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的冬天, 即便穿上最結實的皮草襖子，戴上最保暖的帽子，依然覺得寒風往身體各處亂轉。
程太太扶着簡敏繞將軍府花園轉了三圈, “要休息了, 雖然要多運動, 但總不可以過於苛求自己的。”
簡敏點點頭, 就着程太太的手在花園的觀景亭坐下來, 丫鬟婆子早準備好炭爐一應取暖工具，還有溫水熱茶送上。
“張媽媽送來的信，昨天晚上送到門房了。”碧水送上一杯溫糖水。
“快拿來給我看看。”離開江寧城的時候, 張媽媽是被留在江寧，張媽媽原來就準備和家人團聚, 現在簡敏重回邊城, 自然不可能再帶張媽媽走。雖然張媽媽離開宋家的時候, 主僕兩人都是依依不捨，不過張媽媽捨不得離開自己的家人, 而宋家又不能不走。這些年來，接着來往兩地的商隊，倒是通信不斷。
簡敏看了張媽媽的信，笑着對碧水說，“張媽媽在江寧過得挺舒心得, 還說, 等到了夏天, 就託商隊帶幾件給小孩做好的衣服過來。”
“張媽媽是一個有心人。”接話的是程太太。
簡敏垂下眼簾, 目光停留在微微隆起的小腹, 五個月的身孕，腹部還不算太明顯。得知竟然再度有喜的時候, 簡敏有一瞬間的晃神，要不是被閤家宅院裡的歡騰驚醒，簡敏一定以爲自己是在夢中。
“姐姐，幸好有你，幸好有你陪在我身邊。”
“說這些話做什麼。我能有什麼用。說到底，還是靠你自己，你要是自己想不開，我做再多也是枉然的。”
“要不是姐姐送信上帝都，讓陳家接回陳箐靈……”
“我和陳家大姑奶奶當年就算稱得上好友，現在過了這麼些年，剩下多少情份，我自己心理清楚。陳家也就是看着花團錦簇，小的一輩還沒有長起來，是好是歹還不知道，老的一輩已經盡數沒了，陳家就靠幾個女眷撐着門戶，當然只能想辦法聯姻。宋家不願意，自然有願意的人。與其是在宋家浪費時間，還不如在別家身上使功夫。陳家大姑奶奶明白這個道理，纔會接回陳箐靈。而我，不過順道寫了一封問安信罷了。”
要真是如此願意，當初宋存厚拜託譚方幫忙的時候，也不能成功，頂多是把事情拖延下來。宋家乘船離開江寧，而陳箐靈居然自己僱了船在後面跟着。想到當時的情景，簡敏心裡一陣唏噓。
陳箐靈真正的心意到底如何，簡敏不知道，也不想再去探究，和陳家昔日種種有如過去的煙火，化成空中點點塵埃，隨風一吹，四散而去。陳箐靈被接走，被安排嫁給鎮南將軍，同樣手握軍權的二品將軍，同樣駐守邊地，不過是在南疆而已。
陳箐靈出嫁後，簡敏收到陳蓉的來信。信裡說了離別後的思念，還說了感念宋家當初的救助之恩，道此生不能忘記，還說了，陳繼業，陳繼祖很想念宋晟。日後宋家有人前往帝都，務必要到陳家。陳家必定好生款待。
簡敏也回了一封信，客客氣氣謝過陳蓉，又恭賀了陳箐靈出閣之喜。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兩家的交往也就僅此一來一回兩封信。
“你啊，剛說了你好，現在你看，你怎麼又紅了眼睛。人思慮多，傷身，尤其是懷孕的時候，就應該少思少想。你道我當初爲什麼敢誇下海口，說一定能讓你再次懷上孩子。就是看中了你心寬這點。當日在江寧，你尚且不急不緩，怎得今日反而流淚了。”
簡敏擦擦眼角的淚水，是啊，當日在江寧，陳箐靈日日在眼前，自己反倒心態平和，似她如無物，現在怎麼想起陳家的事情反而流淚呢。
“謝謝姐姐提醒。”要不是當日程太太在衆人面前承諾必定可以讓簡敏再次有喜，陳家也不會如此快把人接走，宋氏纔不會整日對宋存厚訴苦。而簡敏有喜的消息傳到帝都，陳箐靈的婚事簡直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完成了所有流程。
“你好好養着，等這孩子落地了，趁着月子裡，我給你好好調理一下，兩三年內保準你又能多抱上一個，你這病，說穿了就是月子裡沒調理好。”程太太對自己的獨門秘方相當有信心。
“姐姐，你……”
“別說了，當初既然跟你來到邊城，就是打算留在這裡。”
“姐夫和姐姐的孩子總是想着姐姐回去的。”
“相見不如不見。”程太太說到遠在江寧城的丈夫，兒子和媳婦。“當初，我可以被程家以暴斃的方式處理掉，最終他沒這樣做。他說，一日夫妻，即便不能百日恩愛，也不會刀兵相向。當初沒死成，但是破鏡已經難重圓。我和他都明白這個道理，與其留在江寧城，日後麻煩，不如我遠走他鄉。”程太太對簡敏展顏一笑，“你總不會趕我走，連一口飯也不打賞給我吧？”
簡敏連忙拉着程太太的手，“姐姐就留在這裡，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那就好。”
輕輕的笑聲從觀景亭飄出，絲絲溫暖洋溢在邊城蕭涼的冬日中。
“這日子啊，這纔是過的好日子啊……”程太太長舒一口氣，眺望南方，那裡有她的丈夫，有她曾經的家…….
“嗯，是過上好日子了。”簡敏回頭看見月牙門裡跑過來的宋晟，五歲的小孩子，腿腳非常利落，一溜小跑衝到簡敏身前，伸手要抱，冷不防被守候在旁邊的碧水一手撈起，沾不到母親裙子的宋晟氣的哇哇大叫。
月牙門邊，宋氏倚門看着亭中的簡敏，討好地笑着。
書房裡的宋存厚此刻心有所感，放下手中公文，走到窗邊，花園裡的笑聲，孩子的喧鬧聲越過小小圍牆傳到耳邊，宋存厚嘴角微微上翹，這日子過得真好。
書桌前，因宋存厚突然離席，停下應對公事的陳全安，面上露出一絲開心的笑容，這日子終於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