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我這麼一學,影兒朝我微微笑着道:“學得還算不錯。”
她笑着微微走近我,看了我一眼,指着茶盞的位置又接着道:“這個位置雖然偏了一些,動作稍重了一些,落杯之時茶杯微微放得急了一些,其他的都還不錯,時間一久就熟能生巧了,這麼一看來,姑娘也沒有姜側妃說的那般不堪。”
我心頭雖因她的話有些疑慮,可仍是嬉笑着道:“到底是名師出高徒,影兒姑娘是宮裡出來的人,自然要比我表姐那身邊跟着的奴婢更懂得禮教一些。”
我這話纔剛落,內室裡傳來了戰天齊熟悉的聲音,“來人……”
我與影兒因聲微微一怔,影兒連忙邊往內室走去,邊揚聲答覆,“奴婢在。”
臨走之時,影兒還交代我道:“太子爺喚人,我去看看,你先在這練着,記着聲音不要太大。”
我朝她點了點頭,目送着影兒掀起珠簾而入。
我心下一嘆,尋着桌上那杯茶盞,無奈的反覆在手裡練習着。
一直受人伺候的我,如今讓我倒過來伺候人,還真有些不習慣。
尤其是對這個規矩又多又繁索的戰天齊。
爲何我會覺得他如此陌生,是他變了,還是從一開始我根本就不瞭解這個枕邊之人。
“太子爺怕是累着了,要不先回殿休整一會兒。”是影兒的聲音從內室中傳來。
我微微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細聽之下,戰天齊淡淡的聲音傳來。
“不用了,手頭上這些摺子還未看完,交代下去,今日的膳食全都傳入書香殿中,本宮今日都在書房用膳。”
“奴婢知道了。”
戰天齊今日一整天都要在書房辦工,那我豈不是也要一整天候在這書房之中。
稍等了一會兒,我擡眸看向珠簾處,並不見影兒從內室走出,反而只聽見影兒說道:“太子爺,容奴婢多嘴一句,今兒個興陽殿的奴婢奉候側妃之命來請太子爺共用午膳。”
“本宮有事在身,不去了。”戰天齊的聲音極淡,淡得連一絲情緒也沒有。
“是,奴婢這就去傳話。”
影兒離了殿,將我留在這裡候着。
殿中一瞬間因爲影兒的離去變得靜悄悄的,偶爾能聽見到戰天齊翻着摺子的聲音。
我候在外室,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弄出聲響來影響到了他。
“來人……”內室傳來了一絲淡淡的叫喊聲。
我心頭一怔,我要進去麼?
心裡一陣亂,還是埋着頭入了內,“太子爺有何吩咐?”
他並未擡頭,只道:“茶涼了。”
“是。”我應了聲,悄步上前正想撤下來另換過之時,手上一暖,熟悉的感覺已拂過我的手腕。
我連忙要抽回手,惹得一杯涼茶微微在我手下晃了晃。
還好,他鬆開了我的手,眸光卻依舊不離我,“來了?”
這一刻,我竟覺得他看我的眸光不一樣,是因爲我這張臉麼?
我微微垂了眸,只道:“方纔來的。”
他突然丟掉了手中的摺子,淡淡一笑,“你姑夫與我說,你需要多學些規矩,想讓影兒教你,本宮便同意了,你的心裡又是如何想的?”
在試探於我?
看來我猜得沒有錯,戰天齊己經懷疑姜太尉將我推至他身邊之心了。
“既是姑夫的意思,馥華也只能照辦。”我擡起眸坦然的看向他道。
雙眸直入他的雙眸,他眸中深沉不可琢磨,終是淡淡一語,重又低頭看摺子。
“往後撤茶應當從本宮的左側,奉茶纔是右側。”
我從他的話中微微一愣,這才意識到戰天齊爲何會突然之間抓住我的手,原來是我的方向弄錯了,他不用擡眼就知道是我。
“是,馥華記住了。”我端着涼茶便抽身退了出去。
臨走之時,我眸不經意的瞥到了右側牆上掛着的一副畫像。
畫裡盈盈立着一名淡粉輕紗的羅裙,一頭烏黑的發鬆鬆綰成了高高的髮髻,髻上最耀眼的還是那讓旁人看來最普通不過一隻梅簪,面容依舊還是那般的高貴稚氣,凝眸一笑幾許青澀,幾許嫵媚。
這是我,這畫像裡的每一物都是我最喜歡的,淡粉的羅裙,高高的髮髻,還有梅花簪……
我微微張開脣,心中一時情緒泛起之時,身後之人輕輕的聲音傳來。
“那是內子,與你昨日的打扮極其相像,恍惚間,本宮竟差點把你當作她了。”
我的心頭一痛,只因他嘴上一句內子。
我沒有轉身,輕咬了脣,“馥華聽說了,都說太子爺的書房之中有一副前王妃的畫像與我有些相似,這麼一看,那些人都瞎了眼,這前王妃可比馥華美多了,馥華只是一個鄉村之女,前王妃是千金之軀,馥華怎能與前王妃相提並論?”
“本宮倒希望她是一名鄉村之女,這樣,她也許還能活着。”這一句話,他說的十分的淡定隨意,如若是隨意過了頭,那便是他的故作淡定。
鄉村之女而並非罪臣之女,我就不會去經歷這些痛。
可是命運如此,上天註定我這一生要去經歷那些苦與痛。
我一直不認命,哪怕到了現在,我還是不肯認命。
可他戰天齊卻是認了命,服從了命運的安排,讓我獨自一人去承受那些苦與痛。
所以我會恨他,怨他,這也是他的命。
既然命運又讓我與他彼此重逢,彼此煎熬,那麼就讓我們一起在這命運之中沉淪。
我緊緊的咬着自己雙脣,只道:“一切都是命,前王妃命中註定是千金之軀,而馥華也命中註定是一個鄉村之女。”
只聞他悄無聲息的嘆了一聲,“是啊,一切都是命,命中註定她逃不過這一劫,命中註定本宮不能與她相守,也是命中註定她要帶着怨恨與本宮相隔兩岸。”
語落,我感覺到身後之人一步一步在向我靠近。
我背對着他,看不到他此時說起這番話的情緒,也看不清他到底離我有多近。
這一刻,我也承認,是我不敢轉身去看。
我怕自己會一時把持不住,會逼問他當年之事,會急着問他要一個答案。
如若那答案還是如一年前的一樣,那我豈不是自尋死路。
我不能再在這裡與他繼續說下去,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開,逃避……
“馥華去給太子爺添茶。”在他在我身後停下來之時,我福身一語,便匆匆離開了。
天色漸漸落幕了,明月也漸漸高懸。
一片一片的月光,溫柔地從空中灑落下來,灑在整個院落之中,現在的書房殿院落之中空無一人,任憑月光漫照,泛出點點銀光。
我與影兒一直候在這殿中,我嫌屋裡有些悶,然而整個屋裡都瀰漫着令人難受的氣息。
想起外頭起了涼風,便推開了窗子,襲着那絲清幽的涼風,這才覺得心裡沒有那般難受了。
戰天齊也是一日未出這書房門,埋頭看着摺子,用過晚膳過後,一連換了好幾次茶。
整個一天下來,我連腿都跑斷了,腳底板似乎己經麿出了水泡,就連走起路來也會陣痛。
這時身後的影兒姑娘輕輕向我走來。
我輕輕的轉了身,腳下一痛,踮了踮腳問道:“影兒姑娘,這太子爺到底是要忙到何時?”
影兒與我一樣也忙活了整天,她的眉宇間竟沒有絲毫的疲憊之意,反而朝我笑了笑。
“覺得累了?”
我輕輕一嘆,微微站直了身子,“還好,只是腳有些疼。”
她輕輕拉了我一把,讓我坐下,撩起我裙邊,輕輕的在我小腿上輕揉了揉。
“你興許是不習慣,我第一次當差之時,也有這樣的感覺,感覺站着很累,有時候那腳底板都磨出了血泡,就算再痛那也得忍着,你要是覺得難受,那就坐下多揉揉,放鬆放鬆,待會兒回屋後,再弄點熱水撒些鹽泡泡腳,這樣又會好一些。”
面前的影兒不知溫柔可人,而且對人還十分的體貼。
我抿了抿脣,問道:“影兒姑娘每日都會像今日這般,伺候到這麼晚麼?”
影兒微微輕點頭,“這還不算晚,太子爺最長的時間有時都會達到一天一夜,這對我們做奴婢的來說並不算什麼?倒是太子爺,最辛苦的還是他,熬完夜,清晨之時,還要入宮上朝,有時朝歸了,實在堅持不住了,就倒在案前睡會兒。”
我從影兒的眸中看到了她對戰天齊的心疼之意,心裡竟泛起了痛意。
“這也太不珍惜自己的身子了。”
我情不自禁呢喃了一句。
影兒也正擡眸看着我,我有些猝然的轉了眸,不想讓影兒看出我眸中流露出的情緒。
“太子爺是當朝儲君,要想的事情,要做的事情自然比常人要多,太子爺日裡萬機,我們做奴婢的,也只有伺候在太子爺左右,事事周全,這纔是我們做奴才的本份。”影兒突然站起了身,而後朝窗外看了一眼,似想起了什麼?接着便與我交代道:“都己經這個時辰,太子爺只怕又要熬夜了,我得去膳房給太子爺弄些夜膳,你就在這候着,待我弄好了夜膳,你就回屋去歇息。”
“是。”
影兒匆匆離開了,整個殿中又只留下了我與戰天齊。
仍是寂靜一片,我微微探頭朝那內室裡看了看。
從珠簾的間縫之中我隱約看到戰天齊仍還是坐在案前翻看着摺子。
看着這熟悉的一幕,然而影兒方纔的話又在我腦中浮現。
也許是心裡情緒開始掙扎的緣故,一時之間竟覺得一絲難受感傳來。
“咳咳……”終是忍不住輕咳了幾聲,我連忙捂住嘴巴。
糟了,怕是老毛病又犯了,這會兒竟覺得喉嚨有些乾啞,喉間難受得很。
我強忍着喉間一絲幹癢之意,又怕吵到了正在秉燭看摺子的戰天齊,只能捂着嘴,輕輕的拉開殿門。
將殿門輕輕的帶上後,再也忍不住了,扶着走廊之上的扶手重重的咳了起來。
自從火烈掌毒從我體內解除了之後,我的身子因懷着倆孩子便越來越不好。
只要變天,天氣轉涼就會有犯咳發燒的跡象。
今日天氣有了一絲涼意又加上勞累了一整天,這身子終是有些撐不住了。
我感覺除了腳底板上的疼痛及全身的疲憊感,就連額頭也重了起來,擡手一探額頭的溫度,正是發燒的跡象。
我微微擡頭朝走廊的另一頭望去,盼着能看到影兒歸來的身影,可影兒未盼到,眼前竟有些眼花起來。
喉間又是一絲難受傳來,又捂着胸口重咳了幾聲。
正在我捂胸的重咳難受之時,後背竟有一絲溫度襲來,輕拍着我的後背。
我心頭一緊,連忙忍住喉間的難受,一轉身,戰天齊擰着眉的面容映入我的眸中。
“太子爺恕罪,我方纔……”
一句話還未出口,正在我欲要上前跪下請罪之時,腳底板也不爭氣的一痛,一下沒能忍住,悶哼了一聲,只覺得額頭更加的重了。
突然腰間一緊,雙腳離地,我己經被戰天齊橫抱在了懷裡。
“太……”
我欲要說什麼的時候,不遠處的影兒端着夜膳朝我們走過來,“太子爺……”
影兒的話還未完,戰天齊便淡言打斷了她,“讓人準備些熱水撒些鹽給童姑娘泡腳,再命人入宮去請太醫,要快……”
我心頭怔怔,我沒有想到戰天齊竟會爲我安排這些,再轉眸看向面前的影兒之時。
影兒似乎面容也有些異樣,不過立即就垂了眸,“是。”
戰天齊竟抱着我回了屋,他竟然知道我住在哪個屋裡。
推門而入的時候,把屋裡的錦兒也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向他行禮。
戰天齊並沒有理會錦兒的存在,只道讓她退下。
他將我放至牀榻之上後,從身後奴才手裡接過一盆撒了鹽的熱水至我面前。
我覺得這突然而來的溫柔與久違的感覺令我的心緒一時之間混亂不堪。
然而我也不知該用什麼的面容去面對眼前這絲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
“還等着本宮伺候你脫鞋麼?”他雙眸直直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