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那‘女’鬼說:“既然是我們家的事情,你怎麼知道的那麼清楚?”
她說:“彆着急,你馬上就會知道了,且聽我慢慢道來。》し,
接下來,她就繼續講我記憶裡沒有的故事,聽上去就像真的一樣:
我們範家從明洪武年間發跡,歷經明清兩朝近600年曆史,興衰更迭都與這座佛蓮有着密切的關係。只是這座佛蓮與我家到底有着怎樣的神秘聯繫,從三青老祖宗那兒開始,就是個謎。因爲,我爺爺臨死前的願望就是想解開這個謎,他是無法做到了,卻把這個心願‘交’給了我。我當時還在上初中,四六不懂的年紀,就傻了吧唧地問他,“爲什麼呀?這活兒怎麼不能‘交’給我爸幹呢?”老人顫顫巍巍地伸出他那隻乾枯的右手使勁兒地握着我的手說:“因爲,那座佛蓮只盛開過兩次,一次是三青老祖宗雪夜鬥鬼,另一次,就是你出生的時候??????”
老人家‘交’代完就往生極樂了,走得很安詳。那時,我才意識到爲什麼我小時候把佛蓮摔在地上他都不責怪我,他老人家大概相信我與這佛蓮之間有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清的緣分吧,也許我就是揭開這個家族秘密的關鍵呢。
可是我對這些真的不怎麼感興趣,那佛龕裡的石頭雕像真的會‘花’開‘花’閉嗎?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爺爺和父親一直以來都有着難解的矛盾。我爺爺在世時經常說我父親是朽木不可雕也,而我父親在背地裡經常說爺爺是老封建、老古董。在意識形態上,他們父子二人極度地不和諧,用我爸爸掛在口頭上的話說來形容他們之間的關係,那就是一對永遠都無法調和的矛盾!
各位看官,可能已經看出來了,我父親竟然將他們親密的父子關係對立爲統治階級和無產階級之間的矛盾。是的,我父親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紅衛兵,爲了所謂的理想信念,可以捨棄親情,背叛家庭,帶着他的“戰友”衝進家裡把自己的父親五‘花’大綁起來,‘插’着牛鬼蛇神、大地主、黑五類的牌子,在村子裡遊行,給他剃‘陰’陽頭,讓他幹最累、最髒的活兒。那時候我父親在金谷縣可謂是風雲人物,他大義滅親的故事家喻戶曉。
我的‘奶’‘奶’每天一邊幫爺爺上‘藥’,一邊看着他遍體鱗傷的身體抹眼淚兒。小說下載有一次,見了我父親就央求着說:“兒啊,你可知道你都做了啥事情啊,他可是你的親生父親吶,這樣會遭報應的!”我父親竟然義正言辭地說:“我哪裡有這樣敗興的父親,他要死趕緊死,死了也是自絕於人民!”
那個年代的事情,我就不多費口舌了,反正這種父子反目的事情也不止我們一家,而且,在那段崢嶸歲月裡發生的一些有關理想、信仰、道德與親情‘交’織的往事,從我1982年舊曆六月初三日出生的那天開始,我所有的家人都對此諱莫如深。[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
所以,小紅帽對那段歷史,聽都沒有聽到多少。她強調她不能拿出來忽悠大家,因爲,她不能瞎編。她還說,這所有的故事,都是我曾經親口告訴過她的。只是,我自己現在卻不知道而已。
當時,我只知道‘奶’‘奶’爲此很傷心、很傷心。後來就有些‘精’神失常了,經常說要找馬克思探討問題。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我出生,我的父親親眼目睹了佛蓮盛開的一幕,也許是對爺爺臨死前詭異的託付產生了恐懼,進而對他自己之前犯下的錯誤感到了深深的懺悔,傳統孝愛文化開始在他的身上覆蘇,對‘奶’‘奶’百般孝敬、言聽計從,有時候,‘精’神已經不太正常的‘奶’‘奶’突然想起父親身穿綠軍裝、臂戴紅袖箍,衝進我家祖屋的院子裡揪鬥爺爺的場景時,就會發狂,無論身邊有什麼,掄起來就打!而我的父親則跪在‘奶’‘奶’的面前任她出氣而毫無怨言。
就這樣經過了幾年的時間,我‘奶’‘奶’的病才漸漸好轉,但對爺爺的思念竟與日俱增,並且常常自言自語,就像是和爺爺聊家常一樣,有時候甚至聊得甚是開心的樣子。那情景想起來是非常詭異的,即使自己的兒‘女’也產生了敬而遠之的情緒,唯恐避之不及。母親是個柔弱的‘女’子,但她最擔心的卻是我,總怕我染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似的,每當‘奶’‘奶’獨坐在枯燈下與“爺爺”聊天,她就非常驚恐,趕緊把我趕回屋裡關了起來。
只有父親卻不離不棄,總是陪伴在她老人家身邊,我想他當時應該是懷着一種償債的心理吧,抑或就是純粹的母子之情呢也未可知。
後來,‘奶’‘奶’的身體就每況愈下,她的身體也日漸虛弱起來,而且對我也愈發地關注起來,總是教父親把我喊來,也不怎麼說話,就是拉着我的手不停地看,給我說故事,說得最多的當然還是老祖宗三青雪夜鬥鬼和佛蓮盛開的傳說,而且她總是強調,爺爺說的都是真的,還問我信不信,我懂事地點頭如搗蒜。
這讓她非常開心。在她生命裡的最後一段時間裡,她總是喜歡坐在月亮地裡,給我做各種玩具,什麼小扁擔、小鍋竈、小彈弓什麼的,就好像是要給我準備娶媳‘婦’的傢什似的。
在我的回憶裡,‘奶’‘奶’是個慈祥的老人,雖然她沒什麼文化,但是她對丈夫的愛情是至死不渝的,對子孫的愛是無‘私’的。她的人生中經歷了太多的坎坷和不幸。無論你是多麼鐵石心腸的人,只要想想爺爺和父親之間那種超越一切的隔閡,甚至刀兵相間的無情攻擊,她作爲一個‘女’人,看着兩個自己最最愛着的人竟然鬧到了那種地步,她心裡的傷口一直都在淌血,而且我相信,‘奶’‘奶’那道傷疤到死都沒有癒合。但所幸的是,她能夠在有生之年看到父親的懺悔與孝敬,也許還有了稍許的安慰吧。
那是爺爺死後一年左右的時間,具體的日子我記不清了,但我清楚的記得那是一個晚霞滿天的傍晚。由於腦溢血癱瘓在‘牀’的‘奶’‘奶’突然就‘腿’腳靈便的下了炕,在院子裡準備給‘奶’‘奶’端溺盆的父親看到後先是一驚,然後悲傷就涌上了整個臉龐,他知道,‘奶’‘奶’這叫回光返照。
但‘奶’‘奶’的‘精’神卻非常好,她手裡提着一個布袋子,裡面裝滿了黃紙、元寶一類的東西,跟父親說要倒外面去走走。父親一聲不吭地攙着他就出去了。那時,離我家祖屋不遠處就是鐵軌,東西向的,在夕陽和晚霞的照耀下,閃閃發亮,長長的向遠方延伸過去。那景象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景象。
‘奶’‘奶’回頭看見了我,慈祥地對我笑了一下,我就跟着他們出去,來到火車道的人行窄道上,把手裡的布袋子‘交’到了父親手裡,對他說:“兒啊,給你爹燒點兒紙吧!”
父親一聲不吭地結果布袋子,把那些紙錢元寶掏出來,用火柴點着,還撿了一個細長的棍子把那些燒成的灰燼往一塊堆而攏了攏。
‘奶’‘奶’則看着西天的晚霞,神‘色’就變得越來越凝重了起來,我問她:“‘奶’,怎麼了?”‘奶’‘奶’就幽幽地說:“這些個該殺的孤魂野鬼,沒人給他們稍錢,卻來搶你爺爺的!”
蹲在地上拿着小木棍的父親開了口:“娘,您別想那麼多,那邊好像是個化工廠着了火吧!”‘奶’‘奶’搖搖頭似乎是對父親說又似乎是自言自語:“哼,你看那個細脖子的紅‘毛’鬼,真是太討厭了,數他搶得來勁,不行,我得去幫幫老頭子!”
父親聽到這裡就大聲地哭了起來,“娘,咱們回吧,我好好孝敬您,給您養老!讓您過上最好的日子。”
‘奶’‘奶’卻不理會她,佝僂着身子一邊往西邊走一邊拍着手,似乎是在驅趕着什麼似的。她蹣跚卻堅定地走了去,甚至開始大聲地呼喝着什麼,我也嚇得大哭起來,可是平日裡對我百般疼愛的她,竟然對我不理不睬,一直地朝前走去!
我和父親緊跟着她,我大聲地喊她:“‘奶’,回來吧!‘奶’,回來吧!”
可是她仍舊不理我們,朝着夕陽越走越快起來。不知從哪裡飄來了一股風,把剛纔燒紙的灰燼颳了起來,‘奶’‘奶’就站定不動了,就只站在那裡,耷拉着兩條胳膊,不動也不說話。
父親和我跑過去時,她站在那裡已經閉上了雙眼,我嚇得禁了聲,而父親卻忍不住嗚嗚的大哭起來!我知道‘奶’‘奶’走了,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在這個晚霞滿天的傍晚。父親一直在哭,因爲,即使他曾經嘗試着改變自己在‘奶’‘奶’心中的印象,嘗試着通過自己的努力能夠爲自己贖罪,但是,‘奶’‘奶’始終沒有親口對他說哪怕一句原諒的話。
這時,一輛蒸汽機車拉着一列綠皮車廂苦吃苦吃地駛過,等行駛到我們跟前的時候,噗地一聲噴了好大的一團白霧,那瀰漫的白霧使得我們什麼都看不清,彷彿那白霧就是整個世界!我在那重重的‘迷’霧裡不斷地揮舞着胳膊,希望能夠趕開它,希望能夠再多看一眼慈祥的‘奶’‘奶’!
可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那白霧好久都沒有散去,我甚至在那白霧裡不斷地奔跑,可是總也跑不出那重重白霧,這無邊的白霧比黑暗還要可惡,甚至我能感到有什麼東西限制住了我的行動,使我邁不開‘腿’腳!
彷彿是經歷一個世紀暗無天日的時光,那‘迷’霧終於散盡了,我和父親面面相覷,卻不見了‘奶’‘奶’的身體!
這詭異的一幕把父親嚇得夠嗆,而我則順着鐵路看去,那剛剛駛過的綠皮火車的尾部車廂的欄杆上,‘奶’‘奶’站在那裡向我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