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方林巖的要求，何老闆微微的笑着，做生意開門迎客，他什麼樣的客人沒有見過？
對於方林巖的話，他早有心理準備，無非就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只要現銀不要銀票，甚至交易成功了要旁邊的夥計陪一晚上之類的，於是點點頭道：
“請講。”
不過，很快的何老闆的笑容就顯得有些僵硬了。
因爲方林巖的話實在是讓他覺得有些難以接受。
“第一，這個杯子現在不會賣，直到四個小時以後纔會正式出售。”
“第二，原則上，這個杯子不賣錢，只接受以物換物的方式，並且只換同等級別的東西。”
“第三，如果何老闆對它有興趣的話，那麼就四個小時以後，來.....徐記客棧這裡找我。”
“最後，因爲三爺與何老闆的私人關係，所以我再透露一點，這一次拿出來的東西不是一件，而是兩件，除了這一件茶器之外，還有一把同等品質的名刀。”
說完之後，方林巖就站了起來，微笑着請何老闆將手裡面的杯子放到了桌子上，然後自己將之拿回，施施然走了出去。
李三見到了這一幕，已經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心道果然胡六公子果然是豪門大家族出身，氣勢不凡。
這個何老闆平時看着和氣，但是與之打交道的時候總是能將自己吃得死死的，並且身上流露出的那種優越感讓人覺得很不舒服，偏偏你還沒有辦法找茬。
結果這隻老狐狸今天在胡六公子的面前完全就落入了下風，兩人既沒爭吵，更沒有拍桌子，胡公子就是微笑着輕言細語說了幾句話，何老闆就明顯垂頭喪氣落到了下風，甚至連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了。
這可真是角色轉換，一下子小丑變成了老何。
不過，當方林巖走到門口的時候，何老闆還是忍不住反擊了一句：
“胡六公子，恕我直言，您的這隻杯子雖然看起來還不錯，但也就是還不錯而已，四個小時之後，我是不會去的。”
方林巖聽到了他的這句話，笑了笑道：
“你能說出這樣的話，那隻能說明你的水準不夠啊，如果貴店的大東家在，應該就不會這麼說了。”
“要知道，這隻杯子家叔和左宗棠左大人都是讚歎不已，把玩良久，伱說它還不錯，那就是說家叔和左大人的眼光不夠了？”
何老闆聽了以後大吃一驚：
“我，我可沒這麼說！！.......左大人！！！貴叔是？”
方林巖哈哈一笑，直接就走入了黑暗當中。
旁邊的李三已經目瞪口呆，看向方林巖的眼神已經只能用崇拜來形容了。
他心中的各種低俗褒義詞------這些褒義詞大多都和母牛或者雌性人類的生育器官有關-------已經若滔滔江水一般瘋狂涌出。
至於爲什麼只有低俗的褒義詞，因爲你不能指望一個以飛賊和大盜作爲終生職業的傢伙能有多好的文化素養和多高雅的社交圈子，畢竟這世上像是楚留香這樣的賊有隻有那麼一個啊。
對於李三這種小人物，並且還是對名聲十分敏感的小人物，那麼當然對於來自高位者的鄙視很不爽，就比如何老闆的鄙視目光，還有流露出的淡淡高人一等的氣息。
然而李三雖然不爽，也只有忍着，因爲哪怕是在他自己心裡面，也要悲哀的承認對方鄙視得很有道理。
只是，正因爲這種不爽，所以當方林巖用同樣的淡淡鄙視態度來面對何老闆的時候，李三在一瞬間就感覺念頭通達了，並且還產生了一種無法形容的快感。
目睹上位者被人欺凌，本來就是下位者的快感源泉之一。你看那些王公貴族被斬首的時候，不請自來圍觀的大量民衆就是鐵證，爲此這些人還會在酒館和聊天當中爲此口沫橫飛的興奮爭辯好幾天呢。
並且毋庸置疑的是，官兒越大爵位越高，來圍觀的人就越多。
所以，李三現在開始情不自禁的將自己從一個被僱傭者代入隨從的角色了，因爲這樣的話他會覺得自己與這位胡六公子更親密，更像一夥兒的。
***
四個小時以後，
方林巖已經坐在了天津的徐記客棧的上房裡面，他正在喝着油茶，然後大口吃着煎餅果子。
他們一共就只走了三家店，
然後就被聞訊趕來的掌櫃，管家等人圍得水泄不通。
一切奔波勞碌，蠅營狗苟，無非就是爲了一個“利”字，方林巖這個曾經聲名狼藉的豪門棄子，卻爲他們帶來了足夠豐厚的利潤，那當然會引來逐利的蠅蝶飛舞。
說到底，方林巖終究還是低估了空間定義給“懷雪盛芳”這個茶杯：貴重物這個標籤的威力，直到第三家店的老朝奉顫聲說出了：國寶兩個字爲止！！
方林巖這才發覺自己似乎之前的判斷有點兒失誤啊，早知道就對何老闆更不客氣了！
是的，所有被判定爲：貴重物的東西，都是國寶！！！
並且還是被多國公認的國寶！！
這其中的意義聽起來有些拗口，其實不難理解，比如說五月花號公約的原件，這一份蓋滿了罪犯手印的破紙肯定對某國來說是國寶，但是對亞洲國家來說就是廢紙一張。
又比如說永樂大帝賜給朝鮮國王的金印，這東西毋庸置疑是中國的國寶，當然也是朝鮮的國寶。
又比如懷雪盛芳這個茶杯，最初的時候是被明朝大家唐伯虎收藏，最後卻又流入到了日本，被喜好茶道的幕府將軍足利義輝所收藏，被命名爲不二山。
唐伯虎的鼎鼎大名就不說了，明代的讀書人當中選名氣最大的前三位，他的名字怎麼都應該排在其中，更何況這廝的另外一個身份是天下第一春宮畫師？
這裡的天下第一，甚至可以加上古往今來四個字。
而日本的足利義輝在中國雖然聲名不顯，但在日本戰國時期，其身份也是幕府將軍，在名義上統治着整個日本。
用中國上的歷史人物來形容的話，相當於是春秋戰國時候的周天子，對諸侯名義上有統轄權，但實際上並無任何管束權，但其身份卻是毋庸置疑的高貴。
如此器物，怎能不讓整個天津港的文玩古董市場都爲之沸騰了起來？
面對如此重寶，甚至都有人動了非法手段的歪心思，好在很快就有人認出了方林巖旁邊的李三，發覺這名頂級飛賊都在其身邊做伴當以後，纔打消了這個念頭。
方林巖三下五除二的將早點吃完，發覺下方已經來了不少有頭有臉的人，並且都在交頭接耳互相聊天。
好在徐記客棧這裡也是五十年的老店了，地方寬敞，夥計衆多。
客棧老闆見到了如此多的富紳名流都聚集了過來，根本不用方林巖吩咐，那就笑吟吟的上前去接待，這可是打響自家店鋪招牌的大好時機啊。
方林巖於是站了出來，先團團的做了個羅圈揖之後便道：
“今天到場的各位先生實在太多，在下不能一一接待，很是抱歉，日後必然上門負荊請罪，兩件東西我已經放在了樓上的房間裡面了。”
“每一位先生按照來到店裡面以後，我都讓三爺發了一張上面標有號數的竹牌，到得越早的號數就越高，比如退思齋的劉掌櫃就是第一位到店裡面爲兄弟捧場的，所以拿的竹牌就是第一號。”
被點名的劉掌櫃立即覺得與有榮焉，急忙對着諸位同行點頭微笑。
此時的劉掌櫃，很有一種去點姑娘，結果在衆人競爭下選到了花魁的優越感。
方林巖接着補充道：
“接下來各位就按照自己的號牌順序去房間裡面看吧，願意等候的先生就在這裡喝茶等候，咱們這樣子也免得一窩蜂涌上去亂紛紛的，想要和自己人商量探討的，也可以在房間裡面隨便講隨便聊。”
“接着我再說兩條規矩，一個竹牌只能帶三個人進去，這是因爲地方太小的緣故，人多的話其實也不方便，第二條規矩，每位先生進去的時候，我就點一炷香，這一炷香燒完了，就得出來。”
“最後，我說一下這兩件東西怎麼成交，各位先生看完之後，將願意拿出來交易的東西寫在紙上，私下給我就行了，我會從裡面選中最想要的，只有最後中標的東西我會公佈，其餘先生的報價我都會保密。”
這幫老闆和朝奉聽方林巖的要求以後，都沒有什麼話說，反而覺得這小夥子辦事很有一套，搞出來的法子也合理，精明幹練並且待物接人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有人甚至起了招攬的心思。
而方林巖的身份也不是什麼秘密，畢竟他在何老闆那裡已經自曝過了，而此時各位古玩老闆坐到了一起也是沒事幹，便聊了起來。
很快就知道面前的這位就是胡家的六公子，頓時在心中感慨果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胡家這個聲名狼藉小六，居然辦起正事來有模有樣的。
很快的，就有四五批人看完了，令人意外的是，這四五批人看完了之後都和方林巖聊了聊，居然就直接走了三撥！
見到這一幕，李三也是有些心急了，忍不住對方林巖低聲道：
“爺，您看是不是降一降要求啊？剛剛走的謝朝奉可是天津衛有名的神眼，他都走了的話，對咱們的貨的名聲影響不小。”
方林巖笑了笑道：
“現在走的人無非兩種，第一是本着撿漏的心思，發覺無漏可撿。第二嘛，就是聽到了我的要求以後，趕緊去籌措交易的東西去了。”
果然，隨着時間的推移，看的人也是有十來波了，雖然走的人不少，回來的人卻也很多。
更重要的是，這一場臨時拍賣會居然還陸續有新的人前來加入，以至於方林巖準備的排隊竹牌都不夠了，只能臨時現做。
於是等待時間不斷的延長，對此方林巖也是顯得有些無奈，畢竟有人加入，就代表潛在可能的買家變多了對不對。
不僅如此，方林巖還在等候區當中看到了穿着和服的日本人的身影，對此他並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
在方林巖的感官裡面，日本軍隊/政客和日本人民是可以截然分開的兩種東西。
前者無惡不作，犯下累累血債，應該被釘在歷史的柱子上面鞭笞到永遠，
而後者則截然不同，代表着鳥山明，藤子不二雄，井上雄彥，尾田榮一郎，瀧澤蘿拉，山口百惠，由美月等等，都是很多人童年或者青春的回憶。
甚至還是在街頭叫賣熱氣騰騰魚丸的老奶奶，小跑着趕往寫字樓的上班族，提着籃子買菜的媽媽，大喊着大象大象的頑童，裙子被熊孩子拉掉一半的美伢，甚至是街頭廝混的小流氓，累得汗流浹背的搬運工........
這些人和大多數中國人，美國人， 印度人，俄羅斯人，英國人一樣，都只能在歷史的慣性下隨波逐流的朝着人生的固定方向前進，他們未曾想要對任何人造成傷害，他們活着的希望或是發財，或是長命百歲，或是娶個漂亮老婆，或是在朋友圈裡面好好炫一炫剛下的新番。
他們沒有罪。
所以，方林巖用平常心對待着來看這些東西的日本人，他們虔誠而狂熱的表情也讓方林巖很滿足.......是的，沒有什麼比狂熱的買家更受到賣家歡迎的了。
於是在中午十二點的時候，方林巖開始正式收取各家的紙條，準確的來說，是寫在紙條上的報價單。
二十幾張紙條很快就被看完了，
然後方林巖從中挑選出了五張，不過他猶豫了一下之後，又從中挑選出來了一張，也就是六張紙條。
接着他將這六張紙條遞給了李三，讓這名大盜迎來了人生當中最高光的時刻，讓他去宣讀第一輪中標的人，這種感覺儘管有些像是管事太監在宣讀被翻牌子的嬪妃名單。
但對於李三來說，迎接下方那麼多大人物期待渴望的眼光，並且接下來自己的話將會決定他們一段時間的喜怒哀樂，已經讓他興奮得有些口乾舌燥了！
這種興奮甚至刺激到了他的雄性激素的旺盛分泌，以至於李三已經開始很認真的考慮待會兒去找相熟的楊寡婦，還是比較年輕的李二姐泄一泄火。
當然，最後有些膨脹的他甚至產生了一個久違的大膽想法：
今天狀態這麼好，或許我可以考慮做一次多選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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