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夢
那時的江戶城，作爲平民聚集地的下町和山手區完全是兩座城市，尤其是下町的外圈，和扶桑國內千千萬萬的小鄉村幾乎無異。
連片的木頭房子沿河而建，遠處急流裡的水車緩緩轉動，陽光下清楚的水中能看見游魚追逐光影。
他出生在這裡，也長在這裡。
“媽媽——”
稚嫩的聲音從室外傳來，穿木屐的小孩扎着髮髻，一身金鈕釦式的詰襟制服在陽光下閃閃反光。
這年他十二歲。
“龍一回來啦，今天私塾下課真早。”
推開門的女人生一雙丹鳳眼，眼角有顆淚痣，是個典型的美人胚子，只是皮膚有些過於蒼白。
屋內很整齊，也很乾淨，只有兩個人生活的痕跡。
玩具、巧克力糖、一摞一摞疊高的嶄新課本，他們的生活水平並不差。
“龍一已經上了藩校，要變成男子漢，以後不要叫我媽媽，要叫母親。”
“好，今天的文化課和校級演武，我又是第一，武道館的老師說我很有前途。”
“真的呀？我們龍一真是太棒了。”
“嗯。”
他低着頭，忽然將聲音含在嗓子眼裡。
“怎麼啦？不開心？”女人微微一笑，摸了摸兒子的頭，“跟我說說發生什麼了。”
“那些學生，說我是賤哈夫。”男孩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幾乎聽不見。
“哈夫.”她一愣，隨後張嘴，想說什麼卻沒能發出聲音，只是咬着脣角，半晌才說，“你身上流着兩個國家的血，扶桑是個好地方，但夏國同樣——”
“是個美麗的國家，跑馬東西幾個月也到不了頭，有深入雲端的高山和奔流到海的大河，節日裡整座城市都是沸騰的，媽.母親你每次都這麼說。”龍一仍舊低着頭，漆黑的眼睛愣愣望着地面，“我只是想知道，爲什麼他們都討厭我呢？”
“因爲.因爲他們還小，他們不懂事。”
“可那些歐巴桑也不喜歡我，她們不說，但我知道的。”
“龍一啊。”女人摸着他的頭，聲音並不堅定，“別人怎麼想並不重要，你很優秀，跟伱父親一樣，只要嶄露頭角，總有一天所有人都得接受你。”
“但是，爲什麼只有我要這麼努力才能被別人接受。”
“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的.這是我犯下的錯，是母親對不起你。”
“我覺得相愛不是錯，圖書館的老師跟我說，如果有一個願意讓你爲他跳上船去環遊世界的人，一定是真愛，那很不容易，許多人一生都找不到真愛。”
“龍一”
“可是，父親呢？他已經很久沒回來過，是不是不再愛我們了？”
“纔沒有，父親.父親很忙的，等他忙完了就會回來。他不回來，是在保護我們，他也有他的苦衷。”
“.”
他沒再說話，只是一個人蹲在窗邊望着天。
“龍一。”女人的聲音在他身後再度傳來，“你想去夏國麼？”
“不想。”
“爲什麼，這裡不是有很多人不接受你。”
“我不討厭這裡，也不怨母親，我會讓他們接受的，就像你說的那樣。”
他憋着股氣，臉色漲紅，像頭生倔的小驢子。
溫暖驟至，女人的懷抱從背後貼近，叫龍一的身子猛地抽搐。
“是我們對不起你，你可以不用這麼累的，完全可以，世界上還有很多選項，只要你說出來。”
“媽媽.”他下意識地說，“我不想走，這是我的家，我想看到他們承認我的表情。”
時光過隙，轉眼他已十五歲，這天是個大日子，山手區裡的大和道場，人頭攢動。
彼時的集英會是扶桑最大的軍界背景組織，他們所舉辦的集英演武，是能決定人命運的試煉，脫穎而出的每個人，人生都將發生改變。
萬衆矚目的演武持續了整整三個禮拜，終於在這一天里拉下帷幕。
山崎龍一的臉上帶着血跡，他的肩頭是大塊青紫色的淤痕，一隻胳膊無力地垂下，只是面前的對手也沒好到哪去。
他咬緊牙關，漆黑的褲腿忽然如同驚雷炸起，孤注一擲的鞋尖掃向對手臉面。
“咚”的一聲後，對面的少年歪頭栽倒。
贏了！
他轉過身，振臂高呼，渾身血色涌上面頰，這一天他期待得太久。
只是有些奇怪，現場裡爲什麼這麼安靜呢？
他定眼一看，才發現高臺上的大人物們相互談笑沒在望他，另一些，則是看着他搖了搖頭，隨後轉身離開。
擡着擔架的醫生清理着傷員和血跡，演武結束後現場的人走得很快，冷冷清清的場館裡頭，無人理會。
他感覺像一記錘頭敲打在自己的胸口。
“打得不錯。”男人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我叫小林邦彥，很欣賞你的能力。只可惜有些東西是出生以來就註定的。”
“你只是爲了來跟我說這些麼？”龍一冷淡地迴應。
“不，事實雖然像我說的這樣，但集英會也可以爲你提供一些資源，有能力的人，多少應該獲得一些承認。但我敢肯定即便這樣，註定的東西也不會改變。”
“沒關係！我願意！”
龍一回答得很乾脆。
他很開心，或許這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刻。
即便是剛打完演武，他依舊不覺得累，一路小跑着從山手區衝向下町，左手緊緊捂着裝了小林邦彥那封介紹函的口袋。
“母親！”
他推開門，小鹿般雀躍的眼神忽地愣住了。
面前的女人身穿白衣，倒在一地斑駁的血泊中。
浸了汗水的信封落下地面，染了半邊血紅。
“媽媽.”
三天之後，大雪行喪。
他穿着舊羽織，靜靜立在漆黑的墳頭前，白色的雪點積在肩頭。
“你看那個夏國女人死了，留下一個兒子，好可憐唷。”
“我聽說是遭強盜了，他丈夫不是軍部的人麼？怎麼都沒個護衛，孤兒寡母的肯定容易被盯上呀。”
“嗨，說是丈夫，我看指不定啊，就是個情人，人家幹大事的男人，怎麼可能被拴在這裡，就是可憐了小孩。”
“也是哦，而且說到底只是個夏國人。”
他無視惱人的聲音回到清冷的家中，卻見西裝革履的小林邦彥提着皮箱等在門口。
“你好。”龍一機械地點了點頭。
“我代表山崎柊吾來此，現在對你來說還有另一個選項。”邦彥扯了扯領口，“他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送你到海對岸的夏國，你母親的哥哥願意收養你。”
山崎龍一靜靜看着面前的男人，靜靜的，像一尊雕塑。
“不必了，告訴那個連妻子葬禮都不來的傢伙。”他漆黑的眸子在晴天裡閃着光，“我是驕傲的扶桑人。”
山崎龍一猛地驚醒，色調簡單的病房裡，陽光下，素白的窗簾在風中起舞。
出差，最近兩三天更新量可能不穩，儘量不斷。
(本章完)