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引得我的心頭一顫。
我分明不會記錯,明明是私塾。
那是我去江南的三年後的第一次在白天外出見人,而他寧玄朗也是我在江南的第一個朋友。
我的思緒開始莫名的來回週轉,直到他的帶着悽楚的聲音響在我的耳邊。
“我們第一次見面確實是在江邊,那是我十三歲的生辰,也是我父母的忌日,我母親生前最喜歡的就是父親吹的一首冷月嘆,我花了整整二年時間,日日夜夜練習,終於讓自己能夠吹出一曲滿意的冷月嘆,每逢我的生辰也亦是我父母忌日之時,我都會在最高的屋頂上吹一曲冷月嘆。”
我記得,那夜是我來到江南的第二年冬天,我仍忘不了那夜皇宮中的廝殺,我每逢夜裡便都會獨自一人偷偷跑出祖屋,去江邊嘶喊。
笛聲,江邊……分明還有那翻船至江中的一船百姓。
那夜,有月光,還有飛身而下如雄鷹般的鐵面人。
翻船至江中的總共有五人,都被那鐵面人救到了岸上,可是鐵面人也體力不支,倒在離我不遠處的地方。
我衝過去,想要幫助他,那塊鐵面從他的臉上滑落,當我拾起地上的鐵面之時,鐵面下之人讓我尖叫了一聲。
我雖然記不起自己看到了什麼,只知,那是令我害怕的一張臉,而只是一瞬間,鐵面便抽離了我的手,那人也消失得極快。
“當年在江邊吹笛,救了那一船百姓的人是你?”我眸光緊緊的絞着他,難以置信的再次開了口,“你是玉面郎君……而且還有一個身份是……”
他的另一個身份我沒有說出口。
而是他自己淡淡的說了出來,“我姓晉,名安,乃西楚世子,你的手上那塊玉佩就是我的隨身之物,上面正刻着我的名字,亦代表着我的身份,若你不信,我妹妹晉婉身上也同樣有一塊刻着她身份的玉佩,這是一對龍鳳佩,是我們父母的遺物。”
我從袖中取出那被我偷走的玉佩,那上面刻着的是西楚文。
我記得晉婉也說過,他的哥哥叫晉安,是西楚晉安世子,晉婉還說過,他的哥哥不只笛聲如神,而且字畫,撫琴……樣樣精通,這些都很好的與我認識的才子寧玄朗所重合。
唯一不同的就是這張臉。
“可你的臉……”我說出了口。
他朝我苦澀一笑,“你說得對,我確實殺死你心裡的寧哥哥。”
只是一瞬間,我不知是我眼花,還是看錯,我禁不住的如那天晚上在江邊之時,尖叫了一聲“啊……”
“對不起丫頭,嚇到你了。”他撫上了我的手。
我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心裡慌亂的重回他那張如玉般的臉上。
我眸中閃着顫抖之色,我方纔看到那張如玉般的面容之上,己潰爛不堪入眼。
“怎麼會這樣?”我反握上他的手,不解的問道。
他從我手上收回了手,淡淡的說起,“我天生怪疾,自打孃胎出生,我的左臉就生了一個毒瘡,孃親是西楚公主,我的這張臉在皇族裡定會成爲一個笑話,自小我孃親就瞞着所有人將我送去天竺山學藝,就連我舅舅也未曾見過我這張臉。”
我沒有說話,因爲此刻的我聽到這些,心裡的真的感到很震驚。
他又繼續說着,“我從小就覺得老天不公平,讓我出生皇族,卻讓我臉上帶着這個毒瘡,這一生都無法以真面目示人,在未學成易容術之前,我就只能戴着鐵面生活,終於在我日日夜夜苦練之下,我學成了一種脫俗不凡的易容術,可以用幻影術遮住左臉上這個噁心的毒瘡,我本以爲我便可以帶着這張如玉的臉回到西楚,回到父母的身邊,誰料,在我回國之日,整個公主府血流一片,我的雙親就死在我的面前,當時的我看到那種場景,我說不出一句話,只知道府中除了死人就是揚起長劍亂砍亂殺的黑衣人,師父見狀,便護着我又重回了天竺山,後來,我暗中調查公主府被滅門一事,立誓定要重回西楚爲雙親討回血債。”
說完這些,我發現他拳頭己狠狠的收緊,眸中出現了一股弒殺之意。
我再次伸手向他,撫上他的手之時,他的手己緊握得顫抖。
“可有查出是何人所爲?”
“西楚國公汪何明。”他咬牙腥紅了眼,一直在我面前如清風陽光的他,心中也帶着滾滾仇恨而活。
他深深的沉了一口氣,己是收斂起那些情緒,“現在的西楚局勢己分爲兩派,一派爲舅舅執掌政權,還有一派便是汪何明假借我晉安世子的名義,想要讓那個假晉安世子繼承西楚王位。”
“假晉安世子?”我的心又是一怔,太多不解襲捲而來。
他點了頭,“西楚上下無一人見過我的真實面容,汪何明便藉着我這張從未有人見過的臉還有我晉安世子的權杖,從而全攬西楚大局,舅舅如今己不在了,雖然秘不發喪,可是朝中己有人開始懷疑,晉婉腹中的孩子還未出世,我不能讓他們得逞。”
我聞言思索,腦中陡地有念光一閃,我轉眸向他,擔心的道:“你既然是要奪回西楚大權,可爲何要藉助淮南的兵力來對付戰天齊,你可知道,戰天齊他的真實身份?”
他看向我,微眯了一絲眼,足足這樣的眸光盯着我半響,最後他終是輕笑着道:“我當然知道,若他不是我舅舅的親生骨血,這場遊戲,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陪他玩下去。”
我一愣,還未待我開口相問他口中的這場遊戲是什麼之時。
他便高揚了聲音,“還想讓我繼續做惡人下去啊?我跟你說,這對我可是大大的不公平,你若再不出現,我家丫頭可是要恨我入骨了。”
他高揚着聲音說出的這些話是在對誰說話,這營中難道除了我與他,還有其他人,而且這個人好像還是……
我心底的懷疑此刻成了肯定,屏風後面的人影開始朝我們走出,那熟悉的腳步聲,一步一步邁入我的心底。
是他,真的是他,這一切卻是那般的不真實。
戰天齊在淮南軍營之中出現,我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的心理去接受他的出現。
戰天齊走出屏風後,定定的站着。
而我的眼神卻是一動不動的盯着那從未想過能在這裡相遇的身影。
那一身青衣長袍,這一刻,他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卻覺得與他的距離是那麼的遠,遠到幾乎己經隔了整個世界。
他在此刻安然無恙的出現,那麼就只有一個答案,他沒有中毒,沒有與寧玄朗決鬥,甚至這些天,我所做的一切,所想的一切,所擔心的一切,所籌劃的一切都是錯的。
可眼前的兩個男人爲何要欺騙於我?
讓我爲他們倆心急如焚,心力交瘁的付出這一切,他們究竟是要做什麼?
一時間,所有的情緒都涌了上來,只化作自己嘶啞的聲音:“真的是你?”
戰天齊深沉且又淡定的眼神對上我的眸光,微微點了頭。
“你一直都在這淮南軍營之中?”我仍是目不轉睛的盯着他的每一瞬眸光變化。
而他卻沒有任何的眸光變化,仍是微點頭,“是。”
“那我的出現,我來此的目的,你也知道?”我揚揚眉毛,五指緊攥,一陣鑽心的疼痛。
他不語,但答案己經很明顯,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沒有一絲在此見到我的驚訝,他就是這般深沉且又淡然的看着我。
他知道,他所有的一切都知道。
我己無話可說,甚至不想去聽他的解釋,因爲我是瞭解他的,他能瞞我這麼長時間,那麼今日,我想聽到一句解釋,也許是徒然。
我起了身,眸光收回的那一瞬間,我開始向帳外邁出步子。
在心裡己千百句話語從我的心底淌過。
然而反反覆覆的就是這麼一句話,我真的就這麼離開麼?我當真就要這樣不聞不問的離開?連一句解釋也不要了麼?那我這些天所承受的苦與痛又算什麼?
什麼都不算,也許留下討要一句解釋,也是自取其辱。
“你就想這麼離開,這算什麼?”是寧玄朗拉住了我的手。
然而身後之人仍是立在原處。
我在心底沉默了一下,然後說:“我還有什麼理由留下?”
“執拗,心高氣傲。”寧玄朗揚着聲音衝我低吼了一句。
這一刻,我還是在努力壓抑着胸口的憤怒。
這幾個日夜,我的腦海仍是歷歷在目,我在睡夢中都連連夢到眼前的這兩個男人。
只因擔心戰天齊體內的毒素會提前發作,又擔心在他們這兩個男人之間,到最後我該如何選擇?
一個是我最信任的男人,一個又是我心底一直都深愛着的男人……
可如今呢?
戰天齊竟然完好無損的站在我面前,連寧玄朗揮軍作亂,謀反篡位都是一場假象。
甚至明明知道,我爲他們徹夜難眠,以身犯險,可他們……
這一切,好似我的擔心都是多餘的,恍然如夢一場,可是這場夢醒來後卻是這般殘忍的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