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宮,心卻更亂了,黑夜之中,微見一絲涼風而過,我擡頭,方覺得細雨早停了,我同李嬤嬤向宮門前邁着步子,她小心翼翼的跟在我的身後。
“小姨的病情,太醫是如何說的?”我邊走邊糾心的問着。
李嬤嬤輕嘆了一聲,“娘娘今日在殿中對八爺動了怒,一巴掌過去,卻讓珞兒姑娘替八爺受過,八爺爲護珞兒姑娘與娘娘起了衝突,娘娘更怒了,乃至氣急攻心,暈闕倒地,還好太醫來得及時,娘娘也算撿回了一條命,不過太醫說了,娘娘是舊疾心病,再加上氣急肝火旺盛,如若不能做到心平氣和,隨時都會有性命之憂。”
我沒有再說話,只是忍着心裡的痛意,一個勁的邁着步子向前走,李嬤嬤也沒再說什麼?默默的跟在我的身後。
人的生命裡,有太多可能,於是出現許多的不確定,至於最終得到的那個結果,事實上都是些早已預知並給出的結局,就像戰天齊爲我承擔下所有,我內心對他抱有愧疚之心,可我又能如何,依舊擺脫不了命運的束縛。
今日納蘭珞爲他擋下一巴掌,他護納蘭珞令小姨命懸一線,可結果又能說明什麼?
就這樣帶着太多的思緒靜靜的走着,突然眼底下落入一雙明黃色的長靴,我心下一頓,微微福了福身子,想要這般裝作若無其事的插肩而過,可是卻不能如我所願。
“給我些時間可好?”戰天麟的聲音含痛而來。
我微微垂着眸不語,心裡卻不知如何回答他,只好化作無聲來結束這一幕,身後的李嬤嬤看出了些許端倪,微微福身道:“王妃,時候己不早了,若是再不走只怕會誤了宮禁。”
我懂得李嬤嬤話中的含義,微微點了點頭,脣邊露出淺淺一笑,邁着腳下的步子與他插肩而過。
我承認,心痛莫過於心死,絕望莫過於再次回首己物是人非。
當我踏進府內,身上似乎還帶着小姨身上的湯藥餘味,淡縈於身,再一次擾着我的心一起一伏的,不斷閃爍着今天所發生的一切。
我強制自己整理好情緒,安排管家替李嬤嬤安排好去處,便道:“夜己深了,我那邊還有云雀,今夜就不須嬤嬤伺候了,你早些收拾歇着吧。”
“多謝王妃體恤老奴,老奴恭送王妃。”
我淡笑的轉了身,走過一道花巷,陣陣花香撲鼻而來,這才稍稍緩解了我心中的沉重,低垂的螓首輕擡起,發現雲雀默默的站在殿外,雙手捏得緊緊,一個勁的眺望着那歸來的方向,面顯擔憂之色,揣揣不安。
我邁步走向前,瞬間便落入了她急切的眸中,笑着向我跑了過來。
“小姐……”她拉着我的手,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夜間涼,你身子又不好,站在殿外做什麼?縱然是擔憂我,在殿內等我便好,手都凍着了。”我一邊說着她,一邊捂着她的手,她的身子一直是我憂心的事,總怕有一天她會因我而倒下。
“是爺在殿中。”她溜着眼睛看着我。
我微微心上一緊,我知道戰天齊不喜他人打擾,雲雀只能候在殿外,不敢冒然進去,也不敢隨意離去,正是進退爲難之際。
只是這個時辰了,他依舊留在殿中,到底是何意?
“快回屋歇着吧!這裡不需要你伺候了。”我向雲雀輕輕擺手,示意她退下。
她點頭離開了,我揣着不明推開了虛掩的殿門,故作緩漾起笑,啓脣正欲行禮,一室的靜謐籠罩而來。
戰天齊伏在案几之上,似乎酣夢正甜,窗戶半開,案上書卷也半亂着,時有風戲而過,紙頁輕晃,案上之上的他半點不覺。
我微微放低了腳步聲,慢慢走到書桌前,他果然睡着了,俊逸雅貴,如玉的容色裡依舊蘊着他平日裡的淡漠。
見面前的紙張隨風晃動着,我順手拿起白玉鎮紙,壓住紙頁。眼前一亮,看到他在夢中竟還鎖着的眉宇,暗暗慨然,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睡得如此沉,也許他真是累了。
轉身輕輕的帶上了窗子,想要取來披風蓋在他的身上,他突然夢囈之中痛苦的喚出“母妃”二字,伴住了我的腳,連續好幾聲,一聲比一聲激烈。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在夢中如此失常,隨着他的激烈呼喊聲,額頭的汗水波波襲來。
我伸手撫過他的額頭上的冷汗,順理他零散在側的黑絲,看着他擰眉痛苦的夢囈,那一聲聲“母妃”我的心輕擰了一下,鼻間竟有些微微發酸。
我側偏過頭,幾步取來裘衣披風,左手帶起,蓋在他的肩上,仔細地遮住每一個漏風的縫隙。
也許是我的動靜,他似乎一點一點的恢復了平靜,待我收回手時,才微微一動,被那熟睡的他從衣下倏然伸出的手狠狠的抓住,半扇的眼簾睜開,一絲寒意油生,“你在做什麼?”
我的手被他緊扣,痛意襲上手腕,他眸中的寒意卻讓我心裡極爲害怕,滿頭大汗的他似乎在夢中經歷了他害怕恐慌之事,到底是什麼讓他的神態如此失常。
我微微整理好情緒,解釋道:“爺不要誤會,我方纔只是見你睡着了,怕你凍着纔會取來披風給你蓋上,沒想到驚擾到了爺,爺恕罪。”
也就在我語畢之時,他身上的披風裘衣悄悄從他肩頭滑落,他微微鬆開了我的手,坐直了身子,淡淡一語,“你爲何在這裡?”
我爲何會在這裡?這問題我該如何回答,這主殿分明是他讓我搬進來的,自上次他解禁回府,他一直入住書香殿,也從未派人讓我搬離這主殿。
“我……”一語未成句,心裡難堪的沒法解釋。
見我低眸欲言又止,他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點,也許他正恍然大悟,在這一刻才從睡夢之中清醒過來。
“母妃可還好?”他就這樣輕鬆的轉移了話題,起身躍過我的身子直徑走到了茶桌前,坐下。
“我離開時她己經睡下了,情緒平穩了些。”我追隨着他的步子,一步一步靠近他。
“你可還好?”這一問不似平日,好似是吹皺一池春水的柔風,吹進心裡都帶着三分暖意,他雖是帶着有些含糊的聲音問我,但我卻微微感覺到了一絲滿足感,至少這是他第一次用這樣的聲音來尋問關心於我。
我失神地望着他,一時因他的話語變化而恍神,半字未應他,他見我未答,轉眸看向我,與他眼神碰撞時,我微帶一絲羞澀的轉了眸回話,“太子之事,母妃並未責怪於我,這事還得謝謝爺纔是。”
他喟嘆了一聲,轉眸恢復了一絲冷淡,“不用謝我,是珞兒替你受了一巴掌,並非我。”
我心中一涼,持着茶壺倒茶的手微微一顫,心中柔腸百轉,紛亂的思緒驟然停止了,瞬間好似一片空白。
“爺說得是,我會找機會報答她的。”我讓自己恢復了淡然。
這本是埋在我心頭的一根軟刺,我一直在忽視着,但總在不經意間,會微微刺痛我的心,這事本就該感激他,無論是那巴掌是落在戰天齊的臉上,還是納蘭珞的臉上,我的虧欠依舊猶在,只是換了一個對象而己,而他們的初衷都一樣,只想與彼此廝守在一起。
他沒有再說話,接過我手中的茶水,輕輕的品銘在手中,只是那眉宇間的皺痕依舊不減,那一刻,我牢牢地把視線定在他身上,一身月白的長袍,冷斂清傲,淡漠無畏,可是那夢囈中深沉的面容之上,灼熱地翻滾着的恐慌又是因爲什麼?
“爺可是想念母妃了?”我不由得想起了他夢中呼喊的母妃二字,不知爲何在那一刻我竟想要試圖走近他的心,突然對眼前這個男人產生了想要去深入瞭解的衝動。
我的話剛落,期盼他的回答竟是手上一抖,接着茶杯狠狠落於桌面上,一言不發,全身上下散發的寒意越來越濃郁。
隨着這股突如其來的寒意,讓我的心越來越冷,我蹙起了眉,慌亂之意涌上身,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說錯了話,陰晴不定的他,忽冷忽熱,忽遠忽近,我向來都摸不着他的心思。
沉吟片刻,音調都有些顫抖的開口解釋,“方纔爺在夢囈中喚着母妃,我想爺應當是想念母妃了,母妃在庵寺只是爲皇家祈福,並非出家,爺大可派人將母妃接來府中。”
“住口。”他冷冷的怒吼了一聲,二個字就如雷霆般的響在我的耳邊,他動怒了。
突然他起身猛地扣住我的手,大力擒住,我猝不及防,只能對上他銳冽的寒芒,炙烈的痛意從腕處蔓延而上,隱隱生疼。
他微眯的冷眸中暗色幽深,寒意糾纏着痛苦,“你若是不想因此事而丟了性命,最好閉緊你的嘴巴,今夜不管你聽到什麼?想到什麼?你隻字都不允再提起,否則休怪我不念及舊情。”
我只能點頭,他的眸中有了肅殺之意,再我還未理清這一切前因後果時,手上一股力道而來,他將我狠狠的甩至桌邊,大步邁出殿中。
我吃痛的撞在桌面上,手指上一陣灼熱感而來,桌面上的茶壺己倒翻,一股熱流直入我的手指,我猛的收回手,抓住自己的耳朵,心裡卻亂成了一團糟。
他明明夢中想念母妃,可爲何從我口中提及母妃一事之時,他的眸中有肅殺之意,他既然不思母妃,又爲何夢囈中的呼喚那般的真實,那般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