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先生收回了手,看着我們,輕輕一嘆,“大小姐與四小姐不必擔心,夫人此次心悸只是老毛病又犯了,老夫己經讓她服下了定心丹,片刻過後,夫人便會無事。”
“多謝先生。”
雲先生走後,這屋裡便只剩下了我們三人。
孃親伸手緊緊的握上了我的手,而另一隻手也緊緊的將華蝶心的手握在了手心。
我看着孃親脣邊那仍是帶了絲勉強的笑意,“蝶衣,心兒……”
“孃親。”我與華蝶心同時一喚。
華蝶心擡眸看我,那絲眸光己經完全變了一個人,看來,我與她之間的親情己經徹底的化爲了零。
她輕輕的拍了拍我與華蝶心的手,然後微微借力起了身靠在牀沿上,面上重又一派溫寧氣定,“我這病己經擱我身上好些年了,不礙事的,再加上雲先生的醫術,你們不用過於擔心。”
我沒有說話,華蝶心眼角一絲淚痕而過,“今日是孃親的壽辰,女兒看到孃親這樣,女兒心裡難受。”
孃親眸中一絲淚光泛起,微微垂了垂眸,重又擡起來,勉強自己又笑了笑,“傻丫頭,都己爲人婦了,怎麼還是動不動就流眼淚。”
華蝶心眸中的淚水再也止不住,擡起淚眸看了我一眼,淚眸之中還微微帶着一絲怒意,“孃親苦了一輩子,這四十年來,這是父親頭一次爲您辦壽宴,本來女兒只是想讓孃親熱熱鬧鬧的過個壽,不料孃親竟因爲……”
“心兒……”孃親揚起聲音喚了她一聲,生生的打斷了她的話。
而後又手下緊了緊我的手,好似在內心強壓了壓情緒,說道:“我這病又不是一天二天的事了,我今兒個是高興得才犯了病,雖然老二,老三沒有回來,但能有你們姐妹倆爲我祝壽,我己經很知足了,其他的……我就不想了。”
“可是……”華蝶心似乎還要說什麼?到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
而我的心裡聽得也是似懂非懂,總感覺孃親話中有話。
此時孃親又輕拍了我的手,道:“蝶衣,孃親方纔宴會上什麼也沒吃,覺得有些餓了,你能否去給我弄些吃的。”
“好,女兒這就去。”我點頭應答,連忙起身。
走出屋時,我內心有太多的思緒涌上。
我知道孃親似乎有話不願讓我聽到,又似乎在意我的在場,而華蝶心的眸中早己是恨意連連。
我有些心亂的走至膳房,突然眼前一道紅色身影撞入我的眸中。
身影步伐走得極快,待我再看仔細之時,好像是靈馨。
“靈馨……”我揚聲喚了她一聲。
她身子微微一震,回了頭,看到是我,便快步迎上我,向我行了禮,“見過王妃。”
我伸手攔住了她,柔聲道:“你我之間不必這般多禮。”
她微微擡眸看我,方纔在宴會之時沒有將她瞧仔細,這樣近距離一看,半年不見,她還是那般的綽約多姿,娉婷婀娜,只不過,她那眸中竟然變得生冷了些。
她朝我微微一笑,輕啓薄脣,“昨日才收到春蘭的信,說王妃醒了,我欲上齊王府來探望,又恐諸多不便,所以就一直未來探望王妃。”
“你有這份心就行了。”我輕輕的撫上她的手,引得她一顫,她似乎與我生疏了。
這一顫讓她沒有說話,只是垂下了眸。
我見她一身紅衣着體,讓我想起了今日她那驚人的舞姿。
我揚眉笑着繼續道:“對了,今日謝謝你來府上爲我孃親祝壽,很精彩。”
她擡起眸,眸中一道異樣光亮而過,勾了勾脣,“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微微一愣,感覺她眸中的異樣與她口中之言有哪裡不對。
正在我細想之下,她又急切的補充道:“太子妃以重金請我來爲華夫人祝壽,我拿了錢,自應要盡力辦事才行。”
原來是華蝶心將她請來的府上,我方纔還在琢磨此事。
心下一轉念,竟忘記了替孃親弄些吃的,連忙從她手上鬆開了手,“瞧我與你在這說着,我都忘了還有事在身,先走一步了。”
待我急急心忙忙從膳房端來燕窩粥之時,屋中傳來陣陣哽咽聲,令我在屋外頓住了腳下的步子。
“孃親,女兒這麼做都是爲了您,您難道就不想……”華蝶心帶着泣聲的話自內傳來。
孃親一聲低斥生生的打斷了她的話,“住口,你若是還敢在我面前提及此事,休怪我不認你這個女兒。”
“爲什麼?”華蝶衣揚起了聲音。
孃親連聲帶咳喝聲道:“我不許你再提及此事,尤其是在這個府中。”
“孃親的心裡比誰都清楚這件事情,現在的華蝶衣根本就不是您的女兒,可孃親爲何就是不承認,爲何要如此狠心?”華蝶心帶着苦笑連連。
而站在門外的我雖然看不到裡面的情景,可卻能感受到屋內此刻的氣氛。
我不是二孃的女兒,終於有人敢在這個府中大聲的說出來了。
“四小姐……”
身後一喚令我手上一緊,回頭望去,正是孃親身邊的靜嬤嬤向我走來。
我展眉一笑,面上力持平靜,“靜嬤嬤在這就好,這是爲孃親做的燕窩粥,勞煩嬤嬤爲我送進去吧。”
靜嬤嬤皺眉看了看我手中的燕窩粥問道:“四小姐爲何自己不送進去。”
我心念一轉,向外輕輕的挪了幾步,將手中的燕窩粥遞至她的手中,故作面容急切的道:“方纔前堂有人來報,說八爺喝得有些多了,四處在找我,我得速速趕去前廳才行,這燕窩粥也只有勞煩嬤嬤替我送進去了,順道替我與孃親說一聲,我呆會兒再去看她。”
“那好吧,老奴這替小姐送進去。”靜嬤嬤微微點了點頭。
“多謝嬤嬤。”我仍是笑笑,在她推開門之時,我咬着下脣,心口一下子苦到了徹底。
十二年了,我從華蝶月變成了華蝶衣,這華府裡的人都喚我爲四小姐,連我自己都己經認爲自己就是這府中的四小姐。
今日從華蝶心的口中聽到她說出這些,我的心會苦,而不是高興,因爲在我知道華蝶衣是因我而死之時,我就下定決心要代替她做二孃的好女兒,華蝶心的好妹妹,華府所有人口中的四小姐。
不知不覺,我竟又走到了這東廂梅林,也許只有這裡的一切才能讓我真正的做回自己。
縷縷寒風盪漾,彌散着濃濃的寒意,梅花倚戲寒風,笑傲冰雪。
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銀色的世界,那一年的冬天,觸目滿是紅點,風雪之中,細條枝上,孃親的頭上,點點梅花,府裡的奴婢們在梅花樹間穿梭,手裡拿着剪子,歡聲笑語,天地間也因此顯的詩情畫意。
我記得那年的梅花開得特別的香,孃親雪衣紅襟,黑髮如綢,淺笑盈盈蹲在梅樹下挖着那壺藏着多年的梅花酒。
她告訴我那壺酒是生我那一年釀下的,隔了五年,這梅花酒定是更香。
果然,在孃親打開梅花酒之時,酒香四溢,加上梅花的清香,兩香混雜,黯然消魂,一聞便能讓人醉入心扉。
隨着眼前所顯現的這一幕,我情不自禁向梅林之中邁出了腳步,蹲在那棵有着孃親身影的梅樹下,感受着孃親的氣息。
我輕輕的捧着幾朵花瓣在手中,每一朵梅花之上都能看到那含笑的女子在輕輕的對着我笑,她是我孃親,生我,愛我的孃親。
我的心沉沉一痛,微微收緊手中的幾朵凋零的梅花瓣。
如今梅花依舊開得這般嬌豔,可再也看不到孃親帶着笑顏的身影穿梭在這片梅林之中了。
如今的府裡又有幾人還記得曾經那個溫柔安靜的夫人,曾經那個侍寵若嬌的月牙兒。
身後傳來幾聲悄然的腳步聲,我眉尖一動,手上上的梅花輕落於地,起身回頭,戰天齊就停在我身後。
他劍眉微微蹙起,兩道眸光靜靜地停留在我身上,雖一時無言,但我己從他的眸中彷彿看到了他對我所說的話。
我微微一笑,瞬間將面上的萬千情緒隨着這絲笑意收斂在心底最深處。
他上前幾步靠近我,帶着他熟悉的味道。
“八爺怎麼來了這?”我低聲問道。
“這就是你的閨閣梅林?”他開口,氣息綿長悠遠,一下一下撲到面上,帶着幾分他慣有的冷斂望向眼前的這一片梅林。
“爺不是說不想來麼?”我淡笑,順着他眸光而去,心下依然是如山石般的沉重,即使努力的調節,努力的壓制,可心裡的那一絲情緒還是無法做到深深的埋藏在心底。
“方纔去了華夫人那,卻不見你,料想你一定又偷偷的來了這,沒想到現在這樣靜靜的一看,這片梅林倒還真有幾分令人喜愛。”他那如寒風般的語氣一出便激起我了心中的千層浪。
“這裡的每一棵梅枝都是我孃親種下的,我彷彿在這裡又看到了那日孃親滿臉黃泥的對着我笑,而如今的梅花是一年比一年開得漂亮,可孃親卻沒法看到這些。”我依舊靜靜的開口,微帶一絲苦澀,卻讓我以面上的微笑掩蓋的恰到好處。
突然一雙有力的胳膊緊緊環住了我的身子,用他身上的披風將我緊緊的護在懷中。
他似乎感覺到我心中的沉重和遺憾,不語,只是手指握着我的手臂,輕輕的,不留痕跡的揉了揉,似是在安撫我。
因爲他的這絲安撫,我的心口瞬間一酸,咬下脣,擡頭看向他,眼前極快的閃過一個念頭,面上笑意盈然的道:“爺,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可好?”
“何處?”他皺眉低聲一問。
我仍是淡然的笑着,從他的懷裡鑽了出來,“與爺交換一個秘密,爺可願意?”
他眸光微動,輕笑無謂,“說說看。”
“你先與我來。”我伸手附上了他的手,緊緊的握在手心邁出步子。
從東廂梅林,走至府中最高的閣樓,那是父親在府中設下的禁地,除了我與父親,還有府中的雲先生,誰都不知道如何走上眼前這座高大的閣樓。
閣樓被一棵聳立於雲端的榕樹所遮掩,如若不躍過榕樹,僅憑肉眼視覺,誰也不知這榕樹後還別有洞天。
邁上閣樓,喘着大氣,我伸手推開那扇窗子。
耳邊便輕輕的傳來了水流端急的聲音,寒風迎面而來,吹起我耳邊的髮絲,瞬間令我覺得陣陣刺骨。
窗外俯視,一座竹樓若隱若現的出現在眼前,隔着一條急流,那竹屋的動靜是一絲也聽不見。
父親說孃親瘋了,每日在竹屋之中嘶喊着。
我也明白了父親爲何要在這閣樓與竹屋間開放一條急流,他是想屏蔽竹屋內的嘶喊聲。
“這是……”他擰眉相問。
我挑眉輕笑,面色如常,心裡己經隱隱帶出一股堪稱久遠的痛意,“爺不是知道我孃親沒死麼?她就關在那套竹屋裡,我五歲那年離開華府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父親說她瘋了,誰也不認識,還見人就咬,所以要將她關了起來,除了府裡的雲先生,誰也不許靠近這套竹屋,府裡的人只知道這竹屋之中關了一個瘋婦,卻無人知道其實那就是當年京城第一美人慧敏郡主,我的孃親。”
“爲何要告訴我這些?”眼前的他緊緊的直視於我,目色詭譎變幻,臉上神情稍帶一絲不解與沉重。
他問我爲何要告訴他這些?
其實我的心裡也是茫然的,只是因爲一個念頭,是念頭告訴我,我應該告訴他這些。
“因爲我覺得爺的心裡會在意這些?就像我在意爺心裡的那些事一樣,爺會成爲知道這個秘密的第一人,也是最後一人。”我依舊輕笑着看着他。
他的眼神,在聽到說這句話時,我看到他眸中的一束眸光柔軟恍惚了一下,他終是不語,只是定定的看着我。
我暗暗吸了口氣,對着他溫靜的開了口,“現在換爺了。”
“你想知道什麼?”他開口,話語低沉,如弦重壓。
我彎脣淺笑,平靜的看着他的冷眸,說出三個字,“靜思閣。”
靜思閣,楓林之中禁地,從納蘭珞的口中得知了他的生母靜妃娘娘的點滴,可我卻覺得這靜思閣有太多的秘密。
還有靜妃娘娘,這個我未曾相見的母妃。
她又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爲何要拋棄年幼的兒子去皇家庵寺祈福,爲何那次我提到要將母妃接出庵寺之時,戰天齊性情大變,負氣而去。
甚至他曾外露對小姨的恨,而這恨是否就是因靜思閣而生呢?
他眼中一怔,方纔那絲柔軟已經尋不到了,眸中重又只餘一片深靜幽邃的暗黑。
沉吟片刻,他竟給了我這樣一個答覆,“這裡風大,我們還是下去吧。”
隨着他的轉身,我的脣角笑意頓僵。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點一點的離開,腦中轟然一響。
雖然萬千酸楚涌上,可我還是叫出心裡想要說出的話,“我會等,等爺願意相告的那一天。”
我跟在他身後,他沒有停下腳步,一路之上,他沒有再多說一句話,連回府的路上,他也未曾開口。
看來是我高估了自己,本以來以自己現在在他心中的位置,我己經可以試着走進他深藏己久的內心之中,可他終是以沉默拒絕了我。
多麼可笑的一場交易,其實說交易,還不如說我是在賭,賭我真正在他心中的位置。
自閣樓出來後,我又去了二孃的屋裡,華蝶心己經不在了,只剩我與二孃。
那整整的一個下午,二孃與我說了好多話,甚至還提及了我的孃親,而我卻避而不提。
我知道,她看到我,又想起了那個死去的華蝶衣,所以我不敢在她面前提及我生母,我怕惹她不高興,我怕她會多想,甚至怕她會說出那些我內心一直都害怕聽到的話。
最後她提到了華蝶心。
她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子府與齊王府的爭鬥必定是不可兩全。
她字裡行間的苦澀,是早己清楚了父親所做的一切。
她口上不說痛惜華蝶心這個女兒,可那眸中的淚卻是在告訴我,不要傷害她。
我仍記得她最後灑淚相求於我的那句話,她說,不管以後發生什麼?請我留下華蝶心一條命。
我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她,因爲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她的命。
“小姐,宮門到了。”
次日一大早,我便讓人準備好一切入宮向小姨請安,這一路上卻仍然在耳邊縈繞着昨日二孃含淚所說的話。
一陣恍然,才漸漸從自己的思緒之中走了出來。
我讓雲雀與春蘭在宮門外待候,獨自一人踏入了小姨的宮中。
半年不見她,她好似又憔悴了許多,可那眸中依舊還是如往昔一般風華正茂。
她一見我,就是緊緊的拉着我的手握在手心,仔仔細細的把我好好瞧了一番,最後終是長嘆出口,“你總算是無恙了,半年了,你這孩子是想將本宮急死麼?”
“蝶衣不孝。”我低着雙眸。
心想若是將邊疆所發生的那些事情都告訴她,她還會像現在這般如此痛心的待我麼?
我想她不會,她會怒斥,甚至狠狠的給我一巴掌。
這樣的念頭在我眼前一閃而過,我終是不敢擡起眸來看她的那深深的眸光。
她緊了緊我的手,聲音帶着恍惚悵惘的傳來,“說什麼孝不孝的,你這病,本宮心裡清楚,你父親都與我說了,你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相信本宮,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半年時間她與父親一樣相信了寧玄朗的那些畫卷,當然我也不否認這正是小姨口中所說的心病。
雖然隔了這麼多年了,可終究還是記在了心裡,畢竟那時太小了,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我內心所能接受的。
我勉強的擡起雙眸,輕聲問道:“您的身子好些了麼?”
她也回笑點頭,身邊的嬤嬤接了話,“娘娘的身子倒是漸好了些,就是這些日子爲王妃乾着急,又沒法去看王妃,今兒聽說王妃會來宮中,娘娘一大早便起了,還讓人準備了王妃最喜歡吃的煎餅子。”
隨着嬤嬤的手勢望去,我的眸光輕輕的落在了面前的煎餅子上,熟悉的樣子,熟悉香味。
“小姨還記得。”我擡眸看向小姨。
“本宮當然記得,只是好多年未做了,也不知還合不合你的味口,快試試看。”她一臉滿意的看着我,伸手取了一塊煎餅子遞向我。
我伸手接過她手中的煎餅子,拿在手裡卻覺得十分沉重,細細嚐了一口,這種味道許多年己經不曾有過了,就像孃親親手做出來的一樣。
雖然這些年府裡的二孃都會做給我吃,可終究還是做不出那種只屬於孃親的味道。
我沒有說話,也無力去擡眸看向眼前的小姨,我此時己經淪陷在這絲熟悉的味道里。
不知爲何?
這些日子總會因爲一些事情不期意間想起孃親,一想起就會痛,是那種無人能體會的痛。
“昨日你去看過你孃親了麼?”她突然問道。
我手上微微一顫,抿了抿脣,力求平靜的答道:“小姨知道的,蝶衣根本見不到她。”
她聞言,聚然間斂去了面上的笑意,目光轉而深邃複雜,愛憐之中更有淡淡痛楚之色,“放心吧,她一切都好。”
“小姨可曾去看過她麼?”
她搖頭,聲音透寒,“沒有,你父親說姐姐瘋了,本宮不便去見她。”
原來小姨都己十幾年未見她了,正在我的內心一絲感嘆之時,被突然而來的一名奴才打斷了。
“娘娘,皇上與齊王來了。”
“皇上來了。”她眸中一絲驚跳,突然想到了什麼,面色一白,指着我面前的煎餅子命令道:“嬤嬤快將這煎餅子收起來了。”
“是,娘娘。”嬤嬤連我手中的煎餅也轍了下去。
小姨起身理理紅妝,整平身上的衣裳,像是在極力整改面容之上的驚慌之色。
待我起身之時,皇上健步直入殿中,身後緊跟着戰天齊。
戰天齊在眸光觸及到我之時,微微有一絲閃動,稍縱即逝,繼而隨着小姨的行禮,他也行了請安之禮。
“臣妾見過皇上。”
皇上笑顏揚袖,“皇后身子不便,就不必多禮了。”
我微微上前,移至皇上的面前,斂斂方纔那些動容的心神,對着皇上,彎腰徐徐拜下,“蝶衣見過父皇。”
皇上眸光落在我的身上稍稍停了一下,繼而朗聲一笑,“蝶衣也在啊,正好,下月十五紫羅的招婿大賽,你們也給朕物色物色這幾個人。”
皇上帶着些許頭疼的坐了下來,小姨也臨桌坐下,我與戰天齊皆是坐於下座。
皇上身邊的奴才便紛紛向我們遞來名單。
我仔仔細細的在手中瞧了一片,這名單之上預選的駙馬有二十名,皆是二品以上官員的公子,甚至還有名門侯爵的公子爺。
在翻下手中的名單最後一頁之時,我的眸光停在了那個熟悉的名字之上,寧玄朗,論官職,論家世,他也只能在最後一頁出現。
看來此次招婿大賽根本就沒有我想的那般簡單,從這些名單之上細細一分析,名單之上的人選也己分爲了兩派,一派是太子的人,還有一派自然是宮中小姨又或是戰天齊與父親安排的人。
我有一點不明,小姨在寧玄朗這顆棋子之上己勝了一大半,可小姨如今爲何又要在這名單之上多此一舉呢?
難道只是爲了欲蓋彌彰這麼簡單?
正在我爲這些名單所困之時,身邊戰天齊的聲音響起,“父皇手上的這些人選都是當朝二品以上官員的公子,以文武雙全來論,應當還是文候家的嫡長子,文俊優先。”
皇上先是面上一笑,而後放下手上的茶水之時,他的面上的笑容己怠盡,手撫額頭長嘆道:“天齊好眼力,一下便瞧出了朕心中所想,也不知這個畫師寧玄朗能不能對付這文候嫡長子,若是不能,紫羅只怕真得嫁給這嫡長子了,依紫羅的性子定會以性命來跟朕鬧,再加上淮南王,朕的這個岳父,朕現在都開始後悔弄出這麼個招婿大賽來平添困擾。”
身邊的小姨眸光輕看了一眼戰天齊,即刻又隨着皇上的嘆息聲而輕嘆了一聲,“皇上這也是顧及皇家的顏面才爲之,說到底這寧玄朗若不是紫羅心許他,一個小小的畫師又如何能做皇上的陳龍快婿?”
經小姨這麼一說,皇上似乎更頭疼了,聲音略顯心煩意亂,“皇后快別說了,答應了紫羅的事情,朕不能不做,這駙馬非寧玄朗不可。”
小姨抿了抿脣,輕抿了口茶水,接着道:“皇上既然這般說,那臣妾認爲皇上既已內定這名畫師爲駙馬,當前能做的也只能暗中幫幫這名畫師了。”
皇上龍鬚一揚,擰眉問道:“皇后可有好的辦法?”
小姨微微放下手中的茶杯,眸光微閃後,接着又是一嘆,“自古以來這公主嫁給一個宮廷畫師,紫羅這隻怕是先例,如若要讓這畫師與這些公子哥平起平坐,只怕只能讓這寧玄朗在朝中謀個差事,這樣才能賭住那些悠悠之口,再加上淮南王這次親自把關選外孫婿,萬萬不能讓淮南王覺得皇上將她的寶貝外孫女委屈的下嫁給一個畫師,這可是在抹黑淮南王的顏面。”
“皇后的這些顧忌,朕早己想過,只不過一個小小的宮廷畫師又如何入朝爲官呢?”皇上面色一改威嚴,他緊按着那鳳椅之上的扶手,手指微微顯森白。
這時,我己經無法再垂眸靜聽下去,微微擡眸看向身邊的戰天齊。
他劍眉微微蹙起,定睛於手中的茶杯之上,手中的茶杯在他的手中輕輕的旋轉着,一滴茶水也不曾溢於杯外,這似乎是他慣有的一個動作,力度與旋轉的弧度把握得十分的恰當。
我心中的思緒也隨着他手中輕輕旋轉的茶杯開始一點一點的有了眉目,轉眸看向上座的小姨。
她正揚眉看向戰天齊,聲音故作試問的傳來,“聽聞這名畫師的武藝倒是不凡,臣妾前些日子聽說皇上讓天齊接管了西邊剿匪一案,也不知天齊這剿匪一案可有眉目了?”
戰天齊手中的茶杯輕輕的止在他的兩指之間,擡眸之時,眸光深邃,“回母后的話,兒臣的探子己查到這些匪徒藏身之處,正在城西的虎頭山,虎頭山地形險惡,那些匪徒皆是朝中欽犯,這些年四處做亂,攪得民不聊生,地方官吏對這些匪徒也是毫無辦法,所以纔會上報朝廷,請求支援,兒臣這些日子正在籌劃親自率軍攻下虎頭山之事,想必很快就能給父皇與朝廷一個滿意的結果。”
戰天齊話落,皇上龍顏一悅,拍着手下的鳳椅道:“好,那朕這次就讓寧玄朗跟着你一同前去,你暗中可要好好提撥他一番,切記定要護他周全,朕也方可給紫羅與淮南王一個交代。”
“是,兒臣領命。”
此事在我的心裡己明瞭,原來這又是一場戲,就連那精明的皇上也被帶入了這戲中。
寧玄朗的身份只是一個宮廷畫師,就算他深得紫羅公主的心,紫羅公主非他不嫁,可終究抵不過朝中的那些朝臣的悠悠之口。
皇上縱愛此女,只能任由紫羅公主決斷,再而,皇上定然會想到,這個寧玄朗非王候將門之後,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畫師,將來就是由他接管了淮南王手上的兵權,那對皇上來說也是百益無一害。
而如今名單之上所立之人己然非常的明確,小姨這般做,一來可以消除皇上對她的疑心,二來可以利用這些名單之上的人選,將太子的人一一擊敗,好爲寧玄朗爭奪駙馬開闢一條順利之道,三來就是她真正的目的,她要將寧玄朗藉此機會推向朝堂之上。
一個小小的畫師,縱然成爲了紫羅公主的駙馬,沒有品銜,沒有人在身後扶助,這些朝臣又如何將他這個虛有其名的駙馬放在眼裡,這個老謀深算的淮南王又如何放心將手上的兵權交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