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過洞窟內部了嗎?”
“當然。我從黑暗領域那邊看過了,岩石確實一直堆到洞窟頂端。想挖開的話一定得動用大部隊。確認完之後……拉了繮繩準備回到央都去時,瀧刳不知道爲什麼有點浮躁。讓它自由飛翔後,就降落到這個地方來了。老實說,我也嚇了一跳。真的完全是偶然……不對,應該說是命運的引導吧。”
不知不覺中艾爾多利耶不着調的語氣已經消失,這時他又用剛直的騎士表情繼續說道:
“在這個得以再次相見的時機,基於職務我必須這麼說。愛麗絲大人……請您回到騎士團來吧!對我們來說,您一個人的劍更勝過千名援軍!”
像是要逃開對方強烈的視線般,愛麗絲輕輕地閉上眼睛。
這些事情愛麗絲當然都知道。 包圍人界的脆弱牆壁已經發出龜裂的聲音,隨時可能倒塌。
想支撐住牆壁的騎士長貝爾庫利與新生守備軍目前正陷入苦戰。
對於守護、教導自己的騎士長還有尚未還的恩情,而且跟包含艾爾多利耶在內的整合騎士團夥伴們也還有一體感。
但光憑這些依然無法戰鬥。
實力是來自於意志。
“……辦不到。” 愛麗絲以細微的聲音回答。
艾爾多利耶一聽見,馬上發出銳利的聲音:“爲什麼?”
他不等愛麗絲待回答,忽然將視線移動到那邊的林木身上,沉痛道:“是因爲夜靈前輩嗎?夜靈前輩變成現在這樣我也很痛心,但沒必要讓愛麗絲大人被束縛無比,我們可以帶着夜靈前輩一起回去,讓教會的修女幫忙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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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並不是單純因爲這個原因……”愛麗絲眸光昏暗,眼簾半垂:“是我的劍已經失去了力量,就這麼簡單。現在和你交手的話,我恐怕撐不了三回合。”
“抱歉,艾爾多利耶,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愛麗絲說完,閉上了雙眼。
艾爾多利耶怔然地瞪大了眼睛,半晌,苦笑一聲:“……這樣啊。那麼,我也無話可說了……” 他緩緩伸出右手,並且呢喃着神聖術的起句。以持續的高速詠唱生成兩個晶素後,就把它們變成極薄的紅酒杯。
從桌上拿起紅酒瓶,只用指尖就把堅固的木栓彈飛。在兩個杯子裡各倒了少量的鮮紅液體,然後放下酒瓶。
“……早知道是離別之酒,我就把秘藏的西帝國產兩百年紅酒帶來了。” 艾爾多利耶拿起其中一隻酒杯,一口氣把酒喝光,接着靜靜把杯子放回桌上。
行了個禮後站起身子,翻動身後的藍色披風。
“那麼,就此告別了,師父。本人艾爾多利耶,一生都不會忘記您教導我的劍法與神聖術要訣。”
“……保重。我會祈求你平安無事。” 好不容易擠出這些話的愛麗絲緩緩向對方回點了一下頭。
整合騎士的靴子就踩着響亮的腳步聲離開了。
他的背部散發出不可動搖的傲氣,讓愛麗絲只能夠把視線移開。
騎士開門並且將其關上。
瀧刳在前面的庭院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接着就是拍動翅膀的聲音。雨緣捨不得與哥哥分開的鼻音,讓愛麗絲的胸口爲之刺痛。
強勁的翅膀聲遠去,最後完全消失,但愛麗絲還是無法動彈,只能一直坐在椅子上。
在晶素生成的玻璃杯天命耗盡前,愛麗絲用指尖輕輕把它拿起來靠到嘴脣上。
隔了半年才又嚐到的紅酒,在舌頭上留下的不是甜味,而是苦澀的酸味。
幾秒鐘後,兩個空杯子就撒下微光消失了。
她把木栓再次塞回仍未喝完的瓶子上,然後站了起來。移動到暖爐旁邊,對那邊始終保持毫無神智的林木溫柔出聲:“抱歉啊,耽誤了這麼久,你應該很困了吧……”
說着,她便上前將林木帶進寢室,幫他換好白色輕薄的睡衣厚,便直接將他抱到了雙人牀裡面靠窗的位置。
幫他蓋好被子,接着自己才換上睡衣,在林木的身邊躺下,吹滅旁邊的油燈。
林木的身體很涼,但愛麗絲卻絲毫不介意,她緊緊抱住他的纖細的腰身,將身體的熱度傳達。
明明平時只要抱着林木的身體,很快就能躲入夢鄉,但今天她無論如何也無法迅速入眠…
“零……我到底……該怎麼辦纔好……”
……
……
血色的空間中。
夜靈的左手已經消失不見,林木的身軀上也遍佈傷痕。
鮮血不斷從兩個人的身體上流淌而下,滴進腳下的血色水面,然後融入進去。
數秒的停歇後,是更爲激烈的廝殺,須佐能乎的咆哮與能力相撞的動靜,大概就是這個世界唯一的聲響。
沒有交流,沒有言語。
只有永無止境的戰鬥。
兩個人都有着不能輸的理由,儘管事實上他們本就是一個人……
伴隨着兩聲幾乎疊加到一起的穿刺聲,大戰落幕。
兩個人的心臟分別被對方刺穿,撕裂,然後雙雙沉入血色汪洋。
……
……
第二天的十月二十二日,是入秋以來最冷的一天。
早上喂林木吃完早餐後,愛麗絲去隔壁找到優吉歐說了昨晚艾爾多利耶到來的事,然後和優吉歐商量着帶着林木和桐人逃去其他地方。
因爲這裡已經被艾爾多利耶知道了,下一次如果是騎士長親自來找她,愛麗絲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優吉歐沒有多想的便答應了,只要身邊的三名小夥伴都在,無論去哪裡他都能接受。
不過在此之前,愛麗絲還要留下兩封信件。
光是寫兩張羊皮紙信件就花了一整天的愛麗絲,猶豫了一下後,纔在泛用語寫下的滋貝魯庫姓氏下方,再用神聖語簽下了辛賽西斯·薩提。
仔細地把信件摺好,用帶子綁起來,在外面寫上賽魯卡的名字。
然後和另一封給卡利塔老人的信並排在桌子上。
那是道別和謝罪的信件。
看着外面已經黑下去的天空,愛麗絲嘆了口氣。
她已經和優吉歐說過了,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明天他們就可以離開這裡,去尋找一個沒人打擾的地方生活。
起身將門窗關好,她便帶着林木回房間睡覺了。
空氣很冷,身旁少年的身體也很涼,但愛麗絲卻覺得很溫暖。
聽着少年胸膛中心臟跳動的聲響,愛麗絲很快便帶着淺淺地笑意睡着了。
直到夜色過半,愛麗絲忽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和龍吟聲吵醒了。
愛麗絲迅速清空睡意,下牀打開門後,便看到門前的優吉歐已經全副武裝,藍薔薇之劍挎在腰間,神情急切地說道:“愛麗絲,黑暗領域的軍隊襲擊了這裡,我去幫助村裡的人,你快帶着零和桐人離開。”
說完,不等愛麗絲反應,優吉歐便轉身奔入了夜色。
愛麗絲看着優吉歐離開的背影,神色怔然,優吉歐的話語還回蕩在耳邊。
黑暗領域的軍隊襲擊了這裡……
愛麗絲有些魂不附體般的轉過身,回到房間,她看着安靜躺在牀上,卻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晦暗雙眸的林木,不禁咬住了下脣。
逃……
要逃走嗎?
可是,賽魯卡,父親,母親,卡利塔老人……
這裡……畢竟是自己、優吉歐,桐人還有零長大的地方啊……
“零……到底,該怎麼辦?”
愛麗絲一時有些迷茫了。
整合騎士愛麗絲力量的泉源,是對公理教會與最高司祭的盲目忠誠心。
而這樣的信仰已經隨着真相的顯露而消失,現在的自己真的可以揮動金木樨之劍並使用神聖術嗎?
站定許久,愛麗絲一咬牙,朝林木輕聲說了一句:“救完大家,我會很快回來的。”
說完,她就先把一直收在櫃子裡的鎧甲與劍帶拖出來,直接套到睡衣上面。接着又跑到東側牆邊,毫不猶豫地抓下自己的長劍。
握住金木樨之劍,雙手立刻就感覺到它沉甸甸的重量。把劍鞘上的掛鉤鉤在劍帶上,一邊穿上外套一邊把腳放進靴子後,隨即再次跑下門廊來到前院。
“雨緣!” 朝着東側的牀鋪叫了一聲,立刻有一道巨大的影子飛過來,對着愛麗絲低下頭。
愛麗絲看了眼一邊已經進入戰鬥狀態,護在臥室窗前的三月,輕聲道:“保護好你的主人。”
說完,她跳上雨緣背上,用短促的聲音下達命令:“走吧!”
巨龍雙翼很快拍打了起來,經過短暫的助跑後,一口氣飛上夜空。
上升到一定高度,馬上就清晰地看見盧利特村的慘狀。冒出熊熊火光的主要是村子北側。
襲擊者果然是從黑暗領域穿越盡頭山脈而來。
昨天晚上艾爾多利耶曾經說過,在貝爾庫利指示下弄塌的北方洞窟沒有異狀。
如果短短一天就能夠撤去那麼大量的瓦礫,那麼爲了這次襲擊而動員的士兵數量就不只是十幾二十人那麼簡單了。
自古以來,似乎就有少數部隊趁着黑夜穿過貫通盡頭山脈的三處洞窟,來到人界爲惡的事情發生。
尤吉歐也說過,在到央都之前,他和桐人曾經在北方洞窟和哥布林集團戰鬥。
但從來沒聽過有如此大規模且露骨的襲擊。
暗之國整體對人界進行總攻擊的氣勢果然越來越高漲了嗎?
當愛麗絲想着這些事情時,雨緣一口氣飛越深邃的森林,來到盧利特村近郊的麥田上空。
雖然沒有繮繩,但愛麗絲用手掌輕輕拍了一下龍的後頸,雨緣便心領神會地開始滯空。
愛麗絲便探出身子,凝眼觀察村子的狀況。
南北延伸的大道上,北側已經冒出紅豔的火光,可以清楚地看見衆多襲擊者進逼的影子。
以跳躍般動作行走的,是敏捷的哥布林。
稍遠處則有不少龐大的半獸人往此處推進。
中央廣場的北側附近,雖然築起了由傢俱與木材堆迭出來的臨時防禦線,但哥布林的前鋒部隊已經抵達該處,越過障礙物互相交鋒的刀刃不停閃出刺眼的光芒。
應戰的是村子裡的侍衛隊。但是人數、裝備與訓練程度根本比不上哥布林部隊。
而光憑雙腿的優吉歐,顯然還沒有感到戰場。
這樣下去,馬上就會被後方一面踩着沉重腳步一面往這裡逼近的半獸人部隊輕易地擊潰。
愛麗絲壓抑下想立刻縱身到戰場中央的心情,繼續確認狀況。
村子的東側與西側也有幾處着了火。但是廣場南邊似乎還沒有受到傷害。
除了侍衛之外的村民——包括賽魯卡,和雙親以及卡利塔老人也是——應該都從南門脫逃到森林裡避難了吧。
心裡這麼想的愛麗絲,再次凝眼看向廣場,結果忍不住發出了聲音: “爲什麼……!”
教堂前的圓形廣場上,出現無數像要包圍中央噴水池般的緊緊靠在一起人影。
因爲人數實在太多,導致於無法立刻注意到。
盧利特村的所有居民應該都聚集在那裡了。
他們爲什麼不逃到村子外面? 襲擊者的本隊到達防禦線的話,侍衛們瞬間就會潰敗吧。
要是不立刻開始移動,就來不及避難了。
愛麗絲再次拍拍飛龍的脖子,讓它前進到廣場正上方後大叫了一聲:
“雨緣,在我叫你之前,先在這裡待機!” 然後就毫不猶豫地從高達數十米的高度縱身往下跳。
在外套衣襬強烈拍動的情況下,劃過夜晚冰冷的空氣落下。
圍成圓形的三百多名村民可能還算有應戰的意識吧,在外圍配置了拿着鋤頭與大鐮刀等農具的男性。
這些人旁邊有兩名男性不停做出指示,而愛麗絲就在他們附近落地。
石頭地板隨着雷鳴般的轟然巨響呈放射狀裂開。
一陣強烈的衝擊由腳底貫穿愛麗絲腦門,雖然減少了一些天命,不過確實發揮出效果。
兩名男性——富農納伊古魯·巴爾波薩與盧利特村村長卡斯弗特·滋貝魯庫,都因爲忽然從頭頂降下來的人影而嚇得沉默。
愛麗絲看見父親的臉後感到有點難以呼吸,但還是沒有錯過自己造成的寂靜大聲喊道:“在這裡沒辦法抵擋它們!請立刻讓所有村民從南方的大道避難!”
聽見愛麗絲的指示後,男人們臉上就露出更加驚訝的表情。
但回過神來的納伊古魯從嘴裡發出來的,卻是渾厚的怒罵聲:“別說蠢話了!怎麼能拋下房子……拋下村子直接逃走呢!”
面對額頭露出青筋的富農,愛麗絲立刻以嚴厲語氣反駁道:“現在避難的話,還可以不被哥布林追上順利逃走!家產和生命究竟哪個比較重要!”
對方頓時語塞。
不過這時由村長卡斯弗特代替他以低沉緊張的聲音說:“是侍衛長吉克指示我們在廣場圍成圓形來加強防禦。在這種情形下,身爲村長的我也必須遵從他的命令。這是帝國法律的規定。”
這次換成愛麗絲說不出話來了。 在發生事故時,擔任侍衛長天職者,得暫時取代村長或鎮長掌握所有居民之指揮權。
諾蘭卡魯斯北帝國基本法裡確實存在這樣的條文。
但名爲吉克的侍衛長,不過是一個剛從父親那裡接下天職的年輕人。在這樣的異常事態當中,不可能做得出冷靜的指揮與判斷。
卡斯弗特臉上藏不住的焦慮,正表示他內心也有這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