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錦兒放下牀縵,睡下後,我坐在桌前小坐了一會兒後,估摸着時辰也該到了。
我回頭朝裡看了看,牀榻之上錦兒己經沒了動靜,我這才輕輕的起身,邁出了屋子。
一路向北走,夜間竟起了北風,迎風而行,北風吹響在耳邊,吹起我的衣袂飄飄。
走至假山,我稍加快了速度,黑夜之中本就看不清事物。
我一個輕躍,就躲入了假山之後,而這時正遇雲先生向我這邊走來。
我面容一緊連忙擡手指至脣邊,示意雲先生不要出聲。
雲先生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腳下輕緩的躲了起來。
果然不出我所料,一路悄無聲息跟蹤在我身後的人真的是她。
一瞬間不見了我的蹤影,她也立在原地,四處張望。
我便看着她,走了出去,一面迎上她,一面問道:“錦兒,你怎麼會在這裡?”
錦兒在見到我的那一瞬間,她眸中一顫。
下一瞬間她便反應了過來,朝我快步走了過來,伸手握住我的手問道:“姐姐,你去哪兒了,我方纔肚子又有些痛了,起夜之時,見姐姐不在屋裡,想着莫不是出了什麼事,便想着出來尋你,原來你在這。”
我襲着她手上仍還餘留的顫音,微微皺了眉,“你是來找我的?”
錦兒朝我點了點頭,“是啊,我擔心姐姐,這大黑夜的,屋裡不見了姐姐,我心裡七上八下的。”
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她可真會僞裝,這些日子裡一直在我身邊,我竟絲毫沒有察覺,看來,這錦兒倒是我低估她了。
我輕輕從她緊握着的手中抽回了手,淺淺的勾了脣,“你是在擔心我,還是在跟蹤我?”
經我這一語,錦兒面色又是一怔,懸在半空之中的手漸漸收了回來了。
下一瞬間,她微微擰了眉,故作一絲不解之意的重握住我的手,問我,“姐姐,我不懂你的話,說我不是擔心姐姐,而是跟蹤姐姐,我怎麼都弄不明白姐姐到底在說些什麼?我爲何要去跟蹤姐姐啊,我是真的擔心姐姐啊。”
這樣的畫面,我太熟悉了,我每天都戴着一張這樣的面具,就她這些伎倆,還想要圓謊騙過我的眼睛。
“還在說謊?”我淡淡的看着她面上的一絲急切。
她擡起雙眸怔然的看着我,眸中的怔然一點一點的淡下,卻是不語,估計是不知如何回答我的話。
“你不是肚子痛麼?我給你的消化藥,爲何不吃?”我淡然一笑,眸光輕落在她的小腹之上。
她眸光隨着垂下,再擡起頭時,試圖朝我的一笑,“藥我己經吃了。”
“那你感覺好些了麼?”我一字一句問道。
“好一些了。”我握着我的手朝我直愣着點頭。
我終是忍不住心底的一絲氣憤,本想着她不會再裝下去,本想着她會承認,本想着這些日子裡與她之間的友誼能讓她向我道出原由。
可她終是令我失望了。
我用力的再一次甩開了她的手,眸光帶着遺憾的直直的絞着她,朝她輕搖了頭。
“錦兒,我算是看錯了你,我給你的並不是什麼消化藥,而是讓你可以馬上睡下的藥,你不但沒有吃,你還對我有了戒心,你分明是知道這藥的作用,你是在怕今晚又會錯過些什麼?”
話落,我伸手直接掐上了她的脖脛,“說,你是誰的人,是誰派你來監視我的?”
在我手下力道之下,她終是微眯着眼,展現了她的本色。
此時我對她的生死威脅絲毫沒有起到作用。
她反而眸光無畏的看着我,反問了一句,“那姐姐又是何人?”
她竟敢問我是何人?看來她早己懷疑了我的身份,這也證明她是受人指使監督於我。
我緊緊的掐着她的脖子,微微收了一絲力,坦然的答了她的話。
“我是童馥華,府裡姜側妃的表妹,太子爺身邊奉茶的奴婢。”
“既然姐姐都不肯如實相告,那錦兒也沒有必要要告訴姐姐,錦兒是誰的人?也只有這樣,姐姐與錦兒都能自保……”她冷靜的看着我。
說到這裡時,她稍停了下,擡手抓住了我的手,卻沒有將我的手從她的脖頸之上掰開來,反而是緊握了我的手,繼續說道:“姐姐請放心,不管我是誰的人,至少我不會去傷害姐姐,錦兒所做的事情只是想讓姐姐時時刻刻都在錦兒的視線範圍內便好,至於其他的,錦兒亦不會阻撓,也不會干涉。”
當她說完這些話時,我的心頭一怔,心念百轉。
錦兒會是尚青雲派來的麼?我竟一時之間無法確定。
若不是尚青雲,又會有誰己經懷疑了我的身份?
而這些日子我卻絲毫無傷的在府裡生存着,這就證明,錦兒的察覺根本沒有給我造成威脅。
我能相信她的話麼?還是就此直接解決了她。
低吟半響,我終是選擇相信她,掐着她脖頸的手一點一點鬆開來。
“你走吧。”我淡淡一語。
錦兒垂眸深吸了口氣,轉身之時,給我留下了這麼一句話,“姐姐萬事小心。”
我目送着錦兒漸漸離去,耳邊一陣而過。
是雲先生,不好,我連忙伸手拉住了雲先生,“先生想要做什麼?”
“小姐,此人留不得。”雲先生眸中滿是殺戮。
這一刻,我彷彿開始覺得此時站在我面前的雲先生酷似當初的父親。
我微微從他眸中的殺戮之中抽回了眸光,看着錦兒消失的身影,我這才放開了雲先生。
雲先生終是朝我失望一嘆,背對於我,雙手己握得緊緊。
我上前一步,使自己面對於他,一字一句開了口。
“我知道先生的顧慮,可是先生想想,我們也是失去至親的人,錦兒她同樣也有自己的至親,她只是受人指使,我們如若殺了她,那我們與那些粘滿血腥的人又有何區別?”
“小姐之所以會走至今天這般地步,那都是因爲小姐的心地善良,如今我們的處境極其的危險,小姐這是放虎歸山,往後定會後患無窮。”雲先生轉眸看向我,眸中的殺戮雖散去,但己襲上了悲痛之情,映着淡淡的月光,我可以看到他眸中己泅了淚光。
我伸手握住了他顫抖的手,那一刻,我能體會到他內心的痛楚。
我仍還記得,當初他捧着他們的牌位跪在我的面前,他那一頭青絲竟一夜蒼白如雪。
柔兒,雲先生夢裡常喚的那個柔兒,他愛她至深,可老天終是連陪伴在她身邊爲奴的機會都奪了去。
孃親是個忠烈的女子,這一生只因愛錯人,錯過了,那便就是一生。
還有云雀,他雖然不是雲雀的親叔叔,可畢竟這一生,他只有雲雀這個名義上的侄女。
如今孃親不在了,他心中的期盼都己毀滅了,就連雲雀也離開了,這對他來說,他心裡的痛不會比我少,而他復仇的心也不會亞於我。
我自心底深吸了口氣,眸光堅定的說道:“先生,我們是要復仇,是要替死去的人討回公道,可我們不能亂殺無辜,錦兒雖然與我只有數日之交,但我相信她對我們並無惡意,不然我們早就有生命之憂了,也許真如錦兒所說,她只是想監視着我們,至於其他,她不會阻撓,亦不會干涉,她興許就是尚青雲放在我們身邊的人。”
雲先生聽我這麼一說,反而眸中的悲憤更甚,“那這樣,小姐豈不是更加危險,尚將軍雖說要護小姐周全,可他終是太子爺的人。”
我抿了抿脣,輕嘆了一聲,稍稍朝他揚了聲音,“他就算是太子爺的人,他也不會讓我有危險,反而我們除去了一個錦兒,他又會悄悄在我們身邊再埋下一條眼線,如此一來,我們在明,他在暗,那我還不如留着錦兒,至少一點,我己經知道錦兒是來監視我們的人,上既然有政策,那下便會有對策。”
我的話一落,雲先生陷入了低吟之中,半響後,他終是贊同了我的說法。
“小姐說得有理,敢問小姐,接下來老奴要做些什麼?”
我微微鬆開了他的手,五爺與六爺城外火藥之事己交給了戰天齊。
相信戰天齊一定不會就這麼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
然而此事我不用再擔心,如今我所憂心的事,反而是那府裡來去自由的面具人。
想起那晚面具之人的聲音,我便問道:“先生可知如何識別一種混合的聲音。”
雲先生微微皺了眉,“小姐是想要查出與候側妃有染之人的身份?”
我微點了頭,“正是,這個戴着面具的人我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我總覺得此人不會是五爺與六爺。”
雲先生也微垂了眸說道:“聰兒今日帶來消息,這些日子一直都有人跟蹤着五爺與六爺,他們除了前去幾趟城外倉庫,平常都各自回府,並未發現異常之處。”
我微微收緊袖中的指尖,輕邁出了步子,走至假山的另一側時。
東邊的一抹光亮映入了我眸中。
一個念頭直入我的腦中,我朝雲先生轉了身,“想要知道是何人?怕是隻有從候佩珊下手了。”
雲先生腳下一頓,一時之間不明白我說的話,緊抿着脣看着我。
我朝他走近了半步一字一句的分析道:“候佩珊現在腹中懷着那人的孩子,今日我見到她時,她極其小心的保護着自己,由此可見,她並未做掉腹中的孩子,她終還是不忍心,畢竟她深愛着那個男人,她只要不想做掉腹中的孩子,那她定還會約那人相見,爭取在她顯懷之時,求那人留下這個孩子,所以這些日子,勞煩先生嚴密跟蹤候佩珊,一定要記下那人的身段與面具模樣。”
雲先生緊緊的絞着我,下一刻,恍然道:“小姐是想讓候佩珊說出那人的身份?”
我輕笑微微點了點頭,“正是,只是可惜那晚太暗,我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具到底是何模樣?我只記得有一股很特別的味道,但又聞不出究竟是什麼味道,所以此次先生一定要記住那面具的模樣,我們也不妨來個以假亂真,讓候佩珊心甘情願的與我們說實話。”
“小姐此計真是妙哉!”雲先生滿腹讚賞之意。
我微微垂了眸,仍還是心存顧慮,“有了面具,但還缺少那人的一種混合聲音,只怕身段面具可以相似,可這混合形的聲音怕是僞作不來。”
雲先生面上一笑,“小姐放心,只要讓老奴聽到那人的聲音,老奴定會讓小姐也發出那種一模一樣的聲音。”
我欣慰一笑,“瞧我這腦子,我都差點忘了先生也是位高人,能將男聲轉化爲女聲,女聲轉化爲男聲,那這男女混合聲自然不在話下,那就辛苦先生了。”
突然說到這裡的時候了,我又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先生可有什麼樣的藥水可以遮掉本身原有的香味?”
“小姐的意思是?”雲先生不明我爲何這般問。
我微微抿了抿脣,有些猶豫的說出了口,“我也不知道爲何我身上自帶有一種特殊的淡香味,然而這淡香味很有可能會暴露我的身份,晉婉就是聞到了我身上熟悉的淡香味,這才識破了我的身份,我這些天與戰天齊朝夕相處,近距離的伺候在他的身邊,我擔心他也會聞到這絲淡香味,而且隨着天氣的變化,天越熱,我身體的香味就越發的濃郁,這對我來說是一大危險。”
雲先生眸光從上到下將我看了一眼後,這才答了我的話。
“小姐的淡香味是從體內而發,定是因爲小姐喝了麒麟之血的緣故。”
“我真的喝過麒麟之血?”我反問了一句。
這麒麟之血,在北漠之時,傲恆就與我說過,我定是喝過麒麟之血,所以我的血才能喚醒麒麟獸。
雲先生輕點了頭,仍還是一副心存疑慮的模樣。
“應該不會錯,夫人臨死之時告訴老奴,說小姐的血可以喚醒開啓寶藏的麒麟獸,能喚醒麒麟獸那就必須要麒麟之血,小姐方纔又說,你的身體裡自小帶有一種淡香味,這種香味就是因爲你血液裡的麒麟之血,它能驅蛇蟲,防邪魅。”
我由內而發的淡香味能驅蛇蟲,防邪魅。
我心下思索,反覆的琢磨着雲先生的這最後一句話。
眸中一瞬間令我想起了一些瑣碎的事宜。
“先生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當年在江南梅林之時,我與雲雀還有寧哥哥在梅林發現了馬蜂窩,雲雀搗亂,戳掉了樹上的馬蜂窩,引得馬蜂攻擊,好像就我一人無事,那馬蜂根本就不敢靠近我,難道這就是因爲我體內的麒麟之血。”
雲先生頓時笑了起來,“那這就更加確定小姐體內有麒麟之血了。”
原來麒麟之血真的在我體內,到底是什麼原因外祖父讓我喝下麒麟之血,將這麼重要的事情都交付在我手上。
難道外祖父早就預知了我會走到今天這般地步?
我胡亂想了一番,一想到此時並不是糾葛此事的時候,現在最重要的是我體內散發出來的淡香味,這極有可能會隨時暴露我的身份。
還有除了暴露我華蝶衣的身份,而且只要瞭解麒麟之血的人,那定會知道麒麟之血會讓人體散發出一種香味。
若是有人瞭解這種香味,那對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危險。
“先生,這香味既然是與生俱來的,又如何能掩蓋呢?”我憂心的問道。
雲先生想了一小會兒,這才答了我的話,“老奴這就回去調些香料,小姐抹在身上,看是否能遮掩住?”
我朝他點了點頭,他離開極快,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我開始覺得還有許多事情是我所不知的。
既然重回了這裡,那就得挖個乾淨,無論是外祖父私吞寶藏謀反一事,還是那些血海深仇,我都得查個一清二楚。
過了一日,雲先生終是給我調出一種香料。
我便一早起來就將香料抹在了身上,這種香味微微有些濃郁,我終是有些不習慣。
這到了書香殿,伺候着戰天齊的時候,我也時刻留意着自己身上這絲特別的香味,終是覺得因身是抹着香料的緣故,渾身不自在。
“你今日換了香粉?”戰天齊手握着書卷,不經意的一句話。
我微微一怔,他既然聞得出,我換了香粉,是因爲今天的香味過於濃郁了麼?
我笑了笑,停下手中的動作問道:“太子爺聞得到我身上的香味?”
他翻了一頁書,又擡眸朝我看了一眼,淡淡的笑了一下,“你滿屋轉,這滿屋子都是你的香味。”
“我還以爲不香呢?”我隨意一答,重新整理起他那些翻亂了的書卷。
“你若是喜歡,過段時間西域來進貢,本宮去向父皇討些西域香料給你。”他說罷,又向我遞來了一本書卷,眸光看着我,似在等着我的回答。
我接過他手中的書卷,朝他搖了搖“不用了,那進貢之物極其珍貴,再說了,那西域香料可是隻有宮中娘娘公主的千金之軀才能用,我一個奴婢用着豈不是暴斂天物?”
他伸手過來,從我整理好的書卷之中重又取了一本兵書在手,淡淡一語。
“宮中的娘娘並非全都是出生名門貴族,也有奴婢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