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是安靜的過了些日子,自靈馨之事後,我也算是因禍得福。
只因靜妃娘娘得知寺中之人爲難我一事,便將所有的來由都告知了住持師父。
住持師父雖然沒有嚴懲清寧,清明,清秀三位師太,可也算是一嚴重的警告了一番。
她們三人還算老實,這些日子態度及說話行爲之上都有所改善。
至於前來祈福的靈馨自然要在靜妃娘娘的面前示好,也一味的幫我說話,與我的熟絡讓人看來,還真像一對親姐妹。
三日祈福之期很快就過去了。
靈馨坐着鑾駕離開了,寺裡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靜妃娘娘一面調養着我的身子,一面還教我做了許多爲人母的事情,就連替腹中孩子準備的小衣裳,一針一線也是靜妃娘娘從頭至尾教了我一個遍。
仔細一比較,我的那些針線活還真不能與靜妃娘娘的手巧相比。
日復一日,我也終是做起了好幾件衣裳。
手裡正趕着活,可卻許久不見了雲雀的身影。
這些天,我因跟着靜妃娘娘學做衣裳,也沒有好好留意雲雀。
雲雀這些日子時而不見了她的人影,也不知她到底在忙些什麼?
琢磨這個時辰了也不見雲雀的人影,到底是去何處了?
我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走出了門外,一眼便瞧見了雲雀坐在那石階之上正發着呆。
“雲雀……雲雀……”我一路走來,連着喚了幾聲也不見雲雀有反應。
這丫頭在想什麼?想得如此入神。
待我走近,拍了拍她的肩頭,她這才反應過來,面色怔怔的連忙從石階之上起身,抿脣問我。
“小姐,你喚我?”
我微微一嘆,擡手替她拭了拭額角的一絲薄汗,“我從門口就開始喚你,都喚了好幾聲也不見你應我,怎麼了?在想什麼,想得如此入神?”
雲雀面色微微一絲抽動,連忙躲開了我的手,自己一邊擡袖拭汗,一邊答我的話。
“一些不相干的事,想着想着便走神了。”
她這絲模糊,我曾也見過,心裡閃過一絲念頭,這丫頭莫不是……
我故意打趣的問她道:“可是在想尚將軍?”
她眸中一顫,連忙朝我搖頭,“沒有的事,小姐別亂說。”
好像真不是在想尚青雲,雲雀對尚青雲的感情也許是真的放下了。
以前我說起尚青雲與她的事情之時,她總是會臉紅心跳。
今日並未見她面上有一絲羞澀之意,看來應當是我猜錯了。
我微微一笑道:“你臉上沒有緋紅之意,方纔應當不是在想尚將軍,既然不是尚將軍,那可是雲先生?”
“沒,沒有……”她面色是顯得更沉了些,在對上我的眸光之下,她又飛快的轉了眸,帶着一絲牽強的笑意道:“小姐幾時見我想過叔叔?”
那倒也是,她自小就跟着我,雲先生只是撿她之人。
他們之間的感情固然好,可是雲雀終是不常在雲先生的身邊。
所以離別又或是不見對他們來說己是家常便飯,雲雀也不會想雲先生想得如此出神。
還未待我探清她眸中的那絲遮掩的情緒之時,她突然擡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朝我丟下一句話,便跑了回去。
“小姐,你瞧我這記性,我那還給你燒着熱水呢?我先走了。”
雲雀步伐匆匆,這個急促的背影讓我有些心緒不寧。
她方纔的走神分明是有些怪,看得出,她是有心事。
可她又不願說,還在故意躲避我,那這心事定是與我有關。
我想着得找個合適的機會與這丫頭好好說會兒話,窺探下她到底有何心事?
待到暮色降臨之時,雲雀早己替我倒好了熱水。
我泡在浴桶之中,舒適的合上了雙眼。
鼻間縈繞的山花香味引人心神清爽。
每晚泡個熱水澡,又加靜妃娘娘自己調製的山花香精,夜間睡得踏實,一夜無夢。
“小姐,水溫可還適合?”雲雀細心的在我耳邊輕輕的問道。
我閉眸輕點了頭答道:“挺好的。”
“今兒個熱水多,小姐可以多泡一會兒。”雲雀又往浴桶之中加了一些熱水。
我微微睜開了眼,看向滿頭大汗的雲雀,有些心疼的說道:“你給自己也留一些吧,晚上也好泡個熱水澡,睡得也香,我平日裡見你都用冷水沐浴,你是女孩子,常用冷水泡身對身子不好,今天多的熱水就留給自己。”
雲雀連忙向我搖頭,“不用了,小姐,我用慣了冷水,冷水也挺好的。”
她的性子執拗,我是知道的,我伸手阻止了她欲要往浴桶之中加熱水的手,壓重了一絲語氣。
“你不許與我爭了,就聽我,多的熱水留給你自己,你身子本就不好,這庵寺條件又艱苦,我腹中的孩子也在漸漸長大,你可不能先倒下,把身子養好,我們母子可還指望着你來照顧呢?”
她被我抓住的手,因我這一句話微微一顫,差點失手連桶都沒拿穩。
一瞬間,我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她的眸中又見了淚光,哽咽的問我,“小姐不是說過,等孩子出生就留不得我了麼?”
我的心頭一怔。
回想起那晚在齊王府之中與她許下的約定,我一時之間竟忘記了。
不爲什麼?只爲我根本就離不開她。
我微微奪過她手中的一桶熱水輕輕的放下,擡眸看向她時,聲音也瞬間低沉了下來。
“是啊,我都差點忘了。”
雲雀的眼角滑過一絲淚水,一把向我撲了過來,不顧我一身溼,緊緊的抱住了我,顫抖着聲音在我耳邊說道:“小姐,你要記住,不管雲雀在不在小姐的身邊,雲雀生生死死都會記着小姐的好。”
說完這句話,她哭得很大聲,聲聲抽泣己痛於我的心扉。
我不明白,她爲何突然之間會染起這麼大的傷感。
好似這一場哭泣是我與她離別之時的不捨。
我沉痛的心也隨着她的哭聲開始很不安,不知哪裡不對,總感覺今日的雲雀是第一次讓我如此心緒不寧。
待到她哭聲一點一點的化作哽咽之時,我將她抽開我的身子。
她己哭紅了雙眸,淚水早已溼了面,一雙淚眸怎麼也不敢擡起來看我。
我順手擡起一塊錦帕輕輕的拭在她溼潤的面上,哽咽的問她,“這是怎麼了?爲何哭得如此傷心?”
經我這麼一問,她連忙拭了一絲淚,擡起雙目看向我時,脣邊己泛起一絲勉強的笑意,“是雲雀沒用,每次一想到要離開小姐,就忍不住想要哭。”
我彎脣笑起,眸間卻漸漸溼潤,輕輕的拍了拍她的額頭,寵溺一語,“你若是不哭,那纔不像我的雲雀。”
她淚眸怔怔的望着我,面色己見蒼白,“小姐會永遠記着雲雀麼?”
我伸手輕輕的握住了她己顫抖的手,緊在手心,一刻也不放開,點頭堅定的道:“當然,不管在哪裡,你雲雀都是我最好的姐妹,此生不變,就算到了黃泉,我亦不會忘記你。”
“嗯,雲雀就算是到了黃泉,也永遠不會忘記小姐。”她不再抽泣,眸中也己以不見了淚水,反而笑了起來,笑得那般的自然,那般的心安。
帶着笑容的她將另一隻手也附了過來,包住我們重疊的手,握得好緊,緊得我己經感覺到了痛意。
我搖了搖她緊握着我的手拉長了聲音道:“好了,我們不要再說這些生生死死,太不吉利,我們都得好好兒的。”
她朝我點頭,笑得更加的美了。
我猜她應當是心靈的某一處柔軟被我的話給軟化了。
這個時候,我知道她一貫的性子,我得安撫她的心。
她哭過,鬧過,現在開始笑了起來,那就是雨後天晴,什麼事也沒有了。
夜色很快就霸佔了整個天空,輕淺的月光一屑千里,襲着東面傳來的涼涼的山風,又清又冷,淡淡的,柔柔的,如流水一般,穿過窗戶靜靜地瀉在屋裡,整個屋裡陪感舒適。
用過晚飯,我在山間小道散了會步了。
遇到幾名平尼,大家之間的關係己經不以前些日子的僵硬,那些閒言碎語,是是非非,污穢之事己經再也聽不到了。
人言雖可畏,可日子一久,有些事情,有些話,大家的心裡就己經淨化了,再次記起,也就那麼一回事,不會再像初聽那些中傷之言的時候那般痛心難受了。
“無憂……”身後似乎有人喚我,很熟悉的聲音,也可能是我漸漸的己經習慣了無憂這個名字。
我轉身,只見妙玉向我招手笑臉跑來。
我邁着幾步迎了上去,“是你啊,妙玉。”
妙玉一邊喘着氣,一邊上前來扶着我,突然面上的笑意有了一絲僵硬,問道:“怎麼只見你一人,雲雀呢?”
我笑着答道:“她在屋裡忙,我見今日月色甚好,便獨自一人出來走走,透透氣。”
妙玉輕點了頭,將我輕輕的扶至亭間坐下,眸光輕落在了我的隆起的腹間,“身子又重了。”
我擡手輕輕的撫在小腹之上,輕點了頭,“是啊,又重了。”
妙玉突然望着我的隆起的腹間半響不語,只是直直的看着。
我微微有些不解的拉了拉她的手問道:“怎麼了,看着我肚子在想什麼呢?”
妙玉面上恍然一笑,“我在想,你這身子還不到三月吧,竟如此重,我看怕是這肚子會竄出兩個小傢伙來。”
因妙玉的一語,讓我心頭微微一怔,輕撫在腹間的手又緊了緊,擡眸看向一臉笑意的妙玉,有些不可思議的問道:“兩個?”
妙玉笑着朝我點了點頭,“對啊,我方纔記起了以前在山下之時,我家隔壁有一個鄰居東嫂,她曾經就是你這樣的,腹中孩子不到三月,身子就像五六個月那般重,有人就說她肚子裡懷着應當有倆,後來啊,果真有倆,還是一對龍鳳胎,家裡人都高興得不得了。”
我的心裡微微震動,因妙玉又驚又喜,甚至還泅出了不少的盼望之情。
我曾幻想腹中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卻從未想過,我腹中的孩子會有兩個。
經妙玉這一提醒,我又看了看自己隆起的小腹。
也許還真如妙玉所猜測的一樣。
我擡眸感嘆了一聲,“若是真有兩個,那就更好了。”
妙玉笑意更濃的接我的話,“等着吧,你心地如此好,佛祖會保佑你的。”
我輕點了頭,欲要再說什麼的時候,身後又傳來一絲喚聲,“妙玉……”
妙玉聞言望去,不過多處像有人在喚她,她連忙起了身,“有人喚我。”
“你快去吧。”我道。
“那好,你多加註意些,夜間路不好走,切記要當心些。”
“好。”
心存着妙玉的話回到了屋裡,想到如若腹中真是倆,那我就得多加把勁,多做些衣裳出來。
在燭光之下,我便欣喜若狂的縫起衣裳來。
突然門被人推開了,來的人是雲雀。
“小姐該喝藥了。”雲雀端着一碗湯藥遞向我。
我看着她手裡端着的湯藥,有些不解的問道:“我爲何又要喝藥?我的身子不是己好了麼?”
雲雀垂了眸,又微微抿了抿脣,“小姐,這是安胎藥,爲了,爲了腹中的孩子,這安胎藥要每隔幾日服一貼。”
我微微點了點頭,笑着笑問道:“可是母妃向你這般交代的?”
雲雀擡眸看了我了一眼,神色好似有些不對勁,待我還未看清之時,她又低眸向我輕點了頭。
我便放下手中的針線活,接過雲雀手中的湯藥,這一次,我發現手中的這碗湯藥呈現濃黑色,那氣味微微有些刺鼻,並不是我常吃的那幾味安胎藥。
雲雀見我有些遲疑,她便來推我的手,“小姐,快喝下吧,涼了可就難入口了。”
“可我覺着今日的藥與平常有些不一樣?”
“沒有什麼不一樣,是小姐多心,只不過是小姐的身子一日比一日重,那自然安胎藥也分月份來配製服用,小姐快喝吧。”
我覺得雲雀說得有理,縱然味道難聞,但爲了腹中的孩子,這些難聞的味道根本就不算什麼?
我擡手將手中的湯藥微微一點一點的送入口中,喝在口中雖苦,可卻微微甜在了心頭。
待我服下這碗湯藥之時,雲雀容色平靜得看不出一點情緒的波瀾,帶着陌生的口氣與我說道:“小姐喝這味藥是雲雀特意爲小姐配製的,有附子、木通、五靈脂、天仙藤、半枝蓮、穿山龍、鱉甲和刺蒺藜,都是活血化瘀的良藥,更有一味紅花,小姐一喝下去,這孩子就不用再令小姐如此受苦了。”
我聽她如此平靜地講着,一個不解的強烈念頭閃過我的眼前。
孩子,紅花……
不是安胎而是滑胎?
我雖然不解雲雀爲何這般做?
但我此刻根本就來不及相問,拼命的將手指伸入喉間,只想要將方纔喝下的湯藥全部都吐出來。
我慌亂的想要吐出所有的湯藥,可是根本就吐不出來。
我該怎麼辦?
靜妃娘娘,我要快些去找靜妃娘娘,她一定會有辦法救下腹中的孩子的。
這纔剛欲起身,我竟發現雙腿發軟,意識也開始一點一點的陷入模糊之中。
臂膀之上傳來了一絲力道,是雲雀緊緊的扶住了我,“這藥的效力很大,一喝下去孩子必死無疑,不過小姐放心,不會很痛,忍忍,睡一覺就過去了。”
我用力的甩開她的手,一個踉蹌重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之上,雙手緊緊護住自己的小腹,目瞪眼前這個我一直信任,一直依賴,一直視爲最親的人,厲聲道:“你爲何要這麼做?”
雲雀哭了,揚着哭聲道:“我不想讓小姐生下這個孩子。”
我的腹間傳來了陣痛,淚水淒涼悲痛的滑過眼角,連說話的聲音都無法提起一絲氣力,“爲……爲……什麼?”
“小姐……”
我感覺到雲雀那驚痛的眼神在我的眸中越來越模糊,然而此時腹中也開始微微抽搐,是孩子要離我而去了的感覺。
不要,孩子不要離開……求你不要離開孃親……
你是我的希望,是我生命,你若離去,那就是要了孃親的命,孃親求你,求你……
模糊之中己見一片迷失白霧,耳邊哭泣的聲音模糊縈繞。
我聽着,像雲雀的哭聲。
入耳之時,我的心在一片片地碎裂。
直到我的雙眸再也無法擡起,淚水掉落不斷,溼衣冰冷,寒氣入骨肆虐竄行,胸中漾起痛入血液的殤離。
八月初三,再過半月便是我的生辰之日,再過一月便是我與戰天齊成親二年了。
第一年因邊疆的一箭一掌讓我昏迷半年從而錯過。
然而第二年確實因爲一場大火,在世人的眼裡,我這個天之驕女,曾令多少女子妒忌的齊王妃在一夜之間被庵寺之中的大火燒得骨灰無存,從而也一併帶走了腹中的孩子。
那一夜,庵寺濃煙大起,熊熊大火直衝天際!
一時間,人聲鼎沸,呼喊聲,潑水聲,呼救聲,此起彼伏,火勢越來越大,幾乎照亮了整個夜空。
火勢之大,根本無人可以進入進行施救。
火勢一直蔓延,幾乎整個庵寺後院都籠罩在大火之中,所有的平尼都去救火了,一片忙亂,一片狼藉!
最後歸於結果,屋裡的人沒有一人走出,無一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