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一落到山後,密林山谷間便黑了下來。
彷彿突然間開動了某種巨大的冷氣機一般,陰風從山莊後方陣陣涌來,一股股淡淡白霧從山莊各處涌出,將幢幢小樓掩得若隱若現,遠山、叢林、土丘,全都濛濛朧朧,象是罩上了頭紗。
陰風吹拂下,密林發出刷刷擺動聲響,其間隱約可聞蟲鳴鳥啼,混在一處形成一種怪異的交響,不停地迴盪在山谷中房舍間。暗夜下的樹林不再是綠色,而是變作了深淺不一的黑,有墨黑、濃黑、淺黑、淡黑,還有象銀子似的泛着黑灰色,很象中國丹青畫那樣濃淡相宜。點點瑩綠光芒在那黑暗中閃爍不定,無數猛獸惡鬼潛伏其間欲將擇人而噬。
山莊的花樹間、矮牆下、溪水裡……但凡是陰暗的犄角旮旯都可看到一些怪異的身影在晃動,有的如殭屍般跳個不停,有的好像鬼魂一樣飄來飄的,有的不停地把自己的腦袋拿下來把玩,細若遊絲的哭聲、若有若無的陰笑、隱隱約約的慘叫,種種讓人聽了就發毛的聲響從各處傳來,着實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就在這陰森的莊園小路上,四個半透明的綠色人影正懶懶洋洋地順沿路向前飄着,正是趙大英租來的四個鬼魂。
七竅流血鬼看着周圍那些人造恐嚇設備,很不屑地撇着嘴說:“一看就是對咱們鬼一點了解都沒有的傢伙設計出來的東西,這哪像鬼啊,簡直就是一羣精神病。”
雷劈鬼無聊地打了個哈欠,“回頭我給他們好好設計一下。”他死前就是個機械設計師。
“記得跟老闆說,這得另算錢,不能白白給他們設計。”粉紅鬼以前是做會計的,對錢向來算計得精。
誤殺鬼左轉右看,問:“你們確定沒走錯路嗎?”
“錯不了,那趙大英說得清楚,就是前面那幢小樓,那個不怕鬼的海歸小丫頭就住那裡。”七竅流血鬼忍不住摸了摸下巴,“說起來,那可真是個美人啊。想到要嚇唬那麼個美人,我還真是不忍心呢。”
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後,應趙大英的要求,雍博文把四鬼放了出來。趙大英希望能讓鬼嚇人給他看看效果怎麼樣,並且親點了那個不怕鬼專門要住鬼屋的美國華僑。如果真能嚇住的話,那他這山莊的名聲可就一下子傳到美利堅合衆國,到時候沒準兒就可以大把地賺美元了。
雍博文便派四鬼出動,同時他還給這幾位安排了另一個任務,嚇唬人的同時,詳細打聽一下這位美國美人的情況,這個任務惹來粉紅鬼一陣白眼,直個勁地嘟囔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全都吃着飯裡的看着鍋裡的,連路邊碰上的也不肯放過。
四鬼一路閒扯着飄過去,眼看着離那小樓只有二百多米的距離,空中忽地傳來一陣咯咯輕笑,平地裡颳起一陣旋風,隨即一團白影憑空出現。
“有,有鬼……”粉紅鬼比較膽小,看到這種詭異的景象,嚇得哇哇大叫,回頭就想跑。
誤殺鬼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跑什麼,你自己就是鬼,有什麼可怕的。”
粉紅鬼訕訕地站住,很不好意思地道:“我剛纔一着急就忘了自己是鬼的事情了。”
那白影在空中一邊笑着,一邊好像個被不停揉捏的麪糰一樣不住蠕動變幻,眨眼工夫就變成了一個白衣少女。
她虛懸在離地三尺的空中,赤足白衣黑髮,通體罩着一層濛濛白光,烏黑的長髮無風自動,臉上一團模糊連鼻子嘴都看不清楚。這一亮相形象,可比鬼還要嚇人許多了。
四鬼都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這詭異的白衣少女身上所帶着的強大威懾感,一時全都不敢上前。七竅流血鬼戰戰兢兢問:“請問您有什麼事情嗎?”
“喲,原以爲這裡就那些嚇唬人的假玩意,沒想到還真有鬼啊,雖然只是四個小鬼,不過也比沒有強。”白衣少女的語氣居然顯得……很高興,“你們四個這是去幹什麼啊?”
“去嚇唬人。”雷劈鬼大約是被雷劈得腦筋不太靈光,聽到人問就實話實說。
“去嚇唬人?”白衣少女順着他們前進的方向瞅了瞅,然後便好像是聽到了天下間最可笑的事情一般,放聲大笑起來。
她的笑聲好響亮,隨着笑聲,身上的白芒便好像水紋一般一圈圈的漾出去,連帶着整個夜空都如同突然間變成了幻影一般飄動不定。
四鬼立時只覺得彷彿置身於可怕的狂風之中,強大的氣流從四面八方涌來,包裹撕扯它們,使它們整個都要散花一般,半透明的身體忽明忽暗,不住扭曲變形,忽而伸長忽而團圓忽而壓扁,似乎隨時都有可能魂飛魄散。
但最詭異的是,這笑聲與異像其實只覆蓋了方圓十米的範圍,若是出了這個範圍便會發覺,不但什麼異像都沒有,連笑聲都根本聽不見,唯一能看到的只有那一白四綠靜靜對峙的身影。
“我們不是孤魂野鬼,是有老闆的僱鬼!”七竅流血鬼一看大事不妙,扯着嗓子大喊,“是這裡的老闆趙大英租我們來幫工嚇人的,你不信可以去問。”
“對,對,你看我們頭上都有字的!”粉紅鬼哭哭啼啼地指着自己腦袋上面飄着的那個淡淡的咒文,大叫大嚷。他們本來是嚇人兼打探消息的,可這會兒倒好,被人一嚇,就把自己的老底先都全交待了出去。
“我知道。”白衣少女突然停止了大笑,淡淡地說,“但不管怎麼說,嚇人是不對的,而且你們打算嚇唬人的想法,讓我很生氣,所以我打算把你們打得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不要啊……我們都是安分守己的良鬼,目前工作等待投胎轉世,從來沒有害過人,不要殺我們啊。”四個鬼很沒志氣地被嚇得哇哇大哭,跪倒在那白衣少女面前連聲求饒。這少女但強大了,強大到了使他們甚至連逃跑的心思都不敢提起的地步,更別說有膽量反抗了。面對這詭異的少女,他們覺得自己就好像是隻微不足道的螞蟻,她只用小指尖輕輕一點便可以滅掉他們。
“不過……”白衣少女話頭一轉,挑了挑眉毛道:“我給你們一個喊救命的機會,大聲喊吧,讓你們老闆來救你,他要是三分鐘內不出現,那可就對不起了。”
粉紅鬼試探着問:“多給兩分鐘行不行?”她比較擔心,那色鬼老闆現在身邊就有兩個美女,萬一做某些事情正興頭上,不能及時來救援,那他們掛得可就太冤了。
“好吧,四分鐘。快喊吧。”白衣少女表現出了通情達理的一面。
四鬼立刻扯着嗓子大喊,“老闆,救命啊,有人要殺我們……”
鬼魂那尖利刺耳的嘶喊聲在莊園上空迴盪不休,若是普通人聽在耳裡,便只是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莫名怪叫,但是在如雍博文這樣的術法者耳中,那意思可就很清楚了。
當四鬼求救的聲音傳到的時候,雍大天師正費盡苦心地琢磨着可以把那個不識趣的電燈泡趕回自己房間的辦法。
而魚純冰則毫不識趣的穩穩當當坐在艾莉芸旁邊有一句沒一句的閒扯,坐得累了,便大大方方的躺到牀上接着聊。
艾莉芸雖然聊得有些心不在焉,但卻也不願意魚純冰離開,所以任雍大天師花招百出,卻沒有任何效果,他既想不出辦法來趕走這條粘人的魚,又不甘心就這麼離開,只得苦着臉坐在旁上看兩人聊天。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尖厲恐怖的呼喊聲透過半掩的花窗衝進房間。
雍博文騰地跳起來,一個箭步衝到窗前,向外張望,只是前方樓影重重,視線完全被遮擋,可惜的是他沒有武俠小說裡寫的那種隔着幾裡地就能感知強大敵人的本事,也沒有超人的透視眼,所以根本就什麼都看不到。
魚純冰也顧不得再神侃了,跑到老闆身邊,探頭探腦向外張望,“他們身上不是有僱傭的印跡嗎?誰這麼不開眼?”
“不知道,我去看看。”雍博文回頭對艾莉芸道,“外面出了點事情,我過去看看,讓小魚兒陪你,一會兒就回來。”
艾莉芸臉色有些發白,似乎是被那鬼叫給嚇到了,雍博文看得心痛,但又不能不管那四個部下,便對魚純冰道:“幫我照看好她。”說完,也不從門走,直接順着窗戶就跳了出去,循聲飛奔而去。
“不要害怕。”魚純冰看艾莉芸臉色變得更差了,便笑着走到她身旁坐下,安慰道,“剛纔派出去的那四個鬼好像遇上了術法中人,所以才大聲呼救,這種事情多半是誤會,過去商量一下就能解決。”
“是,是嗎?”艾莉芸強笑了笑,臉色卻越發的差了,望着窗口呆坐了片刻,突然道,“我去趟洗手間。”
魚純冰怕她害怕,所以問:“要不要我陪你進去。”
“不,不用了。”艾莉芸搖頭道,“這麼兩步遠,沒關係的。”事實上,洗手間就在臥室裡面,要是這也用陪着進去的話,那可真是太讓人笑話了。
魚純冰點頭道:“你要是害怕的話,就別關門,大聲跟我說話。”
“嗯。”艾莉芸心不焉地答應了一聲,走進洗手間,隨即將門關嚴,放下馬桶蓋,坐在上面,從口袋裡取出手機,快速地拆開後蓋,拿出電池,隨即又從上衣口袋裡拿出另一塊樣式相同的電池安進去。
重新開機後,顯示屏上出現的不再是手機原本的開機畫面,而是一種略閃着淡藍色瑩光的深暗畫面,畫面中一個小小的太極圖不停轉動着。
她似乎有些緊張,嘴裡喃喃地嘟囔了兩句,這才站起來走到窗前,輕按下功能鍵,舉起手機,將攝像頭對準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喀嚓”一聲輕響,藍色的顯示器上照下六個深淺不一的圓形光團。
“小芸姐,你沒事兒吧。”門外突然傳來魚純冰的聲音,原來她見艾莉芸進去這麼半天一聲沒出,有點不放心,便特意問一下。
艾莉芸嚇得噌的一下子閃身回到馬桶上坐下,這才儘可能以平靜地語氣道,“沒事兒,我有點拉肚子。”
“哦,沒事兒就好,我就在外面,有事的話叫我。”魚純冰的聲音漸去漸遠,離開了門外。
艾莉芸鬆了口氣,這纔去看手機照下來的光團。那其中四個淡得幾乎就要看不到了,另兩個則亮得好像兩個電燈泡,即使是在定格的景象中也散發着瑩瑩光彩。
其中一個亮度稍遜的光團旁邊標着雍博文的大名,而另一個則標着個小小的問號。
她輕輕用指尖點了一下那個問號光團,畫面便立時一變,閃過一行“開始分析”的字樣,隨即一排排數據流水一般從下向上涌去。
隨着數據的演算,艾莉芸的臉色也越來越差。
還沒等那數據過完,便聽遠處傳來轟的一聲悶響,這一聲好像平地裡打了個炸雷一般,震得小樓都不由得一陣輕顫。
艾莉芸心中一顫,閃身來到窗前,向外張望,卻見一團灰霧自遠處的樓羣中央騰騰昇起,在夜空中瀰漫不散,緩緩凝成一朵比夜色還要黑暗的蘑菇雲。
“小文。”艾莉芸脫口叫出,卻見一條黑影正從窗下躍出,急急飛奔而去,卻是魚純冰。
艾莉芸猶豫半晌,咬了咬牙,從脖子上摘下那劍狀護身符塞進口袋,脫下鞋子將傷腳放到窗臺上,輕揮一掌,便把腳上的石膏擊得粉碎。她輕擡右手,掌心冒出一團火樣躍動不休的紅光,隨即往腳傷處一按,那團紅光便一下子鑽進了腳裡。整個腳掌剎時變得通紅,很有點像烤得十成熟的豬蹄。但那紅色也只是一閃便逝,腳色重新恢復了玉般膩白。
她輕活動了下傷腳,滿意地微一點頭,這才一按窗臺,自那狹小的洗手間窗臺中靈活的穿出,整個人也不落地,就在空中打了個轉,攸然之間向着巨響處飛去。
雍博文急急忙忙跑去,隔着老遠,就看到那四個綠閃閃的鬼站在那裡扯着脖子大喊,而在他們前面則是一個比鬼更像鬼的白影。
雖然看不清那白影的樣子,但雍博文地沒來由的心中一動,本能地認爲這就是來時見到的那個白衣少女,下意識地脫口叫道:“是你?”
那白衣少女輕笑道:“你是誰?我們認識嗎?”
雍博文這才發覺自己唐突了,訕訕一笑,走到近前,先將就快要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四鬼收起來,這才道:“我下午來的時候見過你,你當時在樓門口摸風鈴。”
“咦?”這回白衣少女可真是有點吃驚了,“你能看到我的臉?”
“看不到,不過你的身形沒變。”雍博文老實回答。
“那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你認錯人了。”白衣少女嘿嘿笑道,“你別拿其它的話題來拖延時間,說吧,你役鬼害人,該當何罪啊?”語氣裡很有種居高臨的味道。
“我沒有役鬼害人。是這裡的趙老闆向我租鬼,以增加這山莊的恐怖氣氛。你也看到了,那只是四個普通鬼魂,根本不可能害人。”雍博文好言解釋,希望可以化解這場誤會,“你不是協會的會員嗎?我可是有開公司的許可證,這是正當行業。”
“抱歉,我不是法師從業協會的會員。我只知道役鬼害人是需要受到懲罰的。”白衣少女說完,也不再給雍博文說話的機會,忽地向他猛撲過來,一隻散發着淡淡白芒的玉樣手掌在空中結成手印,沉喝道:“嚩!”
雍博文沒料到對方居然說打就打,一時手忙腳亂,後退一步道:“我……”一個我字剛出口,那少女低喝聲已響起,他便覺得眼前空間彷彿應聲扭曲變形,那少女的白色身影剎時間竟然分爲四團,四隻白玉般的手掌從四面同時遞到。
到了這步,不打是不成了。
雍博文雖然性格和善,但絕對不是那種打不還手的窩囊廢,當下站穩腳步,向着那四個身影一掃,原地轉了個圈,掏出張黃符,捏法訣,唸咒語,猛地一跺腳,疾喝一聲“神兵火急如律令”,雙手向外一崩,那黃符如流星般彈射而出,正粘在其中一團白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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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博文不再理會其它三個方向的攻擊,上前一步,一拳迎着那結成法印的手掌擊去。
這一拳又沉又狠,去勢不快,卻帶起一股勁風,絕沒有任何憐香惜玉的情懷在裡頭。
“好!”那白衣少女的聲音中充滿了難言的興奮,那三團白影便如浮光般消失不見,她的手臂忽地好像沒有骨頭的蛇一般向着不可思議的角度一扭,躲開雍博文這一拳,在空中飛速地再結一個手印,喝道:“娑!”
平地裡一股逆風涌起,兩條粗大的黑影自樹叢間衝出,攸忽之間來到近前。
一股子草樹的清新氣味撲鼻而來。
雍博文百忙之中斜眼瞅去,不禁嚇了一跳,那撲來的居然是兩條大腿般粗細的綠色巨蟒,張着雙口,吐着信子,真是可怖到了極點。他不及施法,平地拔起足有兩米高,那兩條巨蟒擦着腳底飛掠而過,蛇尾同時一甩,纏向空中的敵人。
雍博文身在空中無處可躲,立時被纏了個正着。
兩條巨蟒立刻把粗大的身子一圈圈繞將上來,把雍博文從頭到腳結結實實圍在其中,大力絞下去,便聽一陣咯咯細響,好似無數骨頭被勒斷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