼潭裡,心憐似的問道,“我剛剛是不是嚇到你了?!”
“沒有……”尤桐靦腆地搖頭,可心裡確實惴惴的,她只是覺得……這樣的他,有些奇怪。
蘇慎行微微淡笑,回到了正常的狀態,瞧着她有些緊繃的臉龐,不禁嘆氣,“小桐,沒有法律規定一個人被誰喜歡就一定得回饋他,你不欠我什麼……”頓了頓,“就算是欠了,你剛剛也還清了。”
“什麼?!”尤桐錯愣着,眼眸瞪圓,一副費解的表情。
“根據現在的匯率,100。5臺幣換算成人民幣大約是21塊。”蘇慎行凝眸微笑,暗暗提示着她。
100。5臺幣?!
21塊人民幣?!
尤桐整個人愣住,努力地琢磨着這兩個數字,驀地,她恍然明白了什麼,忽然記起了那許多年前的畫面,臺大的門口,殘疾的學生家長,100。5圓捐助。
“小桐,你很厲害知道嗎,你用100。5圓臺幣就買了我的心,不過剛剛你已經還了,借貸平衡,我們的感情賬單很完美。”
溫和的嗓音如風,吹過她的耳畔,尤桐揚起雙睫,直直地望入兩潭眸海,怔忪地說不出話,說不出胸臆間漫開的是什麼滋味。
全明白了,當年他因爲那件事而注意到了她,而剛剛他拿着菜單胡亂點菜,只是爲了湊出21塊的零錢來。
“阿行……”她微笑着,可是卻很想哭。
“還是叫我蘇老師吧。”他的脣角似笑非笑地一牽,身體裡彷彿有一根線牽着心懷,隱隱作疼。
有些痛,說不出來,只能忍着,然後學會用勇氣慢慢將之淡忘;有些愛,不能堅持,即使不捨,也只能放手。
要知道,感情的事,本來就不該期望結局,不然再美麗的故事都會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