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訥穿戴完畢,下樓到後面休閒廳見了一下姨媽,姨媽古麗娜爾前幾天回老家辦事去了,今天早上纔回來,剛回來就聽說外甥女被綁架了,剛救出來,可把她嚇得不輕,她從小就最疼文訥,啥事顧不上,立馬就跑來看文訥了,一來看:啊!怎麼還睡客廳啊?噢,幽閉恐懼症,可憐的外甥女居然被嚇出心理疾病了……古麗娜爾更心疼了,此刻外甥女終於睡醒了,自然是抱在懷裡又看又親。
文訥也很親暱地跟姨媽撒了會兒嬌,就跟媽媽說要出去一下,晚飯不回來吃了,古蘭丹姆的臉頓時就拉下來了,古麗娜爾一聽也嚷嚷道,這怎麼行?姨媽特地過來給你做好吃的,姨媽的手藝可好了,店裡的大廚都敬我三分……
文訥說我跟人約好了,去看看谷教授。整個案子的前因後果古麗娜爾都聽說了,那是救命恩人,是得去看,但古蘭丹姆知道女兒的小心思,當時就問道,你是想去找盧振宇是不是?
文訥懶得扯謊,直接三言兩語的把盧振宇鑽下水道進魔窟、逼死黃宗盛、警察發現冒煙才知道魔窟位置,然後謝小曼是如何吃官司被刑拘的說了一遍,然後告訴媽媽,自己出去就是要和盧振宇一起去看谷教授,想辦法搭救謝小曼。
這些內容古蘭丹姆也是第一次聽到,她沒想到這小子這麼大本事,一時語塞,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倒是古麗娜爾對盧振宇頗爲欣賞,她說我也聽阿布拉江說過,這是個好小夥子,那謝小曼也是因爲勇敢才攤上事兒的,小文你去吧,古蘭丹姆你就別再攔着了,真主教導我們:你們當爲正義和敬畏互助,不要爲罪惡和橫暴互助……
一聽姐姐講經,古蘭丹姆立刻頭大了,趕緊擺擺手,說好吧好吧,真主說得對,小文你去吧,別玩太晚,一定要注意安全。
文訥的牧馬人還在紡織宿舍那邊,自從她被綁架那晚就沒動過,古蘭丹姆心疼女兒,拿出保時捷911的鑰匙給她,文訥看着鑰匙猶豫了一下,拒絕了,說這節骨眼上,還是低調點吧,我打車好了。
古蘭丹姆很意外,女兒經此一劫,倒是變得更懂事了。
……
文訥打車來到紡織宿舍,開了牧馬人去天鵝賓館接盧振宇,兩人雖然才兩天沒見,但就好像已經分別多日一樣,相互訴說了半天,文訥還特地湊過去嗅了嗅,笑道:“還行,不臭。”
盧振宇冤屈大叫道:“拜託,我洗了好幾遍好吧!”
兩人一路說笑着,很快開到了谷教授家樓下,停好車,上前敲門,敲了半天沒人開,這時候對門門開了,上次那個老阿姨探出頭來,打量着他們,兩人立刻認出來了,文訥笑道:“阿姨,又是我們啊,你忘了嗎?我是江音舞蹈系的,他是晗姐姐的朋友,我們來看谷教授的……”
那老阿姨想起來了:“哦……你們是上次那個……謝小曼的朋友是吧?”
“對對對,是我們啊!”
老阿姨笑了,用手往外一指:“谷教授上超市買菜了。”
文訥很奇怪:“您怎麼知道的?”
老阿姨自知失言,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笑道:“他……他剛纔出門的時候,我正好看見了。”
文訥看了一眼門上的貓眼,笑了,她心說估計這位老阿姨暗戀谷教授吧,沒事就趴門口偷窺人家。
文訥帶着一絲邪惡地嘻嘻笑道:“唉,說起來谷教授也怪可憐的,坐個輪椅還要自己出去買菜,也沒個人照顧……趕明兒給他介紹個老伴好了,盧兄,你們系裡那個王老師就挺不錯的,絕對配得上谷教授……”
盧振宇一愣,知道文訥又惡趣味了,雖然戲耍人家對門空虛寂寞老太太頗不人道,但他很高興文訥這麼快又開朗起來了。
果然,那老阿姨一呆,閃過一絲少女般的慌亂,努力掩飾着笑道:“其實……谷教授身體還是不錯的……家樂福就在旁邊……他推個小車就去了……就是那種老年購物車,還能當柺杖用……實在不行,我也能幫他一把……”
看着笑嘻嘻的文訥,還有可憐兮兮的老阿姨,盧振宇看不下去了,偷偷拽了文訥一把,笑道:“那我們不打擾您了阿姨,您休息吧,我們也到超市轉轉,沒準還能碰到谷教授呢……”
不由分說拉着文訥就走,文訥還開心地笑道:“阿姨再見!”
到了外面,文訥低聲笑道:“盧兄,我敢說這阿姨還是個老姑娘,你信不信?”
盧振宇啼笑皆非,壓低嗓子責備道:“小文,你怎麼就喜歡拿人家開心呢,在你看來是好玩,在人家阿姨看來,可能就是一生的痛呢!”
“一生的痛,這詞用得好,真不愧是中文系,”文訥笑嘻嘻地捶了他一拳,“開開玩笑而已啦,好好好,我不拿人家開心了還不行嗎?真是善良的撒手沒。”
兩人走出院子,就看到家樂福門口熙熙攘攘的人潮裡,谷教授蹣跚着,推個老年購物車,慢悠悠地往外走,小車裡裝滿了米麪、雞蛋和蔬菜,還露着幾根大蔥。
兩人趕緊迎上去,盧振宇要搶過來幫他推,谷教授嚇得不行,趕緊抓住不鬆手:“哎哎,可別,給了你我就沒柺棍了……我全指着扶着這個能走兩步呢……”
文訥笑吟吟地道:“谷教授,您還蠻吃香哩!”
“可不是嘛,吃香!”谷教授也得意起來,笑道,“自從這幾棟樓保住之後,我就吃香了,天天排着隊要請我吃飯……我說,你們想幹嘛,不會是也來請我吃飯的吧?”
“哪能啊!”文訥笑道,“您這把年紀,再吃可吃不消了,他們不疼您,我們疼您,不吃飯,就是看看您,陪您聊聊天!”
文訥小嘴像抹了蜜一樣,把老頭哄得眉開眼笑,很是開心,領着兩個孩子回到家裡,開門的時候盧振宇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對門,似乎感到貓眼後面的光線一暗……
進門之後,兩人七手八腳地幫谷教授把買的東西整理好,然後扶他坐在輪椅上,盧振宇幫他倒水吃藥,文訥揹着手,欣賞着客廳的擺設。
雖然房間裡透着一股清貧氣,但卻沒有一點庸俗氣,沒有什麼裝修,地面還是老式的實木地板,牆面就是普通石灰粉刷,下半截刷成淡黃色,蒙布沙發,茶几上一如既往的擺着一盤色香俱佳的新鮮水果,整體還是七八十年代的味道,但書架上卻擺滿了各種書籍,除了的心理分析、精神分析的專業書之外,還有大量的文史類書籍,全套《二十四史》、諸子百家、明清小說、楚辭、漢樂府詩、唐宋八大家,甚至還有佛經……
大部分都是八九十年代的老版本,還有大量的中華書局和商務印書館的書,而且看擺放的隨意性和新舊程度,絕對是看了不知多少遍的,不是買來裝逼充文化人的那種。
谷教授看她對自己的藏書頗有興趣,往屋裡一指,神秘地笑道:“喜歡看書啊?裡邊還有,去裡邊看看。”
文訥饒有興趣,按照他指的方向進入了裡間,這是一間書房,面積很小,除了一張書桌和兩面牆的書櫃之外,幾乎再放不下別的了,出乎她意料的,這裡的書幾乎像個小圖書館,除了書櫃塞得滿滿當當的,就連地上也放着一堆一堆的書,全部是書脊衝外,大概是便於選書吧,現在她是明白了爲什麼谷教授要把一部分書擺在客廳了,不是爲了裝逼,完全就是因爲裡邊擺不下啊。
其中有兩排格子,外面擺着兩隻造型古樸的銅質貔貅,裡面擺着一個個古舊的紙盒子,上面用毛筆寫着書名,文訥顫抖着小心打開一個,發現裡面是整套的線裝書,至於時期……
她懷着神聖的心態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副黑絲絨手套戴上,然後及其小心地捧出一本翻看,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這竟然是宋版書!
宋代出版的書籍因其書寫和印刷的精美,價值流傳數量稀少,歷來尊爲歷代古籍善本之冠,一冊書拍出幾萬、幾十萬的價格,一點都不稀奇。
她不禁崇敬地往客廳方向看了一眼,又小心地把書放回去,摘下手套,對這位老教授刮目相看。
……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文訥知道盧振宇會做飯,打發他到廚房去做飯,伴着盧振宇在廚房裡煎炒烹炸的聲音,文訥先是跟谷教授說了謝小曼的事,谷教授說他已經聽李晗說了,他判斷問題不大,畢竟謝小曼確實打死了人,暫時拘留起來是難免的,他估計最後多半不會判刑的。
“而且你要知道,刑事拘留雖然聽起來嚴重,但它和行政拘留、治安拘留都不是一個性質,後兩者是懲罰性質,拘你本身就說明你犯法了,而刑事拘留並不是懲罰手段,它只是個防範手段,只是說目前你涉嫌犯罪,把你控制起來,防止你潛逃而已。放心吧,我已經跟安犁天問過這事了,我跟他說小曼是我們老鄰居,這孩子我看着長大的,小安你看着辦。”
谷教授說者,捧起蓋碗來,矜持地吹着,文訥看他這麼自信,放心了,笑道:“原來您老也會干涉司法啊!”
谷教授笑道:“這叫什麼話!一般我不干涉,這件事是非曲直明擺着,再不說句話還行麼……嗯,小文,我看你好像心裡不知裝了這麼點事吧?就這事兒,讓小晗一個電話就跟我說了,你們還顛兒顛兒地跑過來,又給我做飯什麼的,說吧,還有什麼想不通的?”
文訥瞥了一眼在廚房忙碌的盧振宇,又看了一眼谷教授,低下頭,咬着嘴脣,似乎在思想鬥爭着,谷教授也不催她,只是很耐心地等着。
文訥深吸一口氣,擡起頭來的時候,眼中已經充盈着淚水,哽咽道:“谷伯伯……我……我不知怎麼的,有種很可怕的念頭……你知道吧,地下室裡被燒死的是黃宗盛,可是,我寧願他潛逃了,被燒死的是一個陌生人……”
谷教授盯着她的眼睛,慢慢說道:“你還是堅持認爲,有個幕後老闆?”
文訥點點頭,淚水滴落下來,谷教授扯了桌上的抽紙遞給她,問道:“而且……你是不是也有懷疑對象了?”
文訥接過紙巾,搖搖頭:“我不知道……”
谷教授嘆了口氣,說道:“那你的可怕念頭,到底‘可怕’在什麼地方?”
文訥輕輕呼出一口氣,說道:“那個人對我說,他是我認識的人。”
谷教授點點頭:“這個我聽李晗說過。那麼,你懷疑誰呢?”
文訥咬着嘴脣,渾身顫抖着,一句話也不肯說。
谷教授嘆了口氣,說道:“小文,你去書房,把我桌上的那疊紙拿過來,再拿一支筆。”
文訥不明白,但還是去拿來了,谷教授把白紙攤在茶几上,在紙的中心寫上“小文”兩個字,然後在旁邊寫上“小盧”,又在周圍畫上幾條線,分別寫上“爸爸”、“媽媽”、“哥哥”、“繼父”、“陸剛”、“丁海”、“秦琴”、“李晗”這些名字,組成了一張圍繞着文訥的關係網。
他把筆遞給文訥,說道:“來,你生活中還有誰,這些只是我知道的,你自己把剩下的主要的填上,家人,朋友,同學,想起來的都寫上去。”
文訥一愣,接過筆來,咬着嘴脣,又猶豫着寫下了幾個人名,其中有自己交往比較密切的閨蜜,有舅舅阿布拉江,有姨夫,有路老師,還有一個江東音樂學院的教授,自己跟他練過琴。
她長出一口氣,放下筆:“差不多了,就這些吧。”
谷教授拿過來看了看,唸唸有詞一番,又遞給她:“現在把你絕對信任的人,圈上三個。注意,最多三個。”
文訥點點頭,首先在“爸爸”、“媽媽”上圈了兩下,還剩一個名額,她猶豫了一下,圈上了盧振宇。
谷教授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廚房的盧振宇,點點頭,笑道:“這小子福氣不淺啊。”
文訥不好意思地一笑,臉頰有點紅,谷教授又笑道:“下面再圈去三個人。”
文訥想了一下,提筆把舅舅、姨夫、還有李晗圈掉了。
谷教授看了一下,點點頭,問道:“小文,下面剩的這些人中,還有沒有你絕對信任的人?我是說,百分之百、無條件的信任,有沒有?”
文訥又看了一遍人名,搖搖頭:“沒有了。”
谷教授捏着下巴,端詳着剩下的一大堆人選,忍不住長出一口氣:“我的天……這麼多。”
他突然擡起頭來,命令道:“再圈掉三個,不要求絕對信任,只要你認爲嫌疑比較小的就行了。”
文訥點點頭,又圈掉了秦琴,還有兩個閨蜜。然後她指着剩下幾個閨蜜,擡頭說道:“其實這幾個也可以圈掉,她們雖然不是我最近的人,但畢竟不太可能。”
“好,圈掉吧。”
於是,名單上還剩下路老師、丁海、陸剛、繼父、哥哥、音樂教授幾人。
谷教授端詳片刻,說道:“再圈掉三個。”
文訥開始猶豫了,但她提起筆,還是圈掉了陸剛、丁海、音樂教授。
“這個教授……”她指着名字解釋道,“嗯……他已經快七十歲了,所以……”
谷教授微笑着點頭,表示他明白,然後他盯着名單上剩下的三個人,沉默良久,嘆道:“小文啊小文……我明白你爲什麼覺得可怕了。”
文訥顫抖着放下筆,谷教授點點頭,接過筆來,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你排除了……我來替你劃。”
說着,他毫不猶豫地把“路老師”圈掉了,原因很簡單——她是女的。別管別的地方再可疑,她是女的。
文訥望着名單上剩下的兩個人,淚水再次模糊了她的雙眼。
谷教授盯着她,沉默半晌,很艱難地問了一句:“小文……我也喜歡看推理小說,但我從來不依靠推理小說的方法來辦案,因爲我知道,現實案件和小說上的根本是兩回事……但是小說中的人物,偶爾也會說出至理名言……你知道吧,福爾摩斯說過一句話……”
文訥無聲的大口哭泣着,顫抖着說出來:“我知道……他說過……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個無論多不可思議,都是真相……”
“onceyoueliminatetheimpossible,whateverremains,nomatterhowimprobable,mustbethetruth。”
谷教授默默的說了一遍原文,然後,又遞給她一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