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之下,書案前熟悉的身影埋頭批着手下的奏摺。
這樣的情景,在每日的這個時候,我都會看到。
我靜靜的走近書案前埋頭批着奏摺的戰天齊。
“還未睡?”聲音自前方而來,他未擡頭,卻己發現了我的到來。
我微微頓下步子,往他左側添了一些熱茶,“歇歇吧,喝口熱茶。”
他輕放下手中的筆,擡眸看向我,伸手來接我手中的熱茶。
“手怎麼這麼涼?”他連忙接過我的茶放下後,將我的手緊緊的捂在手裡一邊哈着氣,一邊搓着。
“夜間天氣寒涼,有事讓人傳告,我去你殿中便可,你不必親自走一趟,你身子本不好,若是凍着了,又得難受幾日。”
看着他爲了搓手取暖,真的感覺好溫暖,也很知足。
我抿脣一笑,“我哪裡有你說的這般嬌弱,只是有些手冷,不會有什麼大礙的,倒是你,整夜都埋頭在這書房之中,聽奴才們說,都己經好幾日徹夜未眠了。”
我從他的手中抽了手,將書案之上的熱茶端了起來,遞至他的面前。
他微微一笑,從我手中接過熱茶,輕抿了一口,嘆了口氣,“朝中事情比較多,忙完這一陣便好。”
“我知道。”我也輕輕一笑。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突然又握住了我的手,放在他溫暖的手心之中輕輕的捂着,擡眸看着我,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眸光,“待忙完這一陣,我們去江南可好?”
我聞言心中微微一怔,反問了一句,“江南?”
他看着我,朝我輕點了頭,“聽寧兄說過,在江南的那些日子是你最開心的日子,我們一起去江南散散心。”
對於他提出的這一句話,我心裡微微有些小竊喜。
但因內心又諸多的原因,導致我的此時根本無法做到面上掀起喜悅感。
我雖不知寧玄朗與他說起了我多少的事情,但我從他的話裡聽得出,他是真心想要與我一同回到那個令我無憂且又快樂的時光之中。
我的心裡開始油然了一絲暖意,可一想到母親與青禾如今還下落不明,我的心依舊還是無法放下,更不要談去江南遊玩散心一事了。
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緊了緊我的手再道:“我知道,你還在擔憂你的母親,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找到她的。”
我微微垂了眸,心裡也在一片擔憂之中,但想到母親沒有消息好過於她們傳來的一些壞的消息。
我微微嘆了一口氣,“沒有她們的消息,也許是一件好事。”
戰天齊微微點了頭,擡起手邊的茶輕輕的抿了一口,突然他放下手邊的茶水,緊緊的拉住我的手道:“找到她們,我也不會讓她們有事,答應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
我輕點了頭,心裡自然也清楚,戰天齊答應我的事一定會做到。
我微微笑了,在他手心頭的溫暖下,我微微的搖了搖他的手,“天齊,那我還能再求一事麼?”
他開始沉默,也不做聲,我的心裡開如越來越複雜。
我開始猶豫要不要說出心裡的想法,但到最後一刻,我終於是忍不住了。
但在我欲要說出口的時候,他突然抽離我的手說了一句話,“如妃娘娘今日抱病己來求過我了。”
我心頭一怔,卻說不出什麼樣的感覺。
傍晚時分,從宮中傳來如妃娘娘的消息,宮裡的人傳道,如妃娘娘的病情在惡化中,宮中的太醫都束手無策,對於這樣的噩耗,我便猜想到如妃娘娘前去相求戰天齊得來的結果並非是喜。
但我仍還是想要知道,戰天齊是如何迴應如妃娘娘的。
“你是如何迴應她的?”
他微微站起了身,走出書案,離我三丈之遠,背對於我後,眸光一直遊走在牆壁之上我的畫像之上。
我雖不知他的心裡正在此時想着什麼,但有一種預感,他有想到我。
半響,他沒有回頭,仍是背對於我,眸光依舊停留在畫像之上不變,聲音卻是淡淡。
“如妃娘娘一事,也是你所安排?”
我心裡顯然沒有因爲他的話而感到怔然,而是很坦然平靜的回道:“如妃娘娘病重,太醫道她乃是迴光返照,在垂死掙扎的邊緣之中,聞知自己的兒子永困皇陵,己是上天對她此生莫大的恩賜了,如今若還能爲她留下安兒這個孫兒,我相信,如妃娘娘也該心安瞑目了。”
他深沉的背影己經散發出了團團寒氣,我止步在他三丈之外,一直不敢靠近。
直到他仍是淡且沉的聲音傳來,“孩子名字叫安兒?”
他問起了這個孩子,我想到定是此事在他心裡有了轉機,我瞭解他的性情,若他心裡沒有改觀,並不會在意這個孩子的姓名,也許從他回府的那一刻起,安兒就己經無權活在這世間了。
“是,叫安兒,他在我懷裡特別的安靜,我就給他取名爲安兒。”我微微揚了一絲聲音,聲音中透着一絲欣喜,我相信,他也能聽得出來。
他沒有回話,還是半響的沉默之中。
我開始收緊袖中的雙手,相互緊緊的捏在手中,只等着他向三丈之外的我回頭做出對安兒這個孩子何去何從做出迴應。
終於還是讓我秉住呼吸等到了。
不過他沒有轉身,也沒有回頭,只是邁步匆匆而去,仍還是那個深沉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我的眸中。
臨走之時,他留下這樣的一句話,“從今晚開始,我不想在府裡見到這個叫安兒的孩子,無論生死。”
“謝謝。”我從脣邊顫抖的溢出這兩個字,看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走遠。
戰天齊終是答應了饒過候佩珊母子,爲如妃娘娘留下這個孫兒。
次日,我入宮將此事告知迴光返照的如妃娘娘,她聽後,笑得特別的美。
如妃娘娘殿中的奴才告訴我,這是如妃娘娘這些年來笑得最開心,最滿足的一次。
在皇位權斗的掙扎之中,她是唯一一個不爲地位權勢所動容的妃子。
然而正因爲她不爭不奪的性子,過着安穩且平靜的後宮生活,本以爲這一切就這麼的瞭然。
誰知,戰天睿的轉變,讓她折了壽,享年四十二歲,這期間,有我不可抹滅的罪責。
我是他們母子的罪人,我如今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爲自己當年的一句話而贖罪。
如妃娘娘離世,戰天睿被流放皇陵守靈。
在戰天睿臨走的前一晚,我去看了他。
在我心裡,我一直反覆做着掙扎,後來最終決定,我應該去看看他。
一踏入偏殿門,一隻酒杯狠狠的從內向外被擲了出來,酒水潑在我的衣裙之上。
隨即是候佩珊哭泣的聲音響起,“三郎,你不能再這樣喝下去了……你不爲自己着想……也得看在我們安兒的份上,保重自己啊……”
我立在門口,空杯落於我的腳邊,順着杯子,殿中的倆人向我看來。
此時的戰天睿己白了頭,一頭白髮灑在身後,在與我對上眼的那一刻,是那樣的陌生。
他轉眸繼續揚起酒壺酗酒。
候佩珊連忙抹掉臉上的淚水,掏出袖中絲帕,向我走來,欲要擦拭方纔潑在我身上的酒漬。
我止住了候佩珊,只道:“我方纔聽到安兒在哭,你先去看看安兒吧。”
“是。”候佩珊收回手中的絲帕,看了一眼身後的戰天睿便離去了。
待候佩珊走後,我揚手向左右侍從遠遠退了出去,開始向戰天睿走近。
隨着我走近的腳步聲,他又扭頭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些迷亂,只是一眼,他又轉過頭仰頭沉醉。
我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卻渾若無視,自顧仰頭沉醉,那蒼白的髮絲落在身後,我不敢相信,眼前這一頭白髮蒼蒼之人竟是那個面如冠玉的戰天睿。
他修長的手,握着酒壺,分明已經在顫抖。
我再也忍不住,伸手奪了他手中的酒壺。
他因手上一空,轉眸冷視我。
我提着酒壺朝着他的對面坐了下來,看着手裡酒壺道:“獨自一人飲酒多無趣,我來陪你喝。”
說罷,我仰頭張口,就壺而飲,一灌而下的酒,濺灑入口,冷冽辛辣,逼嗆得我淚水奪眶。
但我強忍着,連連幾口猛然灌下,咕嚨幾下,半壺烈酒己讓我勉力唱下,他勉力喝下。
嗆啷一聲脆響,我揚手將那酒壺拋出,粉碎於地。
我擡手抹掉脣邊的酒漬,正眸冷冷看他。
他醉眼迷朦地望向我,隔了氤氳水霧,眼眸深處卻有瑩然水光閃動,終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從他眸中的淚水,我知道他無法接受他母妃的離去。
“如妃娘娘臨走之時,託我帶一句話給你,讓你好好珍惜眼前的這一切,好好對待候佩珊還有安兒,他們的存在是如妃娘娘用性命換來的。”
“住口……”我的話未完,他卻己經向我紅了眼。
我淡笑的看着他,脣邊己染上了苦澀之意,“你不想聽到這些,還是覺得你愧欠如妃娘娘?”
“住口……住口……我叫你住口……”他腥紅的眸子狠狠的絞着我,提起顫抖的步子向我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