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的傷勢一天天加重,並非表現在外表上。畢竟她從一開始就一身繃帶地出現在大家面前。誰也不知道她繃帶下面的傷口究竟有多少。
但幸村精市與慧接觸的時間多了,憑着自己的感覺就能覺察出對方的不同。
說話時偶爾的恍惚,走路時細微的停頓,行動時壓抑的痛呼……那敏銳的觀察力彷彿在蒐集信息一樣將這些情報收攏在腦海裡,化爲帶有關心的疑問。
而對此,慧只是呆了呆,然後直白地告訴他們自己遭受到了更爲猛烈的襲擊。
被後援團的衆位稱爲“三巨頭”的少年們,並無大人們那種所謂的“上位者”的冷漠。儘管少女對他們有所隱瞞,儘管他們對那神秘的世界一無所知,但他們亦做不到旁觀。畢竟,少女是他們的同學——縱然毫不相識,幸村精市、真田弦一郎、柳蓮二也做不到無動於衷。
這不是被熱血衝昏了頭,而是因爲他們有着屬於少年人的善良,他們還未有像某些大人一樣被世事磨去了原本的熱血,做不到獨善其身。因此,素來聰明的他們也不由得做出了可以稱之爲“愚蠢”的事情。
他們想要幫助慧對抗那未知的事物。
明明他們看不到,明明他們知道那東西的危險,明明心中有着對未知的恐懼……他們仍舊義無反顧地想要幫助慧。
——死亡,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在和平世界裡長大的少年們,最大的苦惱便是如何帶領網球部的大家獲得世界冠軍。其餘的問題,不過就是管理好那些容易惹麻煩的後輩們,培養自己的接班人,訓練自己的能力……而死亡,那是最遙遠的話題。
但,很快就要在自己的面前上演了。
三巨頭們已然嗅見死亡的氣息,在慧的身上。
日漸慘白的臉色,越發沉默的態度——以及偶爾落在少年們身上的期冀又絕望的眼神。
慧越來越陰鬱。
但正是這份壓抑與悲傷的感覺,驅除了剛剛相識後的陌生感覺,讓少年少女日漸親密起來。偶爾聽少女談起自己的戰鬥經歷,少年們不由自主地爲那激烈的充滿火花的戰鬥而熱血起來。畢竟,就算一貫被同輩與後輩乃至前輩們所尊敬着、仰慕着,幸村他們仍舊是十三歲的少年,還有這屬於他們這個年紀的青春活力。
於是幸村精市詢問是否有方法能夠看到那些他們無法看到的事物。
在兩人初次見面時,幸村精市曾經用自己的網球幫了慧一把。
很可惜,慧並沒有方法。
但真田弦一郎提出,即便看不到,也能幫忙驅除敵人——只要慧告訴他們敵人的位置。作爲全國級的劍道高手,真田並不畏懼戰鬥。
不過這立即被慧否決了,相當激動地否決了。
“你們連看都看不到!如果那東西來襲擊你們怎麼辦!?”名爲慧的少女第一次,發出了可以稱得上是怒吼的聲音。
少女的表情因爲激動而顯得有些扭曲起來,激烈的語氣有些驚住了其他人。
然後,她落淚了。
“……”眼淚毫無徵兆地,從少女的眼裡落下,“……抱歉,我任性了。”
無論是幸村精市還是其他人,此刻都不由得有些慌亂了。
他們幾乎都不曾有過將女孩惹哭的經歷,因此也只有故作鎮定地安慰着少女。
而素來敏銳的他們,也完全沒有誤解過少女的意思——她是在擔心他們。
這個認知,讓他們心中不由得一暖。
這個提議很快的就被拋之腦後。畢竟他們的自保能力確實不夠強——相較於慧的戰鬥力,儘管拿着網球時幸村等人還是有着相當的自信,卻也不敢妄言。
而那一次,是慧最後一次與他們在學校見面。
第二天,慧便請假住院了。
幸村精市與真田、柳商量了一下,決定去探望慧。
在相處的過程中,他們漸漸地將名爲慧的少女納入了朋友的範圍內。而慧的處境確實也讓人擔憂。
完成了網球部的訓練之後——對於自己的理想幸村精市不曾有過懈怠——幸村與真田、柳蓮二一道去了慧所在的醫院。
當然,爲了避免好奇心重的正選們,幸村他們刻意繞了遠路——雖然並非是去做壞事,但慧的事情也不是那種適合大家知道的事。其實,幸村也不確定自己將真田他們拉下水究竟是對是錯。不過,幸村知道自己是瞞不過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的。而柳蓮二,這位擅長收集數據的同伴也是很難被瞞過去的人。再加上他們都是他所信賴的同伴,因此幸村在一開始就完完全全地向他們坦白了。
那時候,幸村精市不曾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
甩開那些偷偷摸摸地跟蹤自己的人,幸村三人來到醫院。
對此,作爲部長的幸村有着相當複雜的感想——那些傢伙跟蹤也該躲好一點吧?沒看到周圍一羣人都在用異樣的眼神看着他們嗎?
幸村精市爲隊員們的不自覺產生了深深的挫敗感(不)。
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提着水果籃的幸村三人向護士詢問了慧的病房後,很快就找到了她。
有些出乎意料的,慧竟然是在特殊的加護病房。
在他們敲門被請進來的時候,慧正站在窗邊,透過透明的窗戶,看着外面的世界。
“明道同學。”幸村精市道,“你沒事吧?忽然聽說你住院了,我們都有些擔心。”他將帶來的水果放到病牀旁的小桌子上。
“幸村同學。”慧轉過頭來,這時,他們才發現,少女的右邊臉頰都被繃帶矇住了。
“你的眼睛……”真田弦一郎下意識地問道。慧的右眼也被繃帶纏着,看樣子也受到了傷害。
“……”慧沉默着搖了搖頭,“不用擔心。”
柳蓮二皺了皺眉,他發現慧的動作顯得有些呆滯。隱隱約約,不詳的預感衝上他們的心頭。
慧道:“幸村同學,很抱歉,擅自將你還有柳同學、真田同學拉入了危險中。以後……請不要再來了。”
拒絕的話語,從慧的口中說出。
幸村精市並不意外。在相處的過程中,他知道對方其實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卻也是一個寂寞的人。想必她獨自一人在生死中掙扎了很久,第一次發現有人可能成爲自己的同伴,因此衝動地跑來與幸村認識,想要獲得認同。但是——
這些日子,慧想必也是明白了。
或許幸村精市並不是自己的同伴。他沒有覺醒任何力量。
“是上回的談話嗎?”柳蓮二道,“上次是我們魯莽了,但很抱歉,我們不能答應你。”
幸村精市微微一笑,道:“我們是朋友,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少女似乎被他們的言語狠狠地觸動了,她紅了眼眶。
但慧並沒有讓眼淚落下,她勾起嘴角,揚起最燦爛的笑容。
“……謝謝。這樣……已經夠了。”
旋即,她神色一整,道,“幸村同學,其實,我發現你身上有某種力量尚未開發出來。或許,那是能夠看透一切的力量……也是唯一能夠對抗‘她’的力量。”
慧的話,讓立海大三人不由得一怔。自初次見面後,慧幾乎不再談起關於“她”的事情了。
現在,慧終於鬆口,將她所知道的,關於“她”的事情告知幸村。
“她”的來歷早已不可考究,只知道那是一個喜歡玩弄人心的惡魔。“她”能夠控制人的思想,操縱人的記憶——以及人的情感。所以,在“她”的眼中,人,不過是可以隨意擺弄的玩具而已。生氣時,挑撥原本相信相愛的朋友兄弟拔刀相向,高興時,就隨意將勢不兩立的仇敵變成了情人。“她”因爲自己的力量,而在過去興風作浪,導致生林塗炭。但世間總是陰陽相生,有“她”這種能夠控制人心的存在,也有能夠抵抗那種力量的人。這個人與自己的同伴經歷千辛萬苦,終於將“她”封印。然而,幾年前“她”的封印被人打破了。
“打破那個封印的,正是我。”慧苦澀道,“那時候我纔剛覺醒力量……害怕着那些只有我能看到的怪物,渴求着有誰來幫幫我,不,只要有人相信我的話,相信我沒有說謊——那個只有我能看到的東西是真正存在的。但是……大家都不相信,都在說,慧是個怪人,是個愛說謊的傢伙。那個時候,我還沒有獲得我的巨劍斬風,除了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之外,什麼特殊能力都沒有。所以,沒有人相信我。只有忽然出現在我的腦海裡的聲音——那個‘她’。我以爲,‘她’會是我的同伴……我的導師,我唯一的朋友。但後來……”
“所以我一直一直在和‘她’戰鬥。說什麼不想世界變成‘她’的玩具……其實不過是爲了減少自己的罪惡感而已。”慧閉了閉眼,“對不起,幸村同學……其實一開始我並沒有說實話,只是、只是太孤獨了,所以想要拉你下水。我、我果然是一個卑劣的人啊……”
這就是,慧一直逃避着談起關於“她”的話題、自己的來歷的原因。
真田與幸村對視了一眼。
“並不是你的錯。”幸村精市微笑道,“害怕一個人很正常,正如我。如果沒有真田,我想我在網球的道路上也不會走得如此快樂。而如果沒有柳生、仁王、切原這些正選在,我也不可能將立海大帶入全國大賽。孤獨,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明道同學,在我看來這並不完全是你的錯誤。如果你真的過意不去,那就應該好好養好身體,然後去彌補過錯——在保護好自身的情況下彌補過錯。而我,也從未有過責怪你的想法。”
他道:“或許我該感謝你,讓我看到了一個與衆不同的世界?而且如果末日會發生的話,我也希望能夠清楚地知道它究竟是怎麼發生的。所以,我該感謝你讓我看到了‘真實’。”
——但這是虛假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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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在心底嘆了口氣。這樣誠摯的話語,讓她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這些話語都是“善意的謊言”。
慧不會動搖。
“‘真實’嗎……如果說……那個……幸村同學,你是否相信我?”慧咬了咬牙,顯得格外遲疑,“可是……我不知道這樣你會遇到什麼。但如果不解放你的力量……這個世界就毫無希望了。可是、可是……”大概慧一直在猶豫吧,所以過去半點也不曾提及。
但現在,有什麼力量促使她必須下一個決斷。
她終於平靜了下來,將自己的意思完整地傳遞出去:“就是說,儘管一開始我只是將幸村同學當成救命稻草抓住……但我後來發現,幸村同學有着能夠抵抗‘她’的力量,所以……你要解放這股力量嗎?”
幸村精市看着少女遲疑地模樣,溫和一笑,將自己的手伸出來:“雖然成爲救世主這種事我從未想過,但正如我之前所言。相較於表面上的和平,我更想看到‘真實’。”
“……真是的,看起來和大人一樣成熟啊,幸村同學。”慧這樣嘆息着,將自己的手按壓在幸村精市的手掌上。
【瑪麗蘇光環解除器,啓動。】
——目標,達成!
慧的心底剛鬆了一口氣。
智腦旋即發出了警告聲。
她的眸子暗了暗。
慧死了。
就在幸村精市他們剛剛探望過她不久之後,慧的病房發生了一場極其詭異的爆炸。
身處其中的那個少女,殘酷地被奪去了性命。
這讓幸村精市第一次,直面“那個世界”的血淋淋。
之前還相談甚歡的朋友,音容笑貌還在眼前,就那麼——不見了。
“幸村。”好歹是朋友,幸村精市與真田弦一郎、柳蓮二在少女下葬後去墓地探望她。在半途中,他們遇見了慧的親人。
他們真切地感受到了慧曾經說過的“孤獨”。
——從頭到尾,慧的親人不曾相信她所說的話,只是覺得她古里古怪讓人捉摸不透。
而對於慧經常受傷的事實,他們將之解讀爲少女自甘墮落與不良少年爲伍所造成的。
作爲朋友,幸村他們心情沉重。
然而,他們什麼都做不了。
無能爲力。
默默地從墓園出來後,三人間的氣氛仍舊很沉鬱。
“幸村,你去哪裡?”真田忽然奇怪地問道。
幸村精市微微一怔:“車站不在這邊嗎?”
“是在那邊。可是你不坐我家的車嗎?”真田弦一郎的話語讓人摸不着頭腦,“我家的司機在那邊等着呢。既然一起來就一起回去吧。”
——等等!我們不是坐公交車來的嗎?而且你傢什麼時候有配備汽車和司機了?
“不必,我坐我家的車回去就可以了。”柳蓮二淡定地回答,然後幸村精市眼睜睜地看着柳蓮二上了一輛奔馳。
幸村精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